约在1981或1982年,苏秉琦先生发表了考古学的区系理论。一地有一地的系列:横为区,直为系,可参考当年《文物》杂志苏先生《关于考古文化的区系类型问题》一文。这个理论出来以后,对中国大陆解释远古史有很大的改变:不再以中原文化为中国文化的核心。也可产,自1982年开始,大家日益感到中国文化是多元的。目前大致可以说,每个大地区都有它一定的系列。每个谱系有当地自己的传承,也受到邻近一定的影响。
我自己从历史研究上,差不多在同时也提出刺激及反应的说法。不过不完全是汤恩比所谓的挑战与回应,而是讲接触、冲突、刺激、反应、协调、重整、扩大,每个文化与其他文化接解时,都有这一系列的发展过程。这个模式几乎可用来做从地区发展到世界发展的一般模式,与汤恩比说法有相当程度差异,但与苏先生说法则有若干程度类似。可见历史发展模式与考古研究看出的模式是可以配套的。
假定我们可以这样说,那么“中原”这个观念不是没有意义的。中原有其相当重要的意义:中国的中原假定以黄河中游即河南省地区为其范畴,在这种多元情况下,其位置不是扩散的中心,而是凝聚别处影响在此处交错最频繁的四战之地。四战之地得到一特殊地位,承受各处冲击。天下幸福与灾害都是一起来的。因为受到各种刺激最多,所以可能发展得最多姿多彩。
商周以后,中原的发展就超越了其他邻近地区,而其反馈能力就强了,后来中原虽有强大的影响力,但如此强大影响力不在新石器时代。这种看法与过去所谓新石器时代中原是文化摇篮、作为传播中心的看法是完全不同的。
东北有红山;西北有大地湾;东方有大汶口;东南有一系列从马家滨到崧泽到良渚;中原以南今日的两湖从大溪到屈家岭延伸下去至楚国;西北大地湾由半坡至客省庄演变而至西周,最后西周灭亡,被秦国拿下。
苏先生已讲过晋国,但晋国后面有一系列东西,有河北太行山下的磁山裴李岗、夏家店下层与上层诸文化。夏家店上层也许多少可说与山戎,北方的戎狄接在一起,这样联系下去成为汾水流域大规模的陶寺墓葬,然后成为夏,再成晋。
每个地方的谱系,中原以河南为中心有仰韶与龙山系列,以至于到夏的一部分、到商,各地都有独立的谱系。但每个独立的谱系都受邻近的影响。晋国承受东北与西方影响,构成夏文化,又有所谓的“戎索”。就是说晋一方面有周,一方面有夏,一方面又有山戎,三个力量合一。
齐国有东夷,是大汶口文化一系列发展下来的。加上齐国封建,一方面姜太公一家代表羌人文化,另一方面代表姬姓——因为姬姜合一——周人的文化,所以齐国也是接受许多文化成为一个大的力量。
楚国是稻米文化的基地,从彭头山稻米文化到屈家岭文化一直下来,源远流长。百蛮构成楚国。春秋时代成为中原最大的挑战者,也是中原最互相刺激与交流的对象。
吴越承受良渚到马桥、吴熟这一系列文化,构成吴越文化。到春秋晚期、吴越崛起向中原挑战,从边缘挑战中原。除了自己发展之外,也接受晋国助其训练车队,加上楚国在旁边时常挑衅、刺激,所以吴越迅速像暴风雨一样崛起。
整个东周史是边缘挑战中原的历史。每个边缘均与中原有牵丝攀藤的关系,但也都靠自己当地长久的文化渊源作为发展的基因,与中原交流后突飞猛进,才有挑战中原的条件。晋国若无夏周与戎文化的基础,怎能结合成三合一的文化体系?有此三合一,才能向北方开拓得又远又深。
最后出现的国家是燕国与中山国——中山国是纯粹戎狄基础;燕国是半周半狄,燕国有龙山文化基础,中山国有北方文化加上夏家店文化基础——这两国加起来,成为战国时代很大的力量。
所有这些大规模的开展,活力均在中原外面,不在中原。中原是承受者,不是活力的来源。等到“逐鹿中原”,谁抓到中原这条“鹿”,谁就是中原的主人。
周人曾经抓到这条“鹿”。周人首都在西方,但周人声称受天命的地点是在中国中央的中原。周人以双中心格局建立庞大的封建网,此封建网确是周人容忍精神的体现。秦人抓到这条“鹿”,才开始进行书同文,车同轨,才有真正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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