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道路体系,其成长的过程是缓慢的。两点之间的连线逐渐延长,连结许多点而成为网状。由核心地区辐射,先成为线型,再成为树型,然后支线与支线之间,有了新的连线,终于演化为密布的网型。因此,中国的扩张,不是面的扩大,而是线的延长。一般人可能以为秦汉帝国的疆域已经远达南海,其实,秦汉时代,在南海政令所及,只是由两湖盆地向南延展的一条线,线的末梢是番禺。道路线的两侧,却还未整合为中国的一部分。
中国文化的扩张,随着道路的延伸而进展。以中原与西南的关系而言,第一阶段是由汉中一线联系关中与成都盆地,然后才逐渐发展为几条路线分别将巴与蜀联系于关陇及荆襄,诸葛亮南征,始于开西南夷的路线,发展为一路向今日的云南,一路向今日的贵州,成为由中原——益州干道的延长线。直到今天,西南的少数民族,仍分布于道路网之外。
线性的分布,即使已呈网状,线与线之间仍有空隙——我们可称之为“隙地”。隙地可能离道路网的主线接近,但因在网状之外,其接受道路网上文化与经济的浸润,可能逊于空间距离遥远,却在网上结构上的另一地点。举实例言之,重庆与宜宾都都在道路网的主要路线,两者间文化与经济的相关性,即超越重庆郊外数十里的小县份与重庆的关系。这一隙地的特点,可以解释中国人才与资源的分布,也可以解释中国“地缘政治”的特性。
道路的延伸与发展,在中国的地方行政体系上,也有所反应。汉代在边区的治理,不是郡县而是“道”,例如越嶲道、青衣道。“道”正代表开拓的路线。然后始逐渐列为郡县。唐代的地方行政单位是道,例如剑南道、淮南道,宋代的地方行政单位是“路”(例如广南东路、荆湖北路)。这些地区,幅图相当于后世的行省,或行省中的一部分,但细审其疆域,大都是有一条大道贯穿,或有一个地方性的道路网集结其间,中国的分省制度在元明以后,方形成今天的界线,其分省的原则颇为依照贫区富区相参,使一个省区多少可以自给,而又将战略形胜分别划归不同的省区,使疆吏不能有专擅的力量。元明以后行省制度的改变,一方面有关帝制威权更盛,另一方面则也为了人口渐多,人烟渐密,内地开发已毕,路已成繁密的网路,不再可用线型的交通来规划了。
“道”字具有抽象的意义,其渊源当是与“道路”,是所“经由”、“履行”有关。于是治道、大道、小道、王道,以至至道,均由道路一义衍生而来。中国文化特重这一“经由”与“履行”的观念,其发展的经过,源远而流长,可能即因为中国文化处于大陆,陆上交通,非经道路不可。中国的文化,与其说是由河流(尤其指黄河)衍生,竟不如说是道路的文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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