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以技艺与才能向统治者提供服务的知识分子,我们可称之为专业性的知识分子,其技艺与才能实际上是一种商品,统治者以利禄为商品的代价。中国俗语,“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正是很恰切的比喻。凡是商品交易,都将受市场供应律的决定。战国时列国均须有人服务,“买主”多,则士贵。汉初有诸侯王作为中央政权以外的竞争者,士犹有可以抉择处。到大一统的局面逐步形成,天下只有珍上服务的对象,“买主”只有一个了,“士”的地位就低落了。因此,东方朔遂有一段著名的牢骚:“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谈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募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总之,士若只以知识为商品,其不受大一统的统治者钳制,几乎不可能。真正的知识分子必须自己争取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
真正的知识分子,只是社会的良知,为社会提供对于世间事物的解释。知识不是商品,而是追寻解释与贯穿组织散乱的解释。没有这处系统性的解释,整个宇宙将在零乱之中,失去意义。人生价值也将因宇宙缺乏意义而无所附丽。先秦的知识分子,据司马谈以学问重点分类,有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汉书·艺文志》据刘歆《七略》又加上纵横、农家、杂家及小说家。司马谈的六家,选择甚为有道理,都为了建立某种秩序,以统摄包容散乱的现象:阴阳家为了自然的秩序,儒家为了人伦的秩序,墨家了为宗教的秩序,名家为了逻辑的秩序,法家为了统治的秩序,道家反秩序,却也有一种反秩序的秩序。相形之下,刘歆加添的四家。至少三家是实用的技艺或琐碎的知识(至于杂家另作别论),换句话说,太史公《六家要旨》包括的几派知识分子,原已有一定的规模与气象,足当前述知识分子为社会提供解释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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