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看台湾佛教(2)
二、台湾佛教发展的内因外缘
两岸佛教的互动,实际起始于1987年台湾解严之后。相对于大陆佛教所受的破坏,台湾佛教挟经济起飞之余威,急剧膨胀的经济资源和宗教资源相对过剩,无论是崛起的新兴山头,还是日趋没落的原主流派别,都急于在岛外寻求发展空间。在两岸佛教界和学术界,存在着一个显而易见的认识误区,认为大陆是单向接受馈赠的一方。一度使人谈虎色变的“台湾佛教反哺大陆”口号,确实具有真诚帮助大陆佛教从废墟中复兴起来的悲心热肠,但有时操之过急,向大陆推广所谓的台湾佛教经验,未免给人以指手划脚的印象。而就实际发生的一些消极面来看,助长大陆一些不肖之徒坐食外援、腐败堕落,亦是不争之事实。
佛教能够在台湾快速发展,从外部环境看,有二个因素:一是大陆参加的两次战争(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和一次文革内乱,成就了七十年代之后台湾的经济起飞,从而使台湾佛教各大山头的寺院经济获得奇迹般的神速发展。大陆人自己造下的恶业,是我们现在承受经济落后、佛教和佛学研究也落后这一果报的亲因缘,但未尝不是台湾佛教藉以快速发展的增上缘!二是七十年代整个国际环境的变化,台湾与美国断交,被赶出联合国,客观上造成美国势力淡出台湾,连带着使原来强势的基督教影响减弱,从而使佛教在整个宗教生态中上升为显教地位。但是,上述外部因缘是可以发生改变的。当大陆开始清醒过来,不再把聪明才智消耗在“与人奋斗”的穷折腾中时,经济发展的机会未必会永远垂青于台湾。
造成今天台湾佛教发展的因素,除了可遇而不可求的外部机遇之外,主要还是佛教自身的观念转变和人的素质的提高。我们可以把衡量一个宗教的兴衰定为三个指标:信仰素质、组织规模和文化品位。就佛教在现代社会而言,即做到理性而不流于世俗,神圣而不流于迷信,使超越的宗教理想能为大多数民众接受认同,从而在社会和文化层面达到化世导俗的实践目的。由此,引出三个最重要的标志性人物和事件。
第一、印顺法师的佛学着述和阐扬的“人间佛教”思想,为佛教从信仰层圈出发,契入社会、文化层圈,完成佛教的现代转向奠下了理论基础。印顺以他透彻的理性思辨和冷静的科学精神,提升了台湾佛教的学术水准,其着述丝毫不逊于一流的日本佛教学者和基督教神学家。可以这样说,在当今中青年佛教徒和佛教学者中,不管是印顺思想的忠实信徒还是从原教旨主义角度对印顺提出批评者,几乎无一不受到印顺思想的洗礼。慈济功德会、佛光山和法鼓山这三大山头的社会实践和事功,在相当程度上实现了印顺人间佛教的理论。由佛教界举办的私立大学,目前已经成立或正在筹办的有慈济医学院(目前正朝慈济大学发展)、华梵大学、玄奘大学、南华管理学院和法鼓大学。佛教报刊、电台、电视和通俗演讲会遍布全社会,佛教的社会地位和文化品位达到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佛教既然进入社会和文化层圈,它就必然要遵循政治和学术的游戏规则。证严法师未曾到过大陆,但在1991年和1998年二次救助大陆水灾,在政治和宗教上严守价值中立立场,从而赢得大陆各方的敬重。参访慈济功德会时,我在接受该会所属大爱电视台采访时说:慈济的事业超越了阶级、党派、民族、宗教的界限,从而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同。当“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慈济人”的口号深入人心时,就宗教传播学角度看,实在已臻“不传而传,不弘而弘”的化境。出家人以本身的学术实力进入大学任教,亦成为寻常之事。恒清尼师获美国的哲学博士,现为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华佛学研究所副所长慧敏法师获得日本的文学博士,兼任台湾艺术专科学校的副教授。昭慧尼师虽然没有博士学位,但以《佛教伦理学》等着作,获天主教教会大学辅仁大学的副教授教席。惠空法师以专题讲座的名义,为玄奘大学的研究生讲授佛学。由恒清法师在三年前创办的台湾大学佛学研究中心的佛学资料库,已经成为国际互联网上最大的中文佛学资料库。现在由慧敏法师领导的中华电子佛典协会,拥有较强的专业队伍和技术实力,已经获得日本《大正藏》电子版权的授权。他们所从事的这个虚拟的佛学电子化社区,有可能成为下个世纪佛教存在和传播的又一种形式。出于对这一事业的认同,三年前,我就把在法鼓山中华佛学研究所出版的《中国大陆宗教文章索引》一书,无偿地提供台湾大学佛学研究中心上网,并就后续资料进行合作。
第二、1958年由周宣德居士发起的大专青年学佛运动,引导社会精英从社会、文化层圈进入信仰核心层。就这次接待单位--惠空法师主持的台北文殊院和台中慈光寺而言,不过是精致的小型道场,经济实力远远不如大陆沿海地区的某些寺院。“两岸禅学研讨会”结束后,出席会议的方立天教授、济群法师等大陆代表同大会组织者和义工座谈,对他们在规划组织会议中所表现出来的组织动员能力和奉献精神赞不绝口。从1960年成立第一个学生社团台湾大学“晨曦学社”以来,紧接着师范大学成立“中道学社”,政治大学成立“东方文化研究社”……现已达八十多个佛学社团,与昭慧尼师同为师范大学国文系同学的惠空法师,曾任过“中道社”的社长。“晨曦社”初以“慈光学社”为名,台大校长钱思亮希望社团在校园内应以学术性为重,认为“慈光”宗教色彩太浓,建议改名。我以此事为例,在座谈中深有感触地谈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四十年过去了,周宣德先生当年播下的种子,成长为今天的惠空、大航、法藏等中青年法师,可说是这场大专青年学佛运动所收获的最直接的成果。用佛学论文奖学金、学生佛学社团、佛学夏令营等方式,形成了佛教与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不仅提升了整个教团的信仰、组织和文化水准,亦推动了现代佛学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出现了类似于基督教“解放神学”、“政治神学”、“妇女神学”的新思潮。仍以“人间佛教”思想为例,它已经从早期的社会适应层面,提升到社会关怀和社会批判层面。昭慧尼师以护教卫法的斗士形象而名噪全台湾,同时也以同教内同道所打的二场笔战而树立起鼓吹社会批判、倡导女权的新形象。一场是同现代禅的李元松、温金柯等人争论佛教应否参政议政,疾呼“当众生苦难是来自政治人物的恶行﹑政治制度之不良或政策措施之不当时﹐任何有宗教良知的宗教师,都不能抱持驼鸟心态。”一场是同以《僧伽》杂志为阵地的惠空、法藏等比丘间展开的关于“八敬法”的争论。昭慧的思想在知识青年中颇有群众基础,在比丘尼人数占出家人绝对多数的台湾佛教界,昭慧关于僧团组织的言论恐怕无法等闲视之。
第三、李炳南、南怀瑾等前辈推动的居士运动,以及以慈航法师的肉身、广钦和尚的舍利子等神圣现象所激发的宗教热忱,则极大地开发了佛教的传统资源。因为佛教能够存在于世间的根据,恰恰是它不共世间、向内诉求的内证法门。对个人而言,毕生的精力可以或偏重于修行,或侧重于社会慈善事业,或致力于文化学术事业,三千威仪、八万细行皆通向解脱道。但就整个教团而言,坚持佛教的神圣性和宗教品格,同现代化转向中的人间化、理性化、学术化,二者是体与用、理与事、源与流之间的辩证关系,相辅而又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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