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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雪茄嚼牛肉的和尚苏曼殊 出入青楼却守身如玉
作者:未知 (不详) 收藏

 

  
苏曼殊画作《孤山图》
       1909年夏,苏曼殊与好友刘三避暑于杭州白云庵禅院,意外收到一封匿名的恐吓信。大意是,革命党人早就看出苏曼殊形迹可疑,与叛徒刘师培、何震夫妇(他们都是替两江总督端方搜集革命党人情报的密探)瓜葛甚密。
  此事惊动了章太炎的大驾,他赶紧出面为苏曼殊辩诬。其词为:“香山苏元瑛子谷(苏曼殊在俗时又名元瑛,字子谷),独行之士,从不流俗……凡委琐功利之事,视之蔑如也。广东之士,儒有简朝亮,佛有苏元瑛,可谓厉高节、抗浮云者矣。……元瑛可诬,乾坤或几乎息矣。”后来大家才知道,这封令人迭足屏息的恐吓信是南社成员雷昭性所写,他怀疑曼殊与刘师培夫妇同流合污。
  1913年7月21日,苏曼殊以个人名义在《民立报》上发表了词锋凌厉的《释曼殊代十方法侣宣言》,完全撕下了嗜血恶魔袁世凯的画皮。其词为:“……自民国创造,独夫袁氏作孽作恶,迄今一年。擅操屠刀,杀人如草;幽蓟冤鬼,无帝可诉。诸生平等,杀人者抵;人伐未申,天殛不逭。况辱国失地,蒙边夷亡;四维不张,奸回充斥。上穷碧落,下极黄泉,新造共和,固不知今真安在耶?独夫祸心愈固,天道益晦;雷霆之威,震震斯发。普国以内,同起伐罪之师。衲等虽托身世外,然宗国兴亡,岂无责耶?今直告尔:甘为元凶,不恤兵连祸极,涂炭生灵;即衲等虽以言善习静为怀,亦将起而褫尔之魂!尔谛听之!”这篇宣言更像是檄文,正是它为苏曼殊赢得了“革命和尚”的美誉。
  天生的多情种子,天生的风流才子,别有伤心之处。“天生成佛我何能?幽梦无凭恨不胜。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他毕竟不是百分之百的革命家,在铁血交飞的年代,他身上多有革命家所少有的脆弱性和哀悯之情,也不喜欢流血,无论哪种形式的流血他都不喜欢。在尘世与庙宇之间,是否另有一片乐土呢?
  1904年春,苏曼殊以玄奘、法显为榜样,万里投荒,去泰国曼谷朝圣,在玉佛寺拜乔悉摩长老为师研习梵文,为期不久,却大有收益。然后他又独身前往锡兰(斯里兰卡)菩提寺驻锡,开筵讲经,很受欢迎。初夏时,他途经越南回国,以当地烙疤的方式再度受戒。
  他与异域诗人拜伦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首先,两人均有伤及自尊的缺陷,拜伦跛足,而曼殊是私生子;其次,两人均具有自由不羁的叛逆精神,永不餍足的激情,沦骨浃髓的厌世感,且与旧道德格格不入;其三,两人均是多年漂泊异域,同样深爱着异邦的美女(拜伦爱雅典女郎,曼殊爱日本的百助枫子),同样是具有唐璜好色如狂的毛病,同样是用艺术创造力去平衡内心的风暴。但他们又有不同的特点:拜伦敢于释放内心的魔鬼,并有勇气与之周旋,他的浪漫是从肉欲到精神的双重浪漫,比唐璜更荒唐;曼殊则一心想与魔鬼媾和,在肉欲方面顶多打一打擦边球。这种七折八扣的东方式浪漫(谓之意淫更恰当)显然带有自惩和自虐的倾向。他在女友雪鸿所赠的《拜伦遗集》扉页上题写过这样一首诗:
  秋风海上已黄昏,独向遗篇吊拜伦。
  词客飘零君与我,可能异域为招魂。
  曼殊与拜伦都是热爱自由、追求浪漫、崇尚革命的诗人。两人同样英年早逝,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六岁。
  苏曼殊的朋友圈子很大,多数是后来震荡了历史风云的人物:黄兴、宋教仁、章太炎、陶成章、邹容、陈天华、廖仲恺、何香凝、陈独秀、冯自由、章士钊、刘季平(即刘三)、何梅士、赵声、于右任、柳亚子、陈去病等。
  苏曼殊一生著述甚多,诗歌、小说和译文,还有绘画等,但因为用的基本是文言文,所以就影响了流行。现在我们知道的最有名的一首诗,也最能反映苏曼殊心境的便是这一首诗了:
  春雨楼头尺八箫,
  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
  踏过樱花第几桥?
  苏曼殊的小说《断鸿零雁记》最初刊登于南洋爪哇的《汉文新报》,没有什么影响。1912年3月,苏曼殊从爪哇返回上海,将书稿交《太平洋报》再次发表,结果轰动一时,苏曼殊声誉大增,跻身于名作家之列。这部小说也被誉为“民国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 接着,苏曼殊又创作了5部文言小说,即《天涯红泪记》、《焚剑记》、《绛纱记》、《碎簪记》、《非梦记》,加上《断鸿零雁记》,合称“六记”。"六记”出版后,风靡一时。据现代作家施蛰存回忆,他年轻时非常痴迷苏曼殊的文字,当时的文艺青年无不争相阅读苏曼殊。甚至有人说,苏曼殊是“那个时代最为流行的文化符号”。
  晚清时候,西风东渐,翻译盛行,中国要寻找强国之路,必须从翻译开始引介西方文明的各种精神成果。在各种文体中,诗歌因为翻译难度大,很少有人尝试,苏曼殊偏偏在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的译介上独树一帜。他与严复、林纾一起被称为清末三大翻译家。
  《拜伦诗选》是我国翻译史上第一本外国诗歌翻译集,苏曼殊也因此成为系统地将拜伦、雪莱译介到中国的第一人。这本诗集包括《哀希腊》、《赞大海》、《去国行》等40多首抒情诗。
  文学史家张定璜曾认为,苏曼殊对西方诗歌的译介,是对中国文学的一个“确实不小的功绩”,“是他开初引导了我们去进一个另外的新鲜生命的世界”。他还说,虽然在那之前也有人译介中国文学,但是“唯有曼殊才真正教了我们不但知道而且会悟……唯有曼殊可以创造拜伦诗”。原因很简单,这与苏曼殊本人的浪漫性情最相符合。
  1910年,苏曼殊曾就中西诗人的高下给出了自己的评判。他认为,拜伦足以比肩屈原、李白,雪莱则相当于李商隐、李贺,而莎士比亚、弥尔顿等人,“只可与杜甫争高下”。在苏曼殊看来,杜甫的成就在二李之下,因为杜甫与莎士比亚不过是“国家诗人”,比不了拜伦、二李这样的“灵界诗翁”,这无疑流露出他重内在性情和浪漫气质的诗歌价值观。
  苏曼殊一生豪于饮而雄于食,过于贪图口福,尤其喜欢饮冰水,吃糖果和五香牛肉,朋友们戏称他为“糖僧”和“牛肉大师”。他的观点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于精神毫无妨碍,我空,人空,宇宙空,今日之美食,不过是异日之尘埃,不吃白不吃。然而暴饮暴食损坏肠胃,最终要了他的命。
  “舞低楼心杨柳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吃花酒要的就是这般情境和气氛,别人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曼殊却不仅仅满足于秀色可餐,而是放开肚量,将各种美味吃到盘碟见底。柳亚子回忆道:“君工愁善病,顾健饮啖,日食摩尔登糖三袋,谓是茶花女酷嗜之物。余尝以芋头饼二十枚饷之,一夕都尽,明日腹痛弗能起。”曼殊对性欲的控制力堪称天下第一,对食欲的控制力则堪称天下倒数第一。
  他写信给柳亚子,信中谈及自己病中贪食,颇为诙谐:“病骨支离,异域飘零,旧游如梦,能不悲哉!瑛前日略清爽,因背医生大吃年糕,故连日病势,又属不佳。每日服药三剂,牛乳少许。足下试思之,药岂得如八宝饭之容易入口耶?”
  在写给另一位朋友的信中,他也将自己那副老饕相活写如画:“月饼甚好!但分啖之,譬如老虎食蚊子。先生岂欲吊人胃口耶?此来幸多拿七八只。午后试新衣,并赴顺源食生姜炒鸡三大碟,虾仁面一小碗,苹果五个。明日肚子洞泄否,一任天命耳。”他明知多食伤身,仍然对各类佳肴欲拒还迎,照单全收,这真有点“瘾君子”不怕死的劲头了。
  有一次,曼殊去易白沙处作客,宾主相谈甚欢,到了吃饭的时候,易白沙用中餐款待他。好家伙,曼殊真是肚量惊人,总共吃下炒面一碗,虾脍二盘,春卷十枚,还有许多糖果。易白沙以为曼殊手头拮据,多日挨饿,才会这样狼吞虎咽,便邀他明天再过来坐坐。曼殊连连摇头说:“不行,吃多了!明日须病,后日亦病。三日后当再来打扰。”
  鲁迅对苏曼殊的诗文评价很高,对他的个人生活则不表恭维:“黄金白银,随手化尽,道是有钱去喝酒风光,没钱去庙里挂单。”曼殊去世前一两年,在东京十分落魄,有时竟会典当掉剩余的衣服,赤条条不能见客。这种有钱时饱撑一顿,无钱时饿瘪数天的生活方式,简直就是玩忽生命,调侃死神,结果折腾出大病来,终于医药罔效。
  对于曼殊的贪吃,陈独秀有此评说:“人家也都引为笑柄,其实正是他的自杀政策。他眼见举世污浊,厌世的心肠很热烈,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于是便乱吃乱喝起来,以求速死。在许多旧朋友中间,像曼殊这样清白的人,真是不可多得了。”
  1904年3月,苏杰生沉疴缠身,奄奄待毙,他托同乡往香港寻苏曼殊,规劝其回乡,希望临终前与儿子见上一面。但苏曼殊借口囊中无钱拒绝回乡。3月15日,苏杰生去世,曼殊拒绝奔丧,而是择道直奔上海。
  1918年5月2日,苏曼殊在上海广慈病逝。逝前的苏曼殊,早已将衣物典质一空,囊空如洗,他又先后在海宁医院和广慈医院就医,欠下医院不菲的医药费。汪兆铭等人具名在上海报纸发布曼殊大师圆寂的讣告。孙中山先生闻讯,对苏曼殊的英年早逝惋惜万分,并直赞他的“率真”。孙先生指示汪兆铭,曼殊所有的医药费、丧葬费均由革命党人负担,其后事则由汪负责主持料理。
  5月4日,汪兆铭等人将苏曼殊的骸龛,从广慈医院的太平间,移到上海西侧临苏州河的义冢地——广肇山庄寄存。
  苏曼殊圆寂后,曹洞正宗第四十六世传人圆瑛大师承认他是阿罗汉;革命团体光复会追认他为“文化导师”;柳亚子这样哭他:“鬓丝禅榻寻常死,凄绝南朝第一僧。”一位南社诗友在挽联中这样对他进行概括:“曼殊本是多情种,一领袈裟锁火焰!”
  苏曼殊的老友陈仲甫在北大得知苏曼殊的噩耗,沉痛地说:“曼殊眼见自己向往的民国政局如此污浊,又未找到其他出路,厌世之念顿起,以求速死。”
  自此,一代奇僧苏曼殊的骸龛在破败寥落的广肇山庄,孤独而寂寞地搁了整整六个春秋。
  旷世奇僧,自然不宜长久寄骸于荒郊义冢。入土为安,这是每一个生者必须对逝者履行的承诺。必须尽快为曼殊选择一处墓地安葬,以告慰大师的在天之灵,这个话题在1924年的夏天到来时,又重新苏曼殊的朋友们提上了议事日程。
  苏曼殊一生居无定所,四海漂泊,杭州是他的一个重要的精神故乡,他与杭州结下了不解之缘。
  1916年他由日本归国,一生前后到杭州十余次。苏曼殊在上海辞世前的1917年正月,他还曾到杭州,一度隐居在西湖雷峰塔下的白云庵,并留下了“白云深处拥雷峰,几树寒梅带雪红。斋罢垂垂浑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钟”的绝句。    湖山毓秀、风月无边的杭州西湖,自然是大师长眠的首选之地。在杭州的徐自华得知柳亚子、陈巢南们正在为苏曼殊寻找墓地,便主动捐出了西湖孤山北麓的一块地,以安顿大师的英魂。
  孙中山先生听到消息后,捐出千金,用作苏曼殊的迁葬之资。社会各界闻知信息后,也纷纷捐资相助。墓地和葬资的问题解决了,柳亚子、陈巢南等人便决定动手将苏曼殊的遗骸从上海迁葬于杭州西湖。
  1924年6月8日清晨,柳亚子、陈巢南和苏曼殊的一干友人,坐车来到上海西郊的广肇山庄,将曼殊的骸龛从安乐园中抬出,焚香祭拜后,打开骸龛,由捡骨师将曼殊大师的骸骨捡出,包入一块红布中,装进一具涂着黑漆的檀木灵柩里。当天下午4时左右,装载着苏曼殊大师灵柩的火车到达杭州站。柳亚子、陈巢南、徐自华等曼殊大师的故友和杭州各界人士,将一代奇才苏曼殊大师的英灵,从火车上迎了下来。
  6月9日正午的杭州,绿风拂柳,湖光粼粼。曼殊大师的朋友们和杭州各界人士,在西湖孤山北麓、西泠桥南堍,为曼殊大师举行了隆重的迁葬仪式。杭州幸甚。西湖幸甚。它秀美的湖山,又收留了一位优秀儿女的毅魄。自此之后在西湖的文化记忆里,又增添了一处靓丽的景致——明月夜,曼殊坟。朋友们还在大师的墓前,矗起了一座石塔,上面镌刻着六个大字——“曼殊大师之塔”。苏曼殊大师栖息处,与南朝名妓苏小小墓南北相对,与鉴湖女侠 秋瑾墓隔水相望。
  曼殊大师的英灵在孤山之阴安眠了整整四十年。由于岁月风雨的剥蚀,到了1964年夏天,曼殊墓墓壁坍塌,大师的遗骨被再次迁至杭州西南侧的鸡笼山安葬。不久发生十年浩劫,大师墓被毁,遗骨不存。现今在孤山南麓原曼殊大师葬骨处,徒余一根石柱,上镌“苏曼殊墓遗址”六字,提醒游人,此处曾是大师的葬身之地。
  曼殊大师身后得于与 苏小小和秋瑾的芳魂相伴,自然为他的传奇故事平添了一笔异彩风流。正如诗人刘半农后来在他的诗歌《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访曼殊塔》中所赞:
  残阳影里吊诗魂,塔表摩挲有阙文。
  谁遣名僧伴名妓,西泠桥畔两苏坟。
  在清末民初的动荡岁月里,苏曼殊度过了传奇而短暂的35年人生。他以卓越的才情、识见及特立独行的个性,尽显才子风流。在那个时代,他已成为“最为流行的文化符号”,即使是今天,我们这些后人仍然无法将他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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