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电影梦》是李安拍片以来出版的第一部传记,也是迄今为止他认可并授权的唯一一部传记。本书以第一人称口述的方式,讲述李安电影生涯第一个十年的追梦历程。书中真实回顾了他的成长岁月、每部电影创作的用意、遭遇的困难、对演员的看法及相处、参加影展的经验、得奖的幕后、对东西方文化的思考、对人生的感悟等。
■把自己结婚的场景放进《喜宴》
林惠嘉是她家最杰出的孩子,是伊利诺伊大学博士。我们结婚时,岳父和她二姐来,她二姐从圣荷西自家花园里摘了两朵巨大的新鲜玫瑰,还绑上松枝及别针,好让我们这对新人当胸花,没想到这个妹子一看那么大朵花:“要我戴树啊!”当场发飙不肯戴,还是伴娘罗曼菲机灵,正当大家乱成一团时,她跑到楼下花店去找了一束秀气的小花,才平息了新娘子的怒火。
好友王献篪穿条短裤,开我们的车子送我们去纽约市政厅注册结婚,因为路不远,其他宾客则步行前往。没想到王献篪走错车道,一下就弯上了布鲁克林大桥,当时正逢交通堵塞,结果我们绕了一大圈,等我们到达时,他们早在半小时前就到达会场了。王献篪去停车,久等不来,负责照相的冯光远外出打电话询问,来回不到两分钟,他回来时,我和惠嘉已经彼此互道“Ido”行礼完毕,结婚照也没照到,就这样乱七八糟地结过了。有一年,精于看相的好友余季无意中拿起我的手掌一看,顿时惊呼:“啊!那年你居然敢结婚,也不翻翻黄历跟八字对一下,你那年结婚一定搞得乱七八糟!”
远从台南赶来的爸妈,坐在一张大红被单铺成的床前,接受我和惠嘉的磕头跪拜,正跪拜完,妈妈突然掉下眼泪拉着惠嘉的手说:“惠嘉,我们李家对不起你,让你结婚结得这么寒碜,我们老远从台湾到美国一点用也没有。”这一幕,后来成了《喜宴》里的情景。
惠嘉是个不爱俗套的人,我在婚礼前两个礼拜还在忙着拍毕业作《分界线》,所以这个婚礼被我们搞得一团糟。但父母千里迢迢地从台南飞至纽约,没想到我这个李家长子的婚礼居然如此的不庄重,让父母很伤心。我才发觉,喜宴的形式虽然荒谬,但人投入的感情却是真的,这也引发我之后拍摄《喜宴》的灵感。
■在《饮食男女》拍摄现场发脾气踢门
在拍片现场,我胆子小,不喜欢骂人;对人发脾气,我自己伤得更深,当然还是有受不了爆发的时候。平常不发飙,当你稍稍坚持时就有效果。我觉得导演最重要的是把话讲清楚,跟人吼不是我的个性。
一般我生气,不是为维护面子,也不是因为事情没做好,由于有时我要求高、找麻烦,可能真的没法做到。我发火,大都是因为有人不用心,当大伙都付出很多,如果因为一个人的被动、不用心而影响到整体成绩时,这时候你不说他,会对不起别人的。
《饮食男女》最后那场戏,我终于忍不住发飙。拍摄最后那句台词时,吴倩莲愈紧张愈吃螺蛳。那场戏林慧懿设计的三丝汤还不错,把三丝扣在杯子里,然后把汤浇上去,杯子再拿起来,一个汤匙下去,散了。这时吴倩莲要说话。桌上有七八道菜同时在冒烟,大概花四十五分钟才能使七八道菜同时冒烟。结果吴倩莲连吃了三次螺蛳,拍第四次时,林慧懿说:“三丝我只准备了六份,我想六杯应该够了。”没想到拍到第六遍,还是不行。
我大吼一声,冲出去踢门,就为这个。我一发脾气,全场气氛突变。林慧懿忙说:“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做。”她连忙又做了三份,半夜三更,店都打烊了,材料也不够。场务黑龙忙问:“导演,要不要我去买烟给你消气?”我说:“不要,我要槟榔。”“好,马上给你买。”他很来劲地跑出去。
发过脾气后,突然之间,全场气都顺了。台湾片场有时好似台风将至,弥漫着一股郁结溽躁之气,非刮阵台风气才顺得过来,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拍摄文化,我是这次才知道的。
这和《饮食男女》片中三个女儿离家、老爸宣布婚事的突然,异曲同工。有人说突兀,其实我要找的就是中国人的节奏———压抑到一个程度,然后突然间爆发,之后,大家再重新找寻新的平衡点。
■《卧虎藏龙》女人戏里的“阴阳两性”
一开始,我的着眼点就想放在两个女人身上。尤其是玉娇龙与俞秀莲的“阴阳两性”,很好玩。
我对“阴阳”虽无深究,但始终极感兴趣。我觉得这是中国文化里的一部分精髓,足以与西方文化较劲而毫不逊色。阴、阳,只是比喻的元素,一般我们多笼统地一分为二,以男性为阳,女性为阴。其实应非如此绝对,一个人内里的阴阳是很复杂的,男女都混合了这两种成分。像我们夫妻,我天性比较柔和,太太就比较刚烈得多;可是我的教养、习性又有些大男人;而太太虽不肯三从,却也禀顾四德。事实上要达到全然阳刚的大男人标准,也很累,很不自由,有人也许如鱼得水,可我不是。当然,当女人伺候你时,会很享受,也很高兴,但你不见得完全符合那种角色。女人也是,有人完全不适合做饭洗碗,像我太太就最恨。所以我家是我做饭,对我来说,做饭是一种兴致,对她则完全是浪费生命与精神,不过理家她又很能干。我想如果活在古代,她会很痛苦。
老实说,我平常对女人也不是很有兴趣,她们想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女人戏或女人形象比较适合我想表达的东西。
从上艺专起,我就发现自己很有女人缘。自己也想豪爽一些,常跟男生一起混,去打撞球什么的,又不太会打,体育也不强,所以男子气概一直无法获得满足。我也曾为此烦恼,找老爸谈过心事,不过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到了拍片时,还是这样。
也许这和我适合拍女人戏有些关联。至于原因为何,对我也是个待解的谜。因为在现实生活里,我实在不了解女人,可是我还是得拍自己最擅长的。拍“男性气概”,我做着做着就变味了,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做父子关系。
至今唯一让我觉得男性得很的时刻,就是2000年在法国杜维尔影展做宣传时那五分钟的拍照时间。当时两个女主角一个在拍戏,一个发烧喉咙发炎临时不能来,只有周润发到场。结果记者会之前的集合拍照就只有我和周润发合照,一时间,几十台相机对着我们闪个不停,我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是吴宇森,哇,好满足!
经常有女性主义者认同我的电影,好像我是她们的同路人。我只好跟她们说真话:“我只是适合拍女人戏,我是男人,你们搞什么,我真的不是很有兴趣。”我不搞女权运动,也不是女性主义的拥护者。若从《卧虎藏龙》来看,我不是在做女强人,我是在做男人面对女强人时该怎么办。
评论 0 条 / 浏览 824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