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
古寒秋接道:“相公不必讶异。当时武林中就有谣传,说胡不孤与彭氏有私。欧阳白云听在耳中一笑置之。而胡不孤却不然,一怒之下,削发为僧。无独有偶,彭氏也紧跟着削发为尼。因此武林中谣言更炽,欧阳白云面临妻散友离之处境,不禁怒火中烧,立誓寻找那造谣生事之人,杀之以泄其忿。”
柳南江不禁插口问道:“难道是那竺先生捏造的谣言吗?”
古寒秋摇摇头,道:“说良心话,造谣言者并不是他。然而他成为欧阳白云和胡不孤二人追杀的对象却也并不冤枉。”
柳南江道:“何故呢?”
古寨秋道:“事情就出在欧阳白云所有的一副棋子儿上。”
柳南江轻哦一声,道:“我知道,那副棋子儿听说都是死人脑门锁骨凑成。”
古寒秋点点头,道:“一点也不假。白色是女人脑门锁骨,黑色是男人脑门锁骨。那时白色已够一百八十之数,而黑色却只有一百七十九粒,再加上一粒,那副棋子儿就全了。”
柳南江道:“三百五十九条性命凑成一副棋子儿,此公也未免……”
古寒秋接道:“平心而论,欧阳白云虽然嗜杀,却没有滥杀一人。”
语气微顿,接道:“且说那欧阳白云为了要查寻那造谣生事之人,来到长安、正巧与情圣柳啸吟碰上了。两人寒喧一阵,少不得要弈上一局。根据以往的记录,棋圣从未败北,想不到那一次却输给了柳啸吟。而且柳啸吟赌的还是项上人头。”
柳南江道:“也许是闹着玩的,柳啸吟棋艺不精,怎敢赌项上人头。”
古寒秋道:“开始也许是说着好玩,然而到后来却成了真。”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接道:“两人初碰面时,欧阳白云说他前来长安是为了要找那造谣生事之人,正好用那人的脑门锁骨凑足这一副棋子儿。柳啸吟像是说笑话,‘何必为了一颗黑棋子儿劳碌奔波,干脆我成全你吧,我若输你,任你割去项上人头,你若输棋,这副棋子儿从此就归我所有。’若在往日欧阳白云绝不会答应,偏偏那时他心情不好,竟然一口答应。大家都是成名人物,说话就得算话,柳啸吟自然不得收回。那一盘棋真是惊动了不少武林人物,纷纷前往围观,竺先生就是棋证。”
柳南江道:“据在下所知,那盘棋柳啸吟赢了。”
古寒秋点点头,道:“是的。也许是欧阳白云故意相让,或者因他心绪欠佳,棋路紊乱。总之那盘棋他是输了。输棋是小事,竺先生却不该多了一句话。”
柳南江问道:“他说了什么?”
古寒秋道:“先前就已说过,竺先生心高气傲,论武功,赁威望,欧阳白云与其不相上下,然而欧阳白云所毙的魔徒却多过竺先生的成绩,难免会遭致竺先生的妒嫉,一见欧阳白云输棋,就趁机会奚落了几句。口角无好言,然而竺先生却一时气盛惹下了大祸。”
柳南江道:“他必然是……”
古寒秋道:“欧阳白云投子认输之后,竺先生奚落地说道:‘欧阳是故意输棋的,因为他自知无能凑足黑棋子儿。’欧阳白云负气地回道:‘虽然整副棋子儿已然输给了啸吟老弟,我依然要为他凑足那副棋子儿。’竺先生说:‘欧阳白云,一个人要服输。尊驾的煊赫时代已然过去,目下年迈体弱,不中用啦!’欧阳白云道:‘那我倒要试试!只要被我查到谁在造谣生事,弄得我妻散友离,他脑门顶上的锁骨就要成为黑棋子儿,即使是你竺道台,也是照样。’这句话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显然有损竺先生的威风。于是逞强地说:‘欧阳白云!养个女儿还要人家帮忙,你在我面前还耍什么威风。是男子汉就该去杀胡不孤,那不是一颗现成的黑棋子儿吗?’”
柳南江接口道:“竺先生说这种话,未免太有失君子风度了。”
古寒秋道:“是啊,虽然欧阳白云生下女儿之后武林中有谣言中伤,却无人敢公然在欧阳白云面前说出。竺先生此语一出,举席皆惊。”
柳南江关切地问道:“当时欧阳白云如何反应?”
古寒秋道:“当时欧阳白云的色意外地平静,只说了声‘在场各位作个见证,改日讨教’,就离了现场。翌时就传出胡不孤偷盗寺内镇山宝剑而逃,蓄发还俗,与欧阳白云聚集一处,追杀竺先生。”
柳南江道:“这个乱子可不算小!”
古寒秋道:“的确。整个武林或多或少都受到一点影响。胡不孤成了逃僧,其寺住持派人追缉,连着乱了好几年。”
柳南江道:“后来呢?”
古寒秋道:“竺先生不知所终,欧阳白云和胡不孤也不知所终,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中新人辈出,老一辈的人物已经被人遗忘了。”
言下颇有唏嘘之情。
柳南江俯首蹙额,怅然若有所思。
古寒秋沉默片刻,复又问道:“柳相公可曾问我因何要谈及这些往事?”
柳南江默默摇头。
古寒秋又道:“自八月仲秋武林赛美大会以来,终南、长安、曲江池畔已经出现了不少武林人物。有新,有旧,有老,有少。然而我古娘子却又偏爱那位欧阳玉纹姑娘。”
语气微顿,接道:“屈指一算,她似乎就是欧阳白云之女。”
柳南江心中一动,疾声道:“如此说来,那丑老人就是欧阳白云了?”
古寒秋摇摇头,道:“错了!看那丑老人饮酒海量,他应该是胡不孤。”
说到此处,目光向榻上的秦茹慧一瞥,喃喃说道:“我先走步,秦姑娘就要苏醒了。”
柳南江道:“古娘子何不暂留,秦姑娘醒后还要拜谢哩!”
古寒秋一摆手,道:“免啦!”
柳南江闩上房门,探视炕榻上的秦茹慧仍是甜睡,也就不忍搅扰,负手窗前,怅惘地凝视着窗外渐明的天色。
突然,在他背后传来一声吁叹。
柳南江一回头,赫然发现是秦茹慧站在他身后。也不知她是何时走下炕榻来到他身后,竟然连一点脚步也没听到。
秦茹慧神情肃穆喃喃道:“我死了吗?”
柳南江连连摇头,道:“不!你好生生地活着!”
秦茹慧目注窗外的雪景,喃喃道:“我想我大概是死了!因为我的心境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静过。听人说,人死之后是最平静的。”
柳南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无法了解一个习武之人人性入魔,重又舍弃魔道后将是何种心情。
沉默良久,方轻声问道:“秦姑娘!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秦茹慧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没有。我记得我受过伤,然而我躯体内却毫无受伤的感觉,反而觉得精力充沛已极!”
柳南江笑道:“那就好了!”
秦茹慧突然目露精光,张臂将柳南江抱住,粉颈贴上了他的胸膛,柔声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倾尽内力为我疗伤。”
柳南江未如此面对面与姑娘家相拥过,一时之间,心胸中仿佛多了一头跳跃的小鹿。
慌忙扶住秦茹慧肩头,缓缓将她推开,疾声接道:“姑娘弄错了!是那黑衣人以‘传音术’指示我疗伤之法,古娘子为你施展推宫过穴的手法,姑娘伤势才得痊愈的。在下惭愧,未尽丝毫绵力。”
秦茹慧神色一凛,喃喃道:“是这样的吗?”
柳南江点了点头,然后又岔开话题,道:“姑娘暂在旅店中守候,在下要出外走走。”
秦茹慧道:“我与你同去。”
柳南江道:“姑娘重伤初愈,不宜受风霜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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