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是在1934年11月30日见到鲁迅的。在此之前,她经历了孤独寂寞的童年、遭遇了始乱终弃的情骗,并且已经和萧军铺展出了一场看似命定、但却充满伤害与痛苦的爱恋。更令人忧伤的是,在情感上,萧军似乎始终不能给予她以满足,他高高在上的心理优势和傲慢的态度,不知不觉中,推挤出了萧红情感上的一小片空白。
1934年秋天,“二萧”从青岛出发,来到上海。在风云动荡的上海滩,他们面临着的,是生活上和精神上的严酷考验。“我们是两只土拨鼠来到了上海!认识谁呢?谁是我们的朋友?连天看起来都是生疏的……我们是要见一见我们精神上所信赖的人。”这个萧军笔下的“精神上所信赖的人”,就是鲁迅。在最初沪上生活中,鲁迅的精神抚慰,无疑是支撑“二萧”坚持走下去的最大动力,而这种抚慰,对于自怜自卑又自尊的萧红来说,无疑有着更大的效力,萧红曾写道:“我们刚来上海的时候,另外不认识更多的一个人,在冷清清的亭子间里,读着他的信,只有他才安慰着两个漂泊的灵魂。”
抵达上海不到一个月,鲁迅便召见了“二萧”,之后,他便经常与他们通信,审阅他们的稿子,介绍朋友给他们认识,并积极帮助他们联系小说的发表。睿智、真诚而又热心的鲁迅,慢慢地引导“二萧”,打开了他们各自的写作局面,而这种如父亲般柔煦的抚慰,也让萧红在心灵上渐渐朝他靠拢。这时的鲁迅,就好像是一座光明的岛,给了在茫茫人海中,漂泊如小船般的萧红,一个可供休憩的港湾。鲁迅辐射出的强大力量,让萧红有了心灵上的安慰,这种似阳光普照般的慈爱,当然是同她一样在人海中颠簸的萧军所给不了的。
1935年11月6日,萧红从法租界到虹口,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车,首次登门造访了鲁迅的家。鲁迅和许广平留她吃了饭,深聊入夜,电车都没有了还未离开,临走时,鲁迅嘱咐许广平一定要让萧红坐小汽车回去,并且嘱咐让许广平付钱。
1936年3月,“二萧”索性把家搬到了鲁迅家附近,这样一来,登门拜访鲁迅,对萧红来说,则仿佛是她每日都要向父亲所做的请安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鲁迅的生活是沉郁的,一方面,他需要应付“左联”内部纷繁复杂的派系斗争;另一方面,他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在这个时期,鲁迅虽然写了许多精彩尖锐的杂文,与各个方面的势力过招,但在精神上,他却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已经不是他身边的许广平所能抚平,鲁迅的情感深潭,日渐闭合。
萧红的出现,无意中在鲁迅日益孤沉的情感链条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带进来一抹红亮的色彩。
自卑自怜的东北女孩萧红,在鲁迅的鼓励和帮助下,不但找到了自信和文学前途(1935年,萧红的《生死场》由鲁迅自费出版),而且她仿佛还恢复了少女时代的天真与生气,在文坛的领军人物面前,萧红自觉地扮演一个小女孩的角色,这种角色,让她在鲁迅和许广平之间,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心思沉郁细密的浙江人鲁迅,似乎也很愿意包容这个女儿似的、天分极高的、敏感而又单纯的东北女孩。
凭借在精神领域的奇特交集,萧红一跃成为鲁迅在生命最后两年里,最重要的女性之一。在鲁迅的精神圈层中,我们不敢说许广平比萧红的位置更为靠近,以至于有一次,许广平用桃红色的绸条束放在萧红头上取笑的时候,鲁迅当即便生气地喝斥:“不要那样装她……”
萧红对鲁迅的情感是仰望式的,鲁迅之于她,有一种太阳式的吸引力,在鲁迅家附近居住的日子里,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不自觉地被那阳光吸引过去,气喘着爬上楼,见到她,鲁迅说:“来啦!”,她忙说:“来啦!”鲁迅问:“有什么事吗?”她说:“天晴啦,太阳出来啦。”
的确,在犹如孤岛的上海,在静谧柔和的鲁迅家里,萧红经历了生命中少见的日丽风和人情温暖的岁月。可没想到,1936年10月19日,鲁迅竟离开了这世界,而萧红在这时,却远居日本,开始了人生新一轮的颠沛流离。这个东北女孩的天边,渐渐地,又涌起了层层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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