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从“外科之父”裘法祖
1943年秋天,吴孟超考取了德国人创办的同济医学院。从此,开始他的医学生涯。
吴孟超是一个永远不甘平庸和落后的人。虽然当初他不想学医,最初的理想也不是进入医学院,但当他真正选择了医学这个专业后,就要学得不比任何人差。于是,在进入同济医学院后,吴孟超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为班长和本年级的优等生。
当时,同济大学内迁在四川李庄。李庄很小,但茶馆很多。医学院所在的祖师殿只能聊允课章之用,自习之类便只好上宿舍、上茶馆解决。
当时的同济医学院很重视解剖学习,方召教授抓得很紧,要求很严,要求学生要熟知人体各个结构,学生们也都非常努力学习,吴孟超就是在那时掌握了扎实的解剖学知识。
同济医学院的“闯三关”闻名遐迩。所谓“三关”是指解剖、牛理和生化,全都是口试。闯过三关的人在学习史上就留下了光荣的一页,闻不过自然不行,还有被淘汰的危险。于是,在李庄的茶馆,江边,到处都能看到捧着书本死啃的同济医学院的同学。到了晚上,在黯淡的菜油灯下,同学们仍然无人敢睡,常常是通宵达旦。
1947年1月的一天,正在做作业的吴盂超听到同学们都存兴奋地谈论着裘法祖教授的名字,说是裘教授要来给他们上课。这个消息给吴孟超带来了无比的惊喜。裘法祖是谁啊,那是在德同外科界大名鼎鼎的中同人啊!1914年生于浙江省杭州的裘法祖从小学习勤奋,18岁考入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预科,学了两年德语。1936年在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前期结业后,靠两个姐姐的资助,远赴德国,就读于慕尼黑大学医学院。由于学习成绩优良,连年获得沃尔夫和洪堡奖学金。1939年通过德国严格的国家考试和论文答辩,以优异成绩获得德国慕尼黑大学医学博士学位。随即在慕尼黑大学医学院所属许华平医院任外科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1945年,裘法祖获德国“外科专家医师”称号,同年被聘担任土尔兹市立医院外科主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裘法祖凭着他那出神入化的手术刀在废墟中挽救了无数德国人的生命。从头到脚,人身上每个部位的手术他都能做,而且做起手术来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连以严谨著称的德国人都自愧不如,被德国人誉为“当代中国外科之父”。所以。裘法祖早就是吴孟超心中的偶像了。如果真能听他讲课,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盼望着,盼望着,裘法祖教授真的到了。
一天,教导主任陪着一位英俊潇洒、白衣白裤的男子来到他们的教室,高兴地搓着双手向大家介绍说:“同学们,这就是刚从德国回国的裘法祖教授!”教导主任的话音未落,雷鸣般的掌声在教室响起,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欢迎这位名扬中外的医学大家,坐在第一排的吴孟超更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他反复打量着裘法祖教授:整洁的衣着,俊朗的面容,深邃的目光,优雅的举止……裘法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吴盂超着迷。吴孟超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裘法祖教授讲的第一句话是:感谢同学们的掌声,我很高兴有机会和大家一起学习外科学。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从那一刻,裘法祖已经成了吴盂超的偶像。吴盂超总是暗暗地想:要是哪一天能做一个像裘法祖教授一样的外科医生,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虽然裘法祖教授讲课时操着浓重的杭州口音,但吴盂超说那堂课他听得还是十分清楚,而他的很多同学们都不习惯裘法祖教授浓重的家乡话音,也许,就是这种默契的感觉成就了裘教授和吴孟超的师生情谊,从那堂课开始,直到今天。已经走过半个多世纪。
第一例成功的肝脏手术
1960年3月,上海荡漾着初春的暖意,树木睁开惺忪的睡眼,试探似地绽放出了新芽,小鸟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人们在彼此的脸上读出了春天的讯息。
第二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外科被一片喜庆的气氛包围着,这里的三个年轻人去年制作成功第一具完整的人体肝脏血管铸型标本,为以后开展肝脏外科手术提供了解剖学的理论基础。一个月前,主治医生吴孟超在全国外科学术会议上公布了他们创立的中国人体肝脏“五叶四段”解剖理论,给中国甚至世界带来了惊喜。吴孟超、张晓华和胡宏楷三个年轻人依然是白天在病房工作,晚上凑在实验室一起讨论,做试验,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在肝脏外科的征途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期待着更大的突破。
一天,科里收治了一名女患者,这名患者身体黑瘦,询问病史后,吴孟超认为可能是一名肝癌患者。经过各种检查、化验和会诊,证实了吴孟超最初的判断。
科里决定为其进行手术。虽然以前的肝脏手术都失败了,但他们要继续尝试。科主任徐化民说,我们总要找出解决肝脏问题的办法。科里的三个年轻人已经完全了解了肝脏的解剖结构,这对解决以往手术时经常发生的大出血问题有很大的帮助,特别是“五叶四段”论的创立,可以指导他们进行肝脏手术。
手术准备在悄然进行。抽血、化验、测心肺功能,例行重大手术前所有的检查。
手术决定在星期二的上午进行,外科主任徐化民主刀,吴孟超、张晓华、胡宏惜等人为助手。麻醉科、血液科、心内科等科室的医生全力配合。洗手、消毒、穿衣、上台,一切准备就绪,手术室内外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大家不知道这次手术能不能取得成功,以往的失败让他们没有办法不紧张。
时针指向九点,手术即将开始。就在这时,站在主刀位置上的徐化民教授做出一个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吃惊的决定:他把手术刀在第一助手吴孟超眼前晃了晃。并用信任和期待的眼神看着吴孟超,然后,把手术刀重重地递到吴孟超手上。他要让吴孟超主刀,而自己则做吴孟超的助手!现场,没有人吱声,大家都知道这把于术刀的轻重,大家更知道,对于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外科主任来说,这时候“让刀”,不是回避风险,不是逃避责任,而是对助手的一种理解和支持,一种信任和鼓励。吴盂超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从徐化民手中接过手术刀,从助手的位置站到主刀的位置,他用坚定而自信的目光回报了徐化民主任的信任,沉着地在病人腹部划下第一刀。
开腹、探查、分离、切除,止血、结扎、冲洗、检查,缝合,吴孟超有条不紊,一步一步进行着,护士不停地用纱布吸去他额头上的汗珠。
三个小时后,吴孟超缝合完最后一针,手术宣告结束。检查病人的血雎、脉搏、呼吸等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手术成功啦!吴孟超感激地看了一眼徐化民教授,徐化民教授赞许地向他跷起了大拇指,现场发出了一阵轻声的欢呼。
手术后,病人被直接送进单人病房,吴盂超也日夜守着病人,他,要时刻观察病人的病情和体征变化。第一天,病人的一切正常,平稳度过,两天、三天、四天、七天,病人顺利度过危险期,身体各项指标逐渐恢复正常。第一例成功的肝脏外科手术正式宣告胜利!
吴盂超说,当徐化民教授把手术刀递给他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主任会在那个时候把主刀的位置让给他。他感激主任的胸怀、气度和胆魄。要知道。那样的手术让一个年轻的医生去做,并不是每一个高年资的科主任都能做得到的啊!那是要担风险和责任的。事实证明,徐教授的关键一“让”,成就了年轻军医吴孟超的“美名”。
世界外科大会上的轰动
1979年9月,第28届国际外科学术会议在美国旧金山举行。参加这次会议的有美、苏,英、法等六十多个国家的两千多名外科专家,代表着世界外科的最高学术水平。
中国肝脏外科的创始人吴孟超和中国外科界三位泰斗级人物吴阶平、陈中伟、杨东岳荣幸地接到了大会邀请。根据大会组委会的安排,他们还要存大会上宣读论文。
吴孟超对自己将在会上宣读论文充满信心,但他对自己的英语水平却信心不足。因为从马来西亚回国后,他一直没有系统地应用过英语,在同济大学附中和同济大学医学院学的是德语。所以接到大会邀请之后,他在三个月内“恶补”英语。据妻子吴佩煜讲,那三个月里,吴孟超走到哪里都带着英语书,一有空就拿出来又读又背,或者就是抱着一个小录音机,跟着录音机学发肯、念单词。吴佩煜说,那段时间里,吴盂超每天的睡眠时间不会超过五个小时!而且第二天还要正常上下班、做手术。这让吴佩煜很不理解,她想不通吴孟超怎么会那么有精神、有劲头。就这样,吴盂超在出国之前对着镜子练习发音的时候,还对自己的水平不满意。可吴孟超的大女儿吴玲却说:“实际上那时候我爸爸的英语水平已经非常棒了,我觉得他比我们学校老师的水平要高得多,但他总是说还要再提高一些,这样到国外才不会被外国人看不起。”也许吴玲的话是出于对爸爸的崇敬而略带感情色彩,但可以肯定的是,准备去参加世界外科大会的吴孟超,英语水平已经相当高了。
吴孟超一行四人如期到达旧金山。
吴阶平任组长,陈中伟负责对外联络,吴孟超担任记账会计,杨东岳则负责日常开支。他们随身带去的是卫生部给他们的4000美元差旅费。
中国人的到达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在相当多西方医学界人士眼中,中国人的荣耀是中医中药,它代表的是人类古老的医学文明。而现代医学文明的源头在西方,只有西方医学家才能在这种档次的会议上成为主角和明星。
这是一种偏见。
但不可否认,新中国成立后,医学界先是在国际反华反共的包围国中艰难创业,后来又被“文革”捆住了手脚,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倒退数年。虽然存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打开了大门,改革开放,但由于对外交流的渠道较少,吴孟超参加会议前甚至还没完全弄清楚国外肝脏外科的发展状况。所以,外国人对中国代表团的不注意甚至轻视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从大会宣读论文的目录来看,将在会上宣读肝外科论文的学者一共有三位,吴孟超排在最后,前两位都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会议代表。
宣读论文前的一个晚上,四名来自中国的专家认真分了工:吴孟超在台上演讲,其他三人坐在紧靠讲台的前排,随时准备“对口支援”。
紧张而又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吴孟超细心听完了两个外国同行的发言后,心里有了底。所以当他走上讲台的时候,最初的那种怯意瞬间蒸发,外国人看到的是一个身材矮小、毫不起眼、但充满自信的中国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大会主席突然宣布:由于时间关系,将预定的15分钟发言时间改为10分钟!这让吴孟超措手不及,也让吴阶平他们三人感到十分意外和愤慨!他们都知道,为了这个发言,吴孟超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而这期间都是按15分钟准备的,现在改成10分钟,是肯定会影响吴孟超发言的。
怎么办?吴孟超向组长吴阶平“求援”。吴阶平毕竟比吴盂超年长几岁,而且有过对外学术交流的经验。他让吴盂超不要急,并建议吴孟超自己向大会主席说明情况,“要”回“突然消失”的5分钟。于是,吴盂超向大会主席说明了自己的论文准备情况,并恳请大会能够公平地将发言时间改回预定的15分钟!台下立即一片议论,后来,大会主席还是将那5分钟“还给”了吴孟超!
当吴盂超以流利的英语开始发言时,与会者很快改变了对他的印象。论文一开头,他就提供了一组让所有与会者都吃惊的数字:“本文分析从1960年1月至1977年12月手术切除治疗原发性肝癌181例,手术死亡率8.8%,有6例已生存10年以上……”
在吴孟超之前宣读肝外科论文的两名外国学者,两人加在一起的肝癌切除术共18例,讲台上的吴孟超一个人就做了181例。18:181,这是两个没有可比性的数字!吴孟超那么高的手术成功率、吴孟超自创的肝脏解剖理论、吴孟超自创的间歇性肝脏血流阻断切肝法,自然而然在会场上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吴孟超接下去论述的手术指征、手术操作、降低手术死亡率、疗效评价等四个问题,每个问题都让会场上的人感到新鲜、有价值。当吴孟超结束他的发言时,台下的人好像还沉浸在他的发言里,愣了好一会儿才爆发出如潮水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世界尊重知识和科学,更尊重创造知识和科学的人。
吴孟超的发言一结束,许多外国专家就向他提出问题。这时的提问早已没有了会议开始前的那种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升腾起来的敬意。吴孟超胸有成竹,用流利的英语一一作答。会议休息时,许多外同专家拥到吴孟超身边,他们想知道这个小个子中国人究竟是如何完成那么多肝外科手术的。而吴阶平、陈中伟和杨东岳三个人,替吴孟超高兴的劲头溢于言表。
沉浸在兴奋和自豪之中的他们刚刚回到下榻的饭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教授就登门拜访,减邀吴孟超到加州大学医学院参观讲学。
会议后期,吴盂超被增选为国际外科学会会员。国际医学界用这种方式肯定了吴孟超,也肯定了中国的肝脏外科学。“风光无限”的吴孟超,无可争议地成为了那次大会的明星!
中国代表团出色完成了祖国人民交给他们的任务,真正做到了不虚此行,不辱使命。
与此同时,吴盂超以他个人的辉煌走向了世界,为中国医学界争得了荣誉。
不得不提的是,当他们四个载誉回国时,带去的4000美元差旅费只用了一半,当他们把剩余的2000美元上交卫生部时,卫生部的领导惊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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