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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们
作者:未知 (不详) 收藏

 

旧时某人出任校长,惯称“长校”。这一说法,现在已不怎么用了。说“掌校”,大约还能明白。但“掌校”真能替代“长校”吗?一校之长,恐不是一“掌”字所能表达透彻的。

这里选取的校长,因为他们真实地存在过,因为对我们的大学做出过或多或少、或显著或渺微的贡献,至少,他们不应被忘记。

周诒春

周诒春(1883-1958),字寄梅,安徽休宁人。1913年-1918年任清华学校校长。后历任燕京大学代理校长、民国政府实业部次长、农林部长、卫生部长等。

6月10日傍晚,我走进老清华园,坡地草坪上一块校友捐赠的巨石,上面刻着清华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不远处,大礼堂的穹顶沐浴在薄暮余晖中,科学馆的门已经锁了;绕过大礼堂,图书馆旧馆不时有学生进进出出;再往前走,西操场前的体育馆内,有几个白发老人和年轻人在比赛篮球。

我来到工字厅,找到一位熟人。他是清华的毕业生,留在学校人事处工作。我问他,你知道周诒春这个人吗?他摇头:“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进内部的人事数据库帮你查查。”

其实,他未必能查到。因为周诒春每天出现在清华园的情景,已经过去了八十余年;并且,也用不着查。因为作为清华学校的老校长,周诒春留给清华的东西很多———在他任内确立了那句著名校训,并亲自规划督造了清华早期的“四大建筑”:大礼堂、科学馆、图书馆、体育馆。

在今天的清华,大家天天看见“周诒春”,处处看见“周诒春”,但却没有多少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不仅是那位人事处的干部,在清华校园,随便问几个学生或老师,大多也不知道周诒春是何许人也。只有一个新闻学院的女生,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我知道他是清华以前的老校长,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帮我联系采访周诒春后人的一位清华校友总会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其实我也是前不久调到校友总会后,才刚刚知道周校长的。”

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清华怎么也不肯遗忘这位周校长:1918年初,他辞职离校那天,全校曾经集合,学生们身着军操制服,一齐举枪向他致敬。比他小十六岁的温源宁教授后来回忆说:“他离职的那一天,对于他领导下的教职员、他的学生和他自己,全都是悲哀的一天。”

温源宁说:“在学校时,人们会躲开他、规避他;如今,他却成了人们寻找的对象。从他的身上常散发出一种在最亲密的朋友之间也不常见的温暖。”

老一代的清华人,包括清华大学最著名的校长梅贻琦,始终以“老校长”称之。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清华大学曾经发生过“校长风潮”,几位不受欢迎的校长连续被教授会和学生会驱逐离校。这时师生们又想起了他们的老校长,于是派代表到他家里劝驾,同时在校刊上发出“请教育部任命周诒春为校长”的呼吁,后因周诒春本人坚辞而作罢。

周诒春任职期间,清华学校还只是一所留美预备学校。但按照清华校史专家黄延复的研究,是他在1916年首先提出把清华逐步过渡到一所完全、独立之大学的完整计划。

周诒春在清华学校以严格著称。他曾经推行了著名的“强迫运动”:每天下午四时至五时为运动时间,在那一小时内,图书馆、教室、宿舍一律锁门,学生都必须到户外操场或体育馆内去锻炼。所以他一直被视为清华体育传统的开创者。

“他很严格,这是毫不让步的;但是他人是很有善心的,就是说,你感觉他很温暖,他是为你好。所以后来我接触到的他的学生对他都是有好感的。”他的儿子、协和医院名医周华康老先生这样描述父亲。

周校长早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后赴美留学,先后就读于耶鲁大学和威斯康辛大学。就在他离开清华那年,他的母校———上海圣约翰大学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所以他的同时代人习惯称他为Dr.Tsur(周博士)。

1950年,周博士从香港返回内地后,和儿子周华康一家住在一起。那是位于外交部街的一栋二层小楼,他住在楼上。在那个运动频仍的年代里,周华康回忆说,他和父亲交流的机会很少,甚至连父亲最珍爱的清华都没有听他提起过。而在周华康的女儿周琳眼里,爷爷“很静,像个中国的老学究,一点儿看不出当年西化的做派。整天也不出门,只干两件事:翻看一大堆线装书,还有就是练字”。

马寅初

马寅初(1882-1982)浙江嵊县人,经济学家、人口学家。早年留学美国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获经济学博士学位。1919年任北京大学教务长,1951年出任北京大学校长。

堂堂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的讲话这样开头:“兄弟今年七十三岁……”其后他大讲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冷水浴的乐趣,甚至在火车上也必弄桶凉水来冲洗。“凉水一激,汗毛孔里的泥垢就出来了”。

这是北大老校友回忆当年初入北大,听马校长讲话时的情形,他们的感觉是“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情和不加修饰的真率”。而他们看见马校长,第一个印象是,“身体出奇地棒,当时他年已古稀,虽然鹤发稀疏,却有红润的童颜。他仍常常在假日到西山去爬山,还常年坚持洗冷水澡,在北京冬天那寒风刺骨的河岸上,老人家光着身子往冷水里跳”。

马寅初的儿子马本寅告诉记者,父亲1961年以八十高龄回故乡嵊县视察,由于洗冷水澡而患上肺炎,才终于停止了这一习惯。

此前,北大开大会批判马寅初,会议开始了很久,他不来。派人去“请”来了,他搬张椅子坐在台前泰然自若。台下有人开始喊口号,他很镇静地说:“我这个人每天洗冷水澡,不管多冷的天都不怕。现在天气并不冷,给我洗热水澡,我就更不在乎了。”

马校长搬张椅子坐在台上讲桌旁的场景,北大师生并不陌生。遇有领导人或文化名流来校讲演,他常常这样,以便随时和主讲人交流。一次,国家体委某副主任来北大讲话,按常理,马寅初不用陪同,可他不但往讲桌旁边一坐,而且不断插话,越说越起劲,最后干脆喧宾夺主地批评起一个人来,说这人不爱体育锻炼,身体很差,这样重要的会他竟然不来听讲。

被批评的是历史系主任翦伯赞教授。有当时在场的学生回忆,马校长这番背后的“人身攻击”让大家哑然失笑,“眼前浮现翦教授那清瘦、文弱的身影,再看看马校长壮硕的姿容,也真感到马校长的话有点道理”。

当年,北大所有的刊物和全国各地的报纸猛烈批判《新人口论》,马寅初却拒不检讨,坚决不写检讨文章,照常笑眯眯地出入北大燕南园住所,“圆圆一张脸像弥陀”。所以董桥曾撰文,让今人“学学马寅初的硬朗”。

这种硬朗,自在北大学生的回忆中:“马校长这块硬骨头实在难啃,让他屈服,没门;逼他自杀,妄想!”

1958年前后屡遭点名批判期间,马寅初曾说:“我总想以行动来教育学生,我总希望北大的一万零四百名学生在他们求学的时候和将来在实际工作中要知难而进,不要一遇困难便低头。”

1960年1月,在“马寅初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口号声中,这位不妥协的学者终于被迫辞去北大校长职务,搬离燕南园,回到东总布胡同的旧宅。不久,他又被免去全国人大常委的职务,不能再公开发表文章。从此,马寅初在政治舞台和学术舞台上消失了。

马本寅告诉笔者,那个时候,家里很冷清,少有人来拜访。但在如此境况中,马寅初根据大量的农村实际调查,写出一百万字的《农书》。他坚信“这部书现在虽然不能出版,但不等于永远不能出版”。孰料“文革”开始,马寅初不得不痛下“与其让别人烧,不如自己烧”的决定,整整一藤箱、几十卷的《农书》手稿,在作者亲手点燃的火中灰飞烟灭。

马寅初的硬朗由来已久。1927年北大校庆时,他发表《北大之精神》演讲:“……此种虽斧钺加身毫无顾忌之精神,国家可灭亡,而此精神当永久不死。然既有精神,必有主义,所谓北大主义者,即牺牲主义也。服务于国家社会,不顾一己之私利,勇敢直前,以达其至高之鹄的。”

研究者称,马寅初在五十年代“单枪匹马”挑战主流意识形态,与“北大之精神”若合符节。

有一本关于北大校长的书,写马寅初那篇,标题是———为真理而死,壮哉!为真理而生,难矣!

傅斯年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山东聊城人。历史学家,“五四”运动中的学生领袖,民国时期的学界领袖,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台湾大学校长。

那是一个冬夜,小小书房内,炭盆里生着火,傅斯年穿一件厚棉袍伏案写作;夫人坐在对面,缝补他的破袜。因为台湾大学校长第二天要参加两个会议,不可太寒碜。夫人催他早些休息,他搁下笔,抬头对夫人说,他正在为一份杂志赶写文章,急于想拿到稿费,好做一条棉裤,“我的腿怕冷,西装裤太薄,不足以御寒。”

说罢,他起身指着壁上的书架说,这些书,还有存在史语所一房间的书,他死后要留给儿子。他要请董作宾先生为自己治一方印,刻上“孟真遗子之书”。

他长叹一声,接着对夫人说:“你嫁给我这个穷书生,十多年来,没有过几天舒服日子,而我死后,竟无半文钱留给你们母子,我对不起你们!”

夜深了,窗外吹起一阵寒风,室内盆中的炭,已化为灰烬。

1950年,傅斯年去世。不多日,“卫生署”一人来傅家,送来一副眼镜,说是傅先生托他在香港为某学生配的。原来,傅斯年为了发掘高才生,在台大举行作文比赛,由他亲自出题阅卷。一日,他回家兴奋地告诉夫人,自己看到一篇好文章,约作者面谈,果然文才非凡。但这学生家境贫寒,患深度近视而不戴眼镜,问他为何,该生默然不答。

傅斯年的至交胡适评价道:“他的感情是最有热力,往往带有爆炸性的;同时他又是最温柔,最富于理智,最有条理的一个可爱可亲的人。”

傅斯年在认识丁文江之前,痛恨其政治立场,甚至当着胡适大骂丁文江,说:“我若见了丁文江,一定要杀了他!”后来胡适介绍两人认识,他们却迅速成为莫逆之交。丁文江在长沙病危,正是傅斯年第一个从北京赶去看护。

这样一个敢说敢骂的山东好汉,在台湾,人们称道他是唯一一个敢在蒋介石面前跷起二郎腿放胆直言的人。其实,早在1944年,傅斯年就在参政会上向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发难,揭发其在发行美金公债中贪污舞弊。会后,蒋介石亲自请他吃饭,为孔说情。席间,蒋介石问:“你信任我吗?”傅斯年答曰:“我绝对信任。”蒋介石于是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斯年立刻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

在大陆,傅斯年一度被当作“反动史学研究方向”的代表人物而遭到狠批,进而几乎被遗忘。近年来,“回到傅斯年”渐渐成为学界的一种声音,关于他的一些介绍文字也开始见诸媒体。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傅斯年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学问、最有志气、最有血性和最有修养的伟大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典范,在这个伟大知识分子几近绝迹的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深沉而热烈地怀念着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

还如胡适所言:“他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功夫,他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

傅斯年的学问贡献,仅以他开创的“史料学派”就足以名世。他提出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原则,经得起时间考验,实足堪称一代史学大家。同时,他又被称为最杰出的学术组织家:海峡两岸顶尖的学术机构,从台湾“中央研究院”到北京大学、台湾大学,其历史上所达到的高度,傅斯年功不可没。

这个人真的是“天生的领袖人物”。1919年5月4日,上午的游行筹备会议是傅斯年主持的;下午开始的游行,总指挥是傅斯年,他扛着大旗走在队伍前列,后来又是他率领队伍冲进赵家楼。从学生成为教授后,他创办并主持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二十年间被认为是中国最有实绩的研究机构,聚集了陈寅恪、赵元任、李济等一代大家。

傅斯年死后葬在台大。行政大楼的对面架设有一口“傅钟”,上下课都会响二十一声,因为这位校长曾说过:“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张伯苓

张伯苓(1876-1951),天津人,教育家,南开学校创办人。抗战期间率南开大学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合组西南联合大学,与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共同担任联大常务委员。

2004年12月,天津建卫六百周年。之前两个月,南开学校百年庆典,南开大学亦建校八十五周年。这座城市和这所学校气脉相连,以至于人云:“知中国者必知天津,知天津者必知南开。”

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在美国过七十大寿,老舍和曹禺合写献词,曰:“天下人谁不知,南开有个张校长?!”

然而,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南开似乎漠视这位老校长的存在。

1949年,曾出任国民参政会副议长、考试院院长等职的张伯苓拒绝蒋介石的去台邀请,留在大陆。但由于曾“一脚踏在臭水沟里”,1950年9月,当他回到故乡,当时“进步”的南开师生对归来的老校长并不欢迎,态度冷淡。许多同学认为他是“战犯”,没按反革命分子去政府登记就已宽大他了。

张伯苓希望暑期到南开大学暂住一段时间,特意征求南开大学党支部意见,却未得到任何答复。不久,南开校庆来临,他早早准备前去参加有关活动,但南开中学不允许他进入,而南开大学也只安排他在相关活动中坐一般席位。自此,他变得沉默孤独,常常呆坐居室,以手击头,神情颓丧,叹息不已。研究者司徒允认为:“这与他一生大部分时间‘愈挫愈奋’的虎虎生气相比,其晚境之凄凉无奈,适成两极。”

在张伯苓逝世后的追悼会上,其故交黄钰生致悼词称:“他懊悔晚节的失足,他叹息老境不能参与这个伟大时代的工作,他悲伤他是被新中国所抛弃的人,他悲伤在新社会里无有他的地位,他悲伤他一生的工作都被否定了,他悲伤他的一生心血所在的南开中学已经不认识他了,在校庆的那一天到礼堂里去坐一坐都得不到许可,他伤心极了……”

与生命最末两年的心灰意冷不同,同样按照黄钰生所说,张伯苓“四十多年为教育、为中国,辛辛苦苦,劳碌奔波,到处碰壁,失败了再起来,起来了又失败,愈失败愈奋斗”。他从不灰心,自喻“不倒翁”,谓“非不倒也,倒后能复起也”。

他周旋于军、政、官、商各界人士之间,惨淡经营私立的南开学校。为了筹款,他向人求见,坐过冷板凳,挨过白眼,却坦然面对:“虽然有时向人家求见捐款,被其挡驾,有辱于脸面,但我不是乞丐,乃为兴学而作,并不觉难堪。”

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当年曾说过:“近几年来,每当我见到张伯苓,他总是说:只有他深知我的苦处,也只有我深知他的苦处。他是在述说在中国创办一所私立大学所付出的辛勤劳动。”

这些劳动所得曾经无比丰硕。胡适写过一篇《教育家张伯苓》,称赞道:“在他仅只二十二岁时从五个学生的一个私塾办起,到1917年他四十一岁时,他的中学已经有一千个学生。1936年他六十岁,南开学校(包括男中、女中、小学部、大学及研究所)一共有三千学生。”

“民盟”创始人之一罗隆基早年就读于清华学校,一位美国女教员请学生吃茶,突然正颜厉色地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将来都得学南开学校的张伯苓。假使中国多有几个张伯苓,中国一定会强的。”

女教员说的是英文,把张伯苓三字念得像外国名字Chamberlain,于是罗隆基就一直以为鼎鼎大名、篮球队能打败“强大”的清华队的南开学校,原来是个外国人Mr.Chamberlain办的,而“外国人办的学校,自然是好的”。后来,他才知道张伯苓先生是个中国人,而南开是中国人办的学校。当然,其间“南开的足球、篮球亦好几次打败清华了”。

曾任教于南开大学的文史名家柳无忌,称张伯苓为“大校长”,因为张伯苓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那魁梧的身体,像泰山般屹立在陈设俭朴的校长办公室内”。而张伯苓的为人与他的事业,则“比他体格更高大”。后来在美国的南开校友聚会,齐唱校歌“渤海之滨,白河之津,巍巍我南开精神”,柳无忌以为,同样令人心驰神往的,还有那位“巍巍乎南开大校长”。

马相伯

马相伯(1840-1939),江苏丹阳人,父母均信奉天主教,故出生即受洗为天主教徒。耶稣会神学博士,教育家,复旦大学创始人。

从一场战争到另一场战争,这就是马相伯的个人史: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马相伯出生;1939年,抗日战争仍在持续,马相伯逝世。

百年间,他从容游走,留下一所享誉中外的大学和一个高山仰止的背影。正如柳亚子诗云:“一老南天身是史。”

当年风靡中国的《良友》画报,历来凭借时髦的封面女郎吸引读者,却在马相伯百岁大寿那一期,以他的照片作为封面。此刻,这位老人俨然已成为这个国家的象征。

作为教育家,马相伯“毁家兴学”的故事,已成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一段传奇:1900年,他将自己的全部家产———松江、青浦等地三千亩田产,捐献给天主教江南司教收管,作为创办“中西大学堂”的基金,并立下“捐献家产兴学字据”。

1902年,他以“中西大学堂”理念,创办震旦学院。“震旦”为梵文,“中国”之谓,含“东方日出,前途无量”之意。1895年创办的北洋大学堂是中国近代第一所国立大学,而震旦学院则是中国近代第一所私立大学。梁启超曾著文祝贺:“今乃始见我祖国得一完备有条理之私立学校,吾欲狂喜。”

震旦学院最著名的校友,是后来的国民党元老、监察院院长于右任。1904年,这名被清廷通缉的陕西举人,化名“刘学裕”入学。

此后,耶稣会干涉震旦学院办学,违背学校的民主自治传统,引发“震旦学潮”。马相伯明确表示同情学生,并于1905年在吴淞另立复旦公学。“复旦”之语,出于古诗《卿云歌》:“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且含“恢复我震旦,复兴我中华”之双重寓意。1917年,复旦公学改为复旦大学。

1925年,罗马教廷在中国创办北京公教大学,次年改称辅仁大学。马相伯参与其事,贡献良多。他寄语辅仁大学:“齐驱欧美,或更驾而上之。”

如果仅有一所复旦,马相伯或许不会作为一种象征,赫然出现在中国最流行刊物的封面上。举国上下对他的关注,还在于他年近百岁,仍一次又一次进行抗日广播演说,一次又一次参与组织抗日民主集会。正如他的弟子、国民党元老邵力子所言:“相伯先生的精神,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相伯先生所以能享大年,中国所以永久存在于世界,都在此。”

面对如此尊荣,马相伯却有些落寞。寿辰之后不久,一日,胡愈之来访,交谈中马相伯沉痛地说:“我是一只狗,只会叫,叫了一百年,还没有把中国叫醒。”胡愈之听后,感慨唏嘘,无以为言。

人们当然不会忘记他的这些“叫声”。1906年,马相伯赴日,在日华学会成立典礼上发表演说,勉励留学生:“爱国不忘读书,读书不忘爱国。”张之洞将此语引为至言,誉他为“中国第一位演说家”。

“九•一八”事变后第三天,他慷慨激昂发表抗日言论:“噩耗传来,天地变色!国家危难至斯,诚达极巅……虽自顾老迈,亦愿勉励负一部分责任。”从1932年11月起,他连续四个月发表十二次国难广播演说。他在上海土山湾的居所“绿野堂”,已成为国人抵抗意志的著名象征。“七•七”事变后,他发表《钢铁政策》广播演说,呼吁国人立即行动,誓死抗击日本侵略。

马相伯逝世后,弟子于右任敬挽:“光荣归上帝,生死护中华”,成为一代名联。

马相伯的一幅照片似乎更加有名:1936年,沈钧儒、邹韬奋等“七君子”入狱,马相伯多方营救。次年七人获释后,前往看望马相伯,合影留念。沈钧儒在照片上书题“惟公马首是瞻”。

这张照片被收入包括中学教科书在内的大小历史著作,为很多中国人所熟悉。照片上,马相伯在众人簇拥下,端坐正中,尽现人瑞之相。

李登辉

李登辉(1872-1947),字腾飞,祖籍福建,生于印尼华侨家庭。受人尊敬的复旦老校长。

前不久,有人在论坛上贴出题为“本人敬仰李登辉”的帖子,引来一片哗然。直到有人忿忿不平,“台湾那个李登辉真作孽,白瞎这个好名字!”

原来,发帖人说的是“我们复旦的老校长”李登辉:“在复旦百年华庆之际,表达我对他的敬仰。”

全球互联网某著名网站,专门有一个针对“李登辉”这个名字的“消歧义”网页,注明此词条可能指以下中的一个:前台湾“总统”李登辉,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

然而与那个李登辉的恶名远播相比,这个李登辉显得过于寂寞了。

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复旦的学生有意为李校长立传,在他面前提出此想法后,李登辉一口否决,正色答曰:“Man much abler than I have left no record,why should I leave any?(比我能力强得多的人都没有留下记载,我为什么要留下任何记载呢?)”

不知是否一语成谶,曾经为复旦这所著名学府做出过杰出贡献的李登辉校长,果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他的记载只有七个字,“资产阶级教育家”。无怪乎后人替他鸣冤:历史没有给他留下空间,也不可能有公正的史传问世。于是,在二十世纪前半叶的大学教育家群体中,他被淡忘了。在绝大部分复旦师生眼中,李登辉的形象也模糊不清。

复旦学者钱益民说,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趁着复旦百年华诞,才让李登辉姗姗来迟。作为刚出版的《李登辉传》的作者,钱益民不无遗憾,因为传记的执笔者已不可能是李登辉亲手培养的弟子门生。那些曾得到他教诲和恩泽的人们,早已全部作古,传记本该在他们手中完成的。

不过,虽未有皇皇大传,但李登辉的同代人对他从未吝惜过最高的赞誉:“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蔡孑民先生在北方首先树立思想自由的学风;而在南方,则复旦大学一直保持思想自由传统者,是先生最大的功劳。”

李登辉对大学风气的信条是“大学之教,百家渊薮”。他的学生回忆,李老校长对于学术思想,完全是美国最先进大学的作风,是极其自由的。甚至,“康南海(康有为)先生明明是复辟派的重要人物,为了他的经学文学,有一次我们一辈学生却得了李老校长的许可,亲自到辛家花园敦请康先生来复旦讲学。”

1917年,在校长李登辉主持下,复旦公学改为复旦大学,原有文理两科,新增商科(即商学院)。后人注意到,世界闻名的哈佛商学院设于1908年,复旦设立商学院,仅晚哈佛九年。1920年,美国哈佛、耶鲁两校开办教育系,李登辉同时在复旦试设教育科,可谓丝毫不落后于世界最先进的教育潮流。

思想上先进,但他在情感上却是极恋旧的人。妻子早逝,他终生未再娶,妻子生前遗物,一衣一巾,莫不保存得好好的,如她仍在人世。每年夏天太阳好时,他一定把妻子的皮衣一件件取出来晒,睹物思人,必会又伤心一场。

为筹建大学的新校园,李登辉亲赴南洋,向华侨募得巨款。归国后,他力排众议,以相当超前的眼光在当时远离市区的江湾购得土地,苦心经营,终成气象恢弘之学府,为日后杨浦成为沪上学术重镇奠定基础。

如今,在李登辉奠基的校园内,立着一座相辉堂,为了纪念他和复旦的创建者马相伯。很多人,包括很多复旦学子,不一定能说出相辉堂的来龙去脉,但他们会说,这座复旦最著名的建筑,是对一所大学过往岁月最真诚的纪念。

陈望道

陈望道(1891-1977),原名参一,浙江义乌人,语言学家、教育家,长期担任复旦大学教授、校长。

翻译《共产党宣言》的人,该是怎样一番模样?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翻译《共产党宣言》成为陈望道的一项罪名,对他的诋毁,抬头总是“《共产党宣言》译者陈望道”如何如何。他被描述成活脱脱一个流氓无产者形象,“爱抽美丽牌香烟,常穿一件破大衣……”

后来在重庆北碚复旦大学主持新闻系,在学生眼里,陈老师总是穿着那么一身深色的长袍,只是为了季候才在质料上有一些改变;抽土制香烟,烟质不好,常要两根火柴才能点燃;午饭时间,只在一家茶馆里啃着烧饼,说“这样经济了时间,也经济了力”;而晚上,他能够在朋友家里臭虫很多的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上世纪六十年代,复旦校园里常见一位面目清癯的老人,穿着深藏青的呢中山装,腰板笔直,步履很快。高年级同学会悄悄告诉新生,这就是陈望道校长。

长久以来,陈望道被一道光环笼罩着———《共产党宣言》的第一个中文全译者。然而在革命者、政治家的光环以外,他其实还有着前辈学人的性情一面。

这一面,世人的记忆里已不多。复旦新闻系毕业生罗某回忆,自己进校第一天,就到陈望道塑像前照了几张照片。“反正知道这个名字,忘了怎么知道的了。不过除了知道他是翻译过《共产党宣言》的老校长,也不知道别的了。”

知他者言:陈望道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物,许多人敬畏他,其实他是一个平和的人。

重庆时期的复旦学生描述这位教授:他走着老是像赶路,虽然步伐那么平稳,你总觉得他一点也不悠闲,好像总在思考。你和他点头,他的回答也是那么淡淡的。你将感到他不那么容易亲近,而你去到他屋子里讨论“的、哩、吗、了”,他会高兴地给你谈上三四个钟头,还会递给你一支香烟……

陈望道珍爱他的“的、哩、吗、了”。语言,而非革命,才是他作为一个学者的安身立命之所。1932年,他写成《修辞学发凡》,这是中国第一部系统的汉语修辞学专著。他研究文法学,在广西任教时接触到粤语,对这种方言立刻着迷,兴致勃勃开始大谈“走先”(官话“先走”)、“落楼”(官话“下楼”,他初听时大吃一惊,以为是说要掉下楼去)。他很欣赏广东话将男女之间的恋爱说成“拍拖”,认为此二字用得极形象贴切。

上世纪四十年代,复旦新闻系讨论“系训”,有教授提出“打成一片”,立刻受到同学的欢迎,觉得一是通俗易懂;二是强调了新闻记者必须和人民站在一起;三是这口号是从延安传来的,更加令人兴奋。眼看着要举手通过了,陈望道却提出“好学力行”四字,认为这才是对新闻人更根本的要求。最后,陈望道的提议获得通过。

新闻史家评,陈望道担任复旦新闻系主任期间,于“新闻”二字,“有大视野”。他倡导学生每周举行“新闻晚会”,讨论的题目包括“欧洲为什么开辟第二战场”、“日本为什么投降”等,甚至专论过“历史有情还是无情”。

学问上有大视野,他却又是极生活化的一个人。写《修辞学发凡》时,遇到障碍,他便停笔不强写,坐上电车“从西到东或从南到北压马路”,一面看马路两边的商店招牌,一面听乘客的谈话,往往意外地有所触动,想通一个问题,于是赶紧回家接着写。

友人回忆,陈望道当年有一道拿手名菜“神仙鸡”,先用黄酒将鸡浸泡多时,并佐以葱姜等调料,然后用一百张报纸送入炉内将鸡慢慢烩熟,鸡全身呈金黄色,香气扑鼻,入口鲜嫩无比。

1920年初,陈望道接受上海《星期评论》负责人戴季陶、李汉俊等人的约请,着手翻译《共产党宣言》。一日,陈母心疼儿子,便做了糯米粽子,外加一碟红糖,送到书桌前,催促儿子趁热快吃。过了一会儿,母亲在屋外问他红糖够不够,是否需要添些,他连连回答:“够甜,够甜了。”当母亲进来收拾碗筷时,竟见儿子满嘴都是墨汁,红糖却一点儿没动,原来他一边译书,一边蘸着墨汁吃了粽子,还浑然不觉。

(选自《读库0704》/张立宪 主编/新星出版社/2007年8月版/此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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