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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子引发的血案
作者:未知 (不详) 收藏

 

当上了国王,快乐无极,但乐是快的,快才能乐,有些事必须快必须趁热,所以汉高祖刘邦急煎煎摆起仪仗赶奔老家,把昔日偷鸡摸狗道儿上混的兄弟们请了来暴撮一顿,他当然不是为了吃饭,他要看看当年的兄弟们惶恐卑下的脸,他认为这很快乐。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咱们后来有点小家当就急着回村里或者母校显摆,其实是和刘邦一样,要把臭脚放到老朋友或老对头的脸上。

刘皇帝固一世之枭雄,酒喝高了,唱一曲《大风歌》慷慨悲凉,于大俗中见出了格调。相比之下,春秋时齐国有位国君,谥号懿公的,登了基也是快哉乐哉,办的事却很不靠谱:把吵过架的对头从坟里刨出来“断其足”,这种报复令人发指,而结梁子的缘由不过是当年围猎,一只中了箭的兔子或野猪被对方抢先一步占了去。这位懿公的思路是,你不是跑得快吗?现在看你还跑不跑!

其实,跑得慢些,死得晚些,才能当上国王,懿公大可不必翻这笔旧账;但这位主子是不讲理的,他认为当国王的主要乐趣就是不讲理,所以接着又做了件没理可讲的事:委任那老对头的儿子叫丙戎的做了他的马车夫。懿公怎么想的,暂且不表,且说这位丙戎,你以为他会怎样?他会拒绝?或者答应下来然后屈身忍志伺机报仇?

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丙先生乐颠颠接了差事,从此后勤勤恳恳狐假虎威人五人六地当了一名快乐的车夫。

如此这般,平安无事,直到丙戎碰上了庸职。这位庸职也是来历不凡,他太太是美女,不知怎么被懿公觑见,如前所述,懿公是不讲理的,所以把美女抢进宫去,然后给美女的老公派了个工作——做他的“骖乘”,也就是坐在马车上的贴身随从。

情况很明显,懿公乘坐的是一辆极其危险的车,但这是现代人的看法,事实是,很长的时间里,丙和庸都没什么心怀异志的迹象,似乎他们已经忘了爹和老婆,毕竟,国王只有一个,国王的车夫和骖乘也只有两个,生活美好、快乐。

但是,有一天,懿公驾临郊外的离宫,当然那两位也跟着去了。懿公在园子里游玩,估计还带着庸职的前妻,总之没有车夫和骖乘的事了,丙和庸采取了一种现代的休闲方式,他们一起去洗澡。他们很快乐,在澡堂子里开玩笑,拍拍打打,但是,玩笑开过了,拍打劲儿大了,两人翻脸了,庸职骂道:“断足子!”丙戎一听就急了,指着他喊:“夺妻者!”

过了几天,懿公坐着马车去竹林闲逛,在竹林深处,丙和庸掏出了刀,国王死了。

听起来,这是一个复仇故事,但这个故事中有个问题令人困惑:他们为什么等那么久?他们又不是哈姆雷特,似乎不必为活着或死去沉吟数年,作为贴身的侍从,他们本来有无数机会复仇。

司马迁的眼光是毒的,他断定这桩血案完全是个意外,—切都是因为他们向对方说出了那句话:“断足子!”“夺妻者!”

也就是说,如果那天他们没去洗澡,如果他们没在洗澡时闹翻,如果闹翻了他们没说出那句话,那么,他们将洗得干干净净,像婴儿一样睡去,明天醒来依然是忠顺的仆从。但是,澡堂子引发了血案,人脱得赤条条,他们忘形了放纵了,指着鼻子把话说出来了,脸面子撕破了,他们别无选择。

其实别的选择是有的,比如杀了对方而不是去杀仇人,或者丙戎上衙门递状子告庸职诽谤。但这也是后来人的想法,春秋时的人没来得及进化得如此复杂。

至于那位不讲理的懿公,他也是一个谜,一国之君可以从千万人中选择仆从,他却偏偏挑了丙和庸,他究竟是大智还是大愚?懿公肯定是无耻小人,但他肯定不愚蠢,他是在齐桓公死后多年的血腥残杀中登上王位的,他对人性必有阴暗的洞察,我相信他是满怀轻蔑地打了一个赌:没事的,寡人了解寡人的臣民。

他本来会赢的,如果没有澡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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