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文化博览》2007年第4期,作者:元涛,原题:《意外辞章》
郭沫若先生曾这样评价过毛泽东的一幅诗词手书:“主席并无心成为诗家或词家,但他的诗词却成了诗词的顶峰。主席更无心成为书家,但他的墨迹却成了书法的顶峰。例如这首《清平乐》的墨迹而论,‘黄粱’写作‘黄梁’,无心中把‘粱’字简化了。‘龙岩’多写一个龙字。‘分田分地真忙’下没有句点。这就是随意挥洒的证据。然而这幅字写得多么生动,多么潇洒,多么磊落。每一个字和整个篇幅都充满了豪放不羁的革命气韵。在这里给我们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乃至从事任何工作的人,一个深刻的启示:那就是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抓活的思想第一,四个第一的原则,极其灵活地,极其具体地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同样是这位郭先生,当年写过什么?“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天狗》)这是青春的郭沫若,略显夸张,却不失豪壮。“地球,我的母亲!我过去,现在,未来,食的是你,衣的是你,住的是你,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报答你的深恩?”(《地球,我的母亲!》)于是,这一位狂飙诗人,愿意像炉中煤一样,燃烧自己,打造一个新世界。
由“天狗”到“黄梁”,郭被后世垢病,自有其原因。有不少郭的同辈人,在当年的高压下,出于自保,也说过一些假话,空话,违心话,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无奈,或是用借来的革命术语敷衍交差。而郭先生却不。他在阿谀领域,是呕过心沥过血的,是有新发明新创造的。如果是言不由衷,又何苦如此情真意切?最可怕的,恐怕是他真的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下面一段文字,你可以猜猜主人是谁:“这次去东京,前后只有三天,加之工作很忙,一直也未能得闲。连一个晚上也没能陪你,委屈你了。尽管没能很称心地会一会,但我还是一直都在想:如果每天能有片刻和你在一起,那该多好呀!临回来之前,好不容易有一点时间回到你那里去,原来想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玩,没想到,我们一起散步时,连尾张街都没有走到,实在遗憾。玫瑰花开了吧?哪怕落掉一个花瓣也让人可惜呀!呜呼!”
当然是一个日本人,但不是作家,不是诗人,而是战争狂人山本五十六,在指挥偷袭美军珍珠港前夜,写给情人千代子的信。
山本五十六的这种情感表达,非常真切细腻。承认这一点,并不能减弱我们对他战争罪行的痛恨。马上就要实施的偷袭珍珠港行动,是山本五十六力主的,铁血,杀戮,战争机器一经发动,血肉迸裂就在眼前,他却为遥远的东京的一枚花瓣而伤怀。这意外的辞章,让生命在这一片刻,吊诡至极。难怪,历来被认为描述日本人性情最贴切的一本书,就叫做《菊与刀》。
山本五十六的意外辞章,让我们在厚盔重甲下,窥见了他一小片人的皮肤。而郭先生的意外,留给我们的则是浩叹之后的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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