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除了赵明诚,没什么人知道,才女李清照,还是个赌徒。
总是在悠闲的午后,阳光散淡地照进屋里。夫妻俩指着堆积如山的图书,猜某个典故、某句诗在某书的某一页,谁猜中了就能喝一盅新煮好的下午茶。这赌注看上去不吸引人,但两人玩得兴高采烈,以至于连茶碗都打翻了,谁也喝不成。赢家总是李清照。
夫妻俩还比赛写词,赵明诚绞尽脑汁写的50首《醉花阴》,不及李清照的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处处被好胜的老婆压过头去,赵明诚并不在意,毕竟不过闺房之戏,外面的天地,才是男人的。他爱她又聪明又风情,喜欢被她拉去郊外踏青,乐意被她缠着打双陆(古代的一种博具),下象棋,然后,苦笑着输给她。
那时,金还未入侵,战乱未起,带着几车笨重的金石书画逃亡,简直是天方夜谭。一切都好,只欠烦恼,生活像清澈的溪流,唱着歌一路往前跑。那些怡情的小赌,就是一朵朵溅起在水面上的欢快浪花。
后来,靖康之难来了,那是整个民族的劫难,逐渐失去人生中宝贵东西的,不止她一人。仓皇逃难中,赵明诚病故。中年的李清照,流寓江南,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国家不幸诗家幸,这段时期,她诗词的成就达到了高峰。而稍稍安顿下来,陪伴她消磨夜昼的,除了吟诗作词,竟然就是她打小就酷爱的“赌”了。
“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在一篇专门研究赌技的文章中,她自得地声称,平生从未输过。这话或许夸张,但从她过目不忘的聪慧和精心钻研的热情来看,可信度还是蛮高的。她不喜掷色子之类的简单玩意儿,热爱的是智商角力与机遇取舍。寓居金华的时候,她就经常邀约邻里女伴来玩一种“打马”的游戏。
她还兴致勃勃地进行了图文解说:这种游戏,方寸之间的较量,以毫微之差决胜负。玩的人虽然只为取乐,但也有人生的道理,彰显出人的志向:“将图实效,故临难而不回;欲报厚恩,故知机而先退。或衔枚缓进,已逾关基之艰;或贾勇争先,莫悟阱堑之坠。”这已经不仅是游戏、赌局,更是场关系生死存亡、三十六计并出的战争。
最后,她说:“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图穷匕现,曲终又见,即使寄情博戏,惦记的仍是河山光复,一雪国耻。
因为游戏太复杂,赢家又总是李清照,大家渐渐不愿陪她玩了。其实,她们怎么能做李清照的对手呢?她的心那么大,甚至比肩负着家国兴亡的男人们更大……
不久,李清照为自己的人生下了个大赌注,她再婚了。对象张某,乍看不错,进士出身,对她也很好。婚后才发现,那是个斯文败类,娶李清照只因为她的才女光环,以及她战乱中残余的古玩书画,最后竟然还对她大打出手。
他思忖她寡妇再嫁,名声上就已经矮了一截,一介弱女,到底翻不出他的掌心去。得意洋洋之余,他把自己科举作弊的勾当也说了出来。李清照抓住把柄,一状告上官府,申请离婚。宋代法律,无论什么原因,妻子告丈夫,就得坐上两年牢。所以婚虽然离掉了,张某也倒了霉,但李清照也被抓了起来。幸亏朝中有友人帮忙,她才得以赦免。
宁可面对世俗嘲骂与牢狱之灾,也要寻回自由身,其勇气与决断,近于壮士断腕。这一场人生之赌,她先下错招,然后弃卒,保将,终获险胜。
是的,李清照一生好胜,柔弱外表下,有赌徒强悍的决心。这是才女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在女人仅有的狭窄空间里,争出自己的天宽地阔。哪怕肉身伏到尘埃里,也不肯把自己独立的灵魂、飞扬的心性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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