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叫校工去叫去。”他高声喊着:“老韩!老韩!”
没有人答应,只听见一间间的空房里嗡嗡的发出“韩!韩!”的回声,似乎更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不用叫他了,我自己去,反正我也要回去吃饭去。”她匆匆的说,人已经到了院子里。
她回到村子里,动员了好几个人来。她自己先去吃饭,吃完了饭,才邀了一个女同志一同来到庙里,那时候大家七手八脚,也已经抄得差不多了。张励的态度也依旧和平时一样,和她们随便谈笑着,在和悦中带着几分庄严。完工以后,大家一同打着灯笼回到村上去。
但是第二天中午大家聚集在一起吃斗争饭的时候,他忽然捧着碗踱了过来,正着脸色向黄绢说:“黄绢同志,你这种作风不大好,要注意影响。”
黄绢倒呆住了,还以为他是指昨天晚上的事,想不到他竟有脸当众宣布出来?
“把苍蝇捞出来也就算了,你把这一碗粥都糟蹋了,”张励拿筷子指着她搁下来不吃的那碗粥。“这样浪费人民的血汗。我记得你是第一个反对吃斗争饭的,认为太浪费。这正是知识份子好高骛远的一个最好的例子。”
“张同志,你这话太不科学了,”黄绢红着脸气烘烘的说:“苍蝇是传染病菌的,连小学生都知道。”
“苍蝇在粥里熬奢,早已死了,病菌还能生存着么?你这完全是小资产阶级的洁癖。”
“我亲眼看见它掉进粥里,还活着呢,”黄绢又端起碗来用筷子把那苍蝇挑给他看。
“这算什么,人家农民还不是照样吃,凭什么你的性命比农民值钱?”
两个人一个大声指责,一个大声抗辩,许多干部和民兵都在旁边看热闹,张励也觉得有些不妥,随即微笑着说:“自己同志,跟你提意见是好意,是要帮助你进步,你这样不接受批评,态度实在不大好,应当提出来在小组上讨论。”
当时刘荃非常替她不平,但同时也稍稍觉得有一点诧异,因为她今天不知为什么火气这么大,一开口就和张励顶撞起来。
她后来也懊悔她太沉不住气,明明知道是斗不过他的,即使大胆暴露他昨天的暧昧态度,也不会得到组织上的支持,徒然毁了她白日己的前途。
那天他们小组开会,把她批评得体无完肤。这些人虽然都是天真的青年,为情势所逼,不能不顾到白曰己的前程,彼此之间本来就竞争得很厉害;既是示意叫他们抨击某人,当然加以无情的围剿,正是一个邀功的好机会。隔了好几天以后,还又有人在会上提出来质问:“那天开完会以后,曾经有人看见黄绢同志跑到野地里去,哭了一场。可见她表面上装作接受批评,心里还是不服。”
有片刻的寂静。然后黄绢微笑着说:“是有这么回事。我是因为大家对我这么关切,这么热心的帮助我进步,不由得感动得哭了。”
这样,总算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了。
这两天工作队员天天参加干部会议,在合作社里秘密开会,酝酿斗争对象。这一天正在开会,忽然有人嚷了起来:“有奸细,有奸细!”
“是韩廷榜!”
“是他!我看见他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大家嚷成一片。
当下就有几个干部跑出门去,把那地主韩廷榜架了进来,又喝骂那守门的民兵不管事。那韩廷榜是个高个子,黄瘦面庞,高鼻子,细眼睛,头发留得长长的,已经有几茎花白的了,正中挑着头路,两面分披下来。穿着一件白夏布长衫,蓝色帆布鞋。
“韩廷榜,你来干什么?”李向前大声喝问。
“我来见各位主任有话说,看见同志们在这儿开会,没敢进来……没敢进来。”他不住的点着头哈着腰笑着。
“你有什么话说?”张励说。
“我是来献地的。”他想挣脱一只手,往口袋里掏地契,结果由别人代他掏了出来,把那小布包呈了上去。
张励取出里面的地契来看,一面笑着说:“他们地主献地有三献,献坏、献远、献少。”
李向前也凑上来看,说:“这还不是拣的他最坏最远的几亩旱地,拿来糊弄人。”
“原则上不应当拿他的。这地是应当还给他的佃户的,他不能拿别人的地做人情。”张励把几张地契仍旧用那块白布一裹,掷还给韩廷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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