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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亲审江南科考大案
作者:未知 (不详) 收藏

 

南京秦淮河北岸,沿贡院街东行,就会看到两组古建筑———夫子庙和贡院。清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这里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科场舞弊案。

深秋的紫禁城,落叶飘零。已是深夜子时三刻了,但弘德殿还闪烁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康熙皇帝在这里批阅奏折已整整三个时辰了。

康熙是一个很能自制的皇帝,此刻却发火了,因为他刚刚读罢一封江南巡抚张伯行的奏折。报称江南本届乡试出现了舞弊大案,副主考官赵晋受贿十万两纹银,出卖举人功名。阅卷官王曰俞、方名合伙作弊,正考官左必蕃知情不报。为此江南学子大哗,民愤难平,请求从速严办贿官,以定江南学子之心。

康熙又于密奏卷内发现自己最宠信的坐探、苏州织造李煦的奏折,奏折中说:举子们出于义愤,把考场匾额上的“贡院”两个字涂写成了“卖完”,还有一群考生竟将财神庙里的财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庙里,江宁城内万人空巷,观看考生们抬着财神爷游街。李煦抄录了一副揭帖对联:“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这分明是指斥主考官左必蕃对舞弊行为视而不见,副主考赵晋胆大妄为,贪赃枉法。

康熙再也无法忍耐了,将手中的龙泉窑青花茶杯狠狠地掷在地上,摔得粉碎。侍候在窗外的宫娥内侍吓得齐溜溜跪下,康熙挥手令他们退下,自己坐在龙案前发下了一道御旨,令户部尚书张鹏翮、漕运总督赫寿为钦差大臣,火速赶赴江南,务将科场案彻底查清。

两江总督涉嫌受贿,督抚之间剑拔弩张

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张鹏翮不敢怠慢,接旨的当天下午就与赫寿一起赶赴江南。

第一次会审是在扬州钦差行辕进行的。两江总督噶礼、江苏巡抚张伯行奉旨陪审。副主考官赵晋当堂供认受贿黄金三百两,阅卷官王曰俞、方名也供认徇私舞弊,将在卷中做了暗记的程光奎、徐宗轩、吴泌等点了举人。三个考官当堂被革去功名,收监看管,下面只要取出吴泌等行贿者口供,将受贿钱财数额查清,就可结案了。不料在审讯行贿人程光奎、吴泌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程光奎、吴泌等被带进大堂,张鹏翮先试了试这两名“举人”的学识,结果吴泌连两句《三字经》都背不顺溜。程光奎默写《百家姓》“赵、钱、孙、李”四个字就写错三个。钦差含怒问道:“尔等到底行贿多少,才买来这举人功名?”程光奎如实招供:“大人息怒,小人出了黄金十五锭,每锭二十两。”吴泌也跟着供认自己行贿数额与程光奎相同。

吴泌刚刚招完,江苏巡抚张伯行厉声喝问:“主考官赵晋只收到十五锭金,另外十五锭哪里去了?”程光奎支支吾吾,张伯行又问:“你二人的贿金可是亲手交给赵主考的吗?”吴泌答:“是小人托前任巡抚的家人李奇代送的。”张伯行立即传令速拿李奇到案。

李奇一上堂,张鹏翮劈头就问:“李奇,你代吴泌等人行贿考官,赃银交给谁了?”李奇战战兢兢回答:“交给赵大人了。”赫寿厉声驳斥:“赵主考只收了十五锭,余下十五锭想是被你私吞了?”李奇慌忙分辩:“小人不敢,小人实在冤枉……”话没说完,总督噶礼暴跳如雷:“分明是李奇私吞贿金,还有什么问的?拉下去大刑伺候!”李奇连呼:“大人饶命。”张伯行缓缓地说:“只要你讲明真情,本院自会按国法发落你。”李奇说:“小人愿招,只是……”张鹏翮说:“有本钦差与你做主,只管讲来。”李奇磕了一个头说:“还有十五锭,赵主考让我交给了泾县知县陈天立,听说是留给……”张伯行追问:“留给谁了?”“留给总督大人。”全场顿时愕然。

噶礼面色铁青,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拍案怒吼:“大胆刁民,竟敢当堂诬陷封疆大吏,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张伯行急忙站起身来喊声:“且慢!”他对噶礼拱了拱手说:“不妨让他把话讲完,钦差在上自有定夺。”噶礼越发恼怒,吼道:“刁民信口雌黄,搅扰公堂,难道你就容他肆意乱咬?”说着转向不知所措的衙役,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与我拉下去加力地打!”张伯行把脸一沉威严地说:“有本院在此,你们哪个敢打!”

差役们不知所措。张鹏翮站起身来宣布:“李奇诬陷朝廷重臣,罪不容诛,且将他重镣收监,严加看管。本案今日审理到此,退堂!”

大堂上只剩下了四位主审官,张鹏翮说:“今日大审,案情已明,二位大人陪审劳累,歇息去吧!”张伯行接道:“案情虽已明朗,然尚未究得水落石出……”噶礼也不示弱,喊着要揪李奇的指使人,张鹏翮劝道:“二位大人都是为国效力,不可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噶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钦差偏袒噶礼有隐情,张伯行义正词严再上疏 

当晚,张伯行在后衙心绪十分烦乱,家人张福走过来说:“老爷不必多想了,依小人看这案子是绝不会追到总督大人头上的。”张伯行不解地问:“你怎么会知道?”张福狡狯地笑了一下说:“难道老爷忘了,那张钦差与噶礼是儿女亲家呀。”

张伯行被管家一句话提醒,想到了在今天的大审中张鹏翮开始时态度十分明朗,对受贿考官也是紧追不舍,但当李奇供出噶礼受贿后,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暧昧起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难以查个水落石出了。但是,想到康熙对自己的倚重,想到江南士子义愤填膺的神态,他再也不犹豫了,于是,他抖擞精神,连夜写了一道言辞恳切的奏折,发往京城去了。

康熙是十二月二十七日接到张伯行的奏折的,张伯行的奏折理直气壮,使康熙很受感动。但就在今天,他也接到了噶礼的奏折,参劾张伯行七大罪状,仅其中私刻书籍、谤诽朝政一条就足够灭门之罪。康熙本不太信,但李煦等人也曾多次密告张伯行确有刻书之举。想来想去,他决定暂时将张伯行和噶礼都解任,减少干扰,然后严令张鹏翮二人将科场案和督抚互劾案一并加速审清。他特别指出,证人李奇和泾县知县陈天立是本案关键,必须要这二人当面对质清楚,查明余下的十五锭金子的下落才是破案关键,叫钦差格外用心。

圣旨发下十天,仍不见张鹏翮的确实结论。却接连收到江宁织造曹寅和苏州织造李煦的三道密札,报道审案过程中又出了新的波澜。李奇与陈天立对质后,陈天立供认出确实接到了李奇送来的十五锭黄金,但问到交给谁了的时候,他却吞吞吐吐不肯说,就在钦差准备再次拷问之际,陈天立却突然在监中自缢身死,造成了死无对证的局面。

康熙万没有想到这个案子会如此曲折,他已肯定噶礼必定受了贿赂,就连陈天立的死,恐怕也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康熙于是发下两道圣谕,一道是催张鹏翮、赫寿火速将勘查结果报上来,一道是密令安徽巡抚暗中查访陈天立的死因。

张鹏翮与赫寿明白噶礼逃脱不了受贿的嫌疑,但是,如果真的将噶礼定罪,他们自己也免不了坐视要犯自杀的罪名。何况张伯行始终咄咄逼人,定要查清噶礼罪行,一旦如实禀报,则证明江南只有张伯行一个清官,相比之下连钦差也成了昏庸无能之辈,就更对自己不利了。

进退维谷之间他们决定采取拖的办法,等时间一长,江南士子的气愤平息下去,再采取个折中的办法,惩处几名小官结案了事。但是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年一月,皇帝一连两道圣谕,催促结案。张鹏翮与赫寿再三商议,决定对督抚互劾各打五十大板,再将噶礼从科场案中解脱出来,于是拟就了一道奏折,大意是:“噶礼参劾张伯行指使证人、诬陷大臣及私刻书籍诽谤朝政都查无实据,张伯行参劾噶礼受贿出卖举人功名之事也属虚妄。但张伯行心性多疑,无端参劾总督,造成督抚互劾,江南大哗,照律应予革职。”

这道奏折刚刚递上,就传遍了扬州,江南士子为之激愤。巡抚衙门前,这几天人流络绎,许多考生、市民都拥到这里,声言要见张清官一面。张伯行在后衙闭门绝客,不肯出来。

张伯行心如火焚,他决心拼着发配充军,也要替江南百姓说几句话。于是,他又写了一道奏疏指出:“科场舞弊,名声狼藉,大江南北,众目交注。噶礼仗势受贿卖官,民愤极大,若不按律严惩,江南民心何托?……万岁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新任钦差负厚望,康熙大帝亲断案 

康熙几乎同时接到了四道有关科场案的奏折,第一道是张鹏翮、赫寿的结案折,请将张伯行革职。第二道是安徽巡抚梁世勋,回复调查证人陈天立死因的结果,折中说江南刑狱官员,上自臬司,下至州县提点刑狱,几乎都是噶礼的亲信,消息封闭甚紧,难以确定究系自杀还是灭口。第三道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密札,报说张鹏翮二人已经起身往福建,但扬州民心未定,纷纷议论卖举人的情弊不曾全然明白。第四道就是张伯行措辞激烈的本章。

康熙清楚地记得,四年前自己巡视江南时,当面提擢张伯行为福建巡抚,并赐了“廉惠宣猷”的榜额。张伯行果然不负圣望,在福建政绩卓越,才改调江苏巡抚。这样的清官,我若草率将他革职,岂不冷了天下忠臣的心?康熙决定将张鹏翮的奏折留中,另外再派户部尚书穆和伦、工部尚书张廷枢为钦差,重新审理此案。

新任钦差穆和伦与张廷枢,到扬州后什么也没干,一头就扎进了案卷中。这两个人很清楚,如果认真察理实情,不但要得罪噶礼,还要得罪两位前任钦差。如果草草了结此案,江南民怨不能平息,皇帝也不会答应。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只有想法补上原卷的破绽,然后公开审讯一批人犯,才能维持住原判,实际上也就是保住了张鹏翮的面子。

审案结果,主考左必蕃纵容舞弊,被革职查办,副主考赵晋、阅卷官王曰俞、方名受贿被判斩立决,程光奎、吴泌、席王干等生员贿买考官,骗取功名,分别拟绞或枷责。总督噶礼与舞弊案无关,但审理不力受到切责,巡抚张伯行诬劾朝廷重臣,以革职处分。

康熙不久又接到了张伯行的最后一道奏折:“科场舞弊只惩从犯,不惩首恶,难抚江南人心。朝廷王法不治封疆大吏,此风若长,大清朝刑律将名存实亡。”

康熙想,钦差的话不可信,总督的话不可信,我只有亲自审理这个案子了。于是亲自手书了一道文书,下令把此案的全部案卷、奏章调来,由自己御览后定夺。

乾清宫的烛光又整整亮了三个通宵,康熙把所有人犯、佐证的口供详细看过后,很快发现了问题,泾县知县陈天立是在重镣监禁下自缢身死的,但既无仵作的验尸佐证,又没有狱吏的详细报告,死因显然不明。李奇是活着的唯一一个重要证人,却又于半年前充军新疆了。其余口供,虽然大体一致,但仔细分析却有若干不能自圆其说之处。而张伯行的几封奏折,却始终如一,理直气壮,言之有据。康熙亲自在案卷上批示道:“江南科场一案,督、抚互参,钦差寡断。然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令九卿、詹事、科道共同会审,澄清其中不明之处。”

在刑部的严加催促下,所有人犯早已递解进京,六部、九卿会阅了全部案卷,把皇上的朱批几乎背下来了,但是他们越看案卷,心里越发愁,如果推翻原议,无异于开罪了三位尚书、两位总督,这个打击面可不小。如果维持原议,皇上的朱批等于白写,弄不好不是丢官就是掉脑袋。

会审开始了。刑部大堂气势森严,六部、九卿大臣坐了一大溜,被审的人犯一个个魂不附体。陈天立的死是因为看押他的狱卒喝多了酒,昏睡不醒,使案犯解下腰带自缢。主审当堂判决,将误事狱卒斩立决。证人李奇在押解新疆途中染病身死,有当地县衙的文书为证。这样一来噶礼的受贿就没有凭证了,依钦差原议不再追究。科场舞弊人员或斩或绞都依原审判决。至于江南督抚互相弹劾,捕风捉影,弄得民心不定,理应一齐革职。六部、九卿、詹事、科道联名将审理结果报呈给康熙。

康熙捧着这本“活宝”式的杰作,不觉仰天长啸:“荒唐,荒唐,做贼的和抓贼的一齐问罪,清廉的和贪赃的一齐革职,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满朝文武都被传到了乾清门前,皇帝满面怒容,把六部九卿的奏折掷了下来,喊了一声:“这就是你们的断案吗?”

康熙接着说:“江南科场案纷纷纭纭审了一年,结果是越审越乱,越审越荒唐。台阁重臣害怕贪官污吏,六部言官庇护钦差大臣,忠良含屈,*臣狞笑。噶礼多年总督两江,飞扬跋扈,今天参这个,明天告那个,全是无中生有,难道你们就没有耳闻?张伯行在江南清廉忠正,甚得民心,此番为民请命,披肝沥胆,不顾个人安危,四次上本伸张正义,这样的清官为什么要遭惩处?小小科场案三上三下,竟不能理出个头绪,叫天下民心怎服?朕今天宣告最后结论,科场舞弊人员一律依法处决,不得宽怠。噶礼受贿纵容舞弊,着即革职听参,张伯行忠贞秉正,即留任原职,日后再行升赏。”

两天后,康熙的圣谕被八百里加急传到了江宁。人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一场科场案铸就了一则曲折的故事。从此,南京贡院和夫子庙成了遐迩闻名的游览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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