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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第一
作者:余嘉锡 (中华民国) 收藏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一〕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汝南先贤传曰: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有室,荒芜不埽除,曰: ‘大丈夫当为国家埽天下。’值汉桓之末,阉竖用事,外戚豪横。及拜太傅,与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反为所害。”为豫章太守,〔二〕海内先贤传曰:“蕃为尚书,以忠正忤贵戚,不得在台,迁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三〕欲先看之。谢承后汉书曰:“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清妙高跱,超世绝俗。前后为诸公所辟,虽不就,及其死,万里赴吊。常豫炙鸡一只,以绵渍酒中,●干,以裹鸡,径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渍绵,斗米饭,白茅为藉,以鸡置前。酹酒毕,留谒即去,不见丧主。”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四〕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许叔重曰:“商容,殷之贤人,老子师也。”车上跽曰式。〔五〕吾之礼贤,有何不可!”袁宏汉纪曰:“蕃在豫章,为稚独设一榻,去则悬之,见礼如此。”〔六〕
【笺疏】

〔一〕 李详云:“案蔡邕陈太丘碑文‘文为德表,范为士则’。魏志邓艾传作‘文为世范,行为士则’。”

〔二〕 程炎震云:“陈为豫章,范书不记其年,以稚传‘延熹二年,蕃与胡广上疏荐稚等 ’推之,知在永寿间。”

〔三〕 御览四百三引海内先贤行状曰:“徐孺子征聘未尝出门,赴丧不远万里。常事江夏黄公,薨,往会其葬。家贫无以自供,□磨镜具自随。每至所在,赁磨取资,然后得前。既至设祭,哭毕而返。陈仲举为豫章太守,召之则到,馈之则食,但不服事,以成其节。”袁宏后汉纪二十二曰:“蕃以礼请为功曹,稚为之起,既谒而退。蕃馈之粟,受而分诸邻里。 ”

    袁宏后汉纪二十二云:“稚少时,游学国中,江夏黄琼教授于家,故稚从之谘访大义。琼后仕进,位至三司,稚绝不复交。及琼薨当葬,稚乃赴吊进酹,哀哭而去。”据此则琼尝为孺子所师事,宜其万里赴吊,不徒感其辟举之恩而已。然平生笃于风义,其所赴吊不独黄琼,凡故旧死丧,莫不奔赴。故本传称郭林宗有母忧,稚往吊之,置生刍一束于庐前而去。又宋谈钥嘉泰吴兴志卷四曰:“乌程县孺山在县东三十八里。三吴土地记云:‘后汉徐孺子哭友人冀州刺史姚元起于此。时九江何子翼嘲之曰:南州孺子,吊生哭死。前慰林宗,后伤元起。’”皆其证。风俗通三曰:“公车征士,豫章徐孺子比为太尉黄琼所辟,礼文有加。孺子隐者,初不答命。琼薨,既葬,负●●齎一盘醊,哭于坟前。孙子琰故五官郎将,以长孙制杖,闻有哭者,不知其谁,亦于倚庐哀泣而已。孺子无有谒刺,事讫便去。子琰大怪其故,遣琼门生茅季玮追请,辞谢,终不肯还。”

    御览四百七十四引谢承后汉书曰:“徐稚字孺子,豫章人。家贫常自耕稼,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后举有道,拜太原太守,皆不就。”

    朱子语类百三十五曰:“徐孺子以绵渍酒藏之鸡中去吊丧,便以水浸绵为酒以奠之便归。所以如此者,是要用他自家酒,不用别处底。所以绵渍者,盖路远难以器皿盛故也。”

〔四〕 左暄三余偶笔五曰:“汉人称太守为明府。章怀注后汉书张湛传云:‘郡守所居曰府,府者尊高之称。’又府君亦太守之称,如后汉书刘平传:‘庞萌反于彭城,攻败太守孙萌。平时为郡吏,号泣请曰:愿以身代府君。’三国志:‘孙策进军豫章,华歆为太守,葛巾迎策。策谓歆曰: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

〔五〕 李慈铭云:“所引许叔重云云,当出许君淮南子注。今淮南子缪称训‘老子学商容 ’。高诱注云:‘商容,神人也。’与许君异。”太平寰宇记一百六洪州南昌县:“徐孺子台在州东南二里。舆地志云:‘台在县东湖小洲上。郡守陈蕃所立。’”

〔六〕 后汉书陈蕃传曰:“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 蕃曰云云。”

  2  周子居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一〕子居别见。典略曰:“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时论者咸云‘颜子复生’。而族出孤鄙,父为牛医。颍川荀季和执宪手曰:‘足下吾师范也。’后见袁奉高曰:‘卿国有颜子,宁知之乎?’奉高曰:‘卿见吾叔度邪?’戴良少所服下,见宪则自降簿,怅然若有所失。母问:‘汝何不乐乎?复从牛医儿所来邪?’良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所谓良之师也。’”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子居名乘,见下赏誉门注引汝南先贤传云云。后汉书黄宪传以此二语为陈蕃、周举之言。” 嘉锡案:黄叔度尝与周子居同举孝廉,见风俗通及圣贤群辅录。本书赏誉篇注言“ 子居非陈仲举、黄叔度之俦则不交”。此宜是子居之言,范书盖误也。

    程炎震云:“范书黄宪传载此语,作陈蕃、周举相谓之词。袁宏后汉纪则作子居语。”

  3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一〕续汉书曰:“郭泰字林宗,太原介休人。泰少孤,年二十,行学至成皋,屈伯彦精庐。乏食,衣不盖形,而处约味道,不改其乐。李元礼一见称之曰:‘吾见士多矣,无如林宗者也。’及卒,蔡伯喈为作碑,曰:‘吾为人作铭,未尝不有惭容,唯为郭有道碑颂无愧耳。’初,以有道君子征。泰曰:‘吾观干象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遂辞以疾。”汝南先贤传曰:“袁宏字奉高,慎阳人。友黄叔度于童齿,荐陈仲举于家巷。辟太尉掾,卒。”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泰别传曰:“薛恭祖问之,泰曰:‘奉高之器,譬诸泛滥,〔二〕虽清易挹也。’”

【校文】

 注“成皋” 景宋本及袁本俱作“ 城阜”。

 注“虽清易挹也” “也”字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耳”。

【笺疏】

〔一〕 嘉锡案:广记卷一百六十九引世说曰:“郭泰秀立高峙,澹然渊停。九州之士,悉凛凛宗仰,以为覆盖。蔡伯喈告卢子干、马日磾曰:‘ 吾为天下碑铭多矣,未尝不有惭,唯为郭先生碑颂,无愧色耳。’”疑所引即是此注,其详略不同者,今本已为宋人所刊削故也。寰宇记四十一曰:“周武帝时除天下碑,唯林宗碑,诏特留。”程炎震云:“刘攽曰:‘ 袁阆字奉高,袁闳字夏甫。此言奉高,则闳当作阆。’ 按闳是袁安玄孙。安传云:汝阳人。阆尝为汝南功曹,见范书王龚传,明着其字奉高。刘说是也。奉高、叔度,同为慎阳人,故林宗得并造之耳。文选褚渊碑注引范书,误作袁宏。胡氏考异订宏为闳。足知唐初范书已误袁阆作袁闳矣。”李慈铭云:“案后汉书:袁闳字夏甫,汝南汝阳人。司徒安之玄孙。终身未尝应辟召,而黄宪传亦载奉高之器云云。章怀注:奉高为闳字。然王龚传云:龚迁汝南太守。功曹袁阆字奉高。数辞公府之命。则奉高乃袁阆。此注引汝南先贤传,似亦阆而非闳。但范书未着阆为何县人,亦不言其卒于何官,而此下言语篇有边文礼见袁奉高云云。又有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云云。宋刘原父谓黄宪传袁闳乃袁阆之讹。近时洪筠轩说亦同。而孙颐谷谓当时盖有两袁闳:一字夏甫,一字奉高。又有一袁阆。然黄宪传中先出袁闳注云:闳一作阆。疑此闳字本是误文。刘氏、洪氏之说差为得之。若据孙说,不容汝南一郡之中,同时名士有两袁闳;又不容慎阳一县,并时有两袁奉高也。” 嘉锡案:文选集注百十六李善引范晔后汉书,正作袁阆。足见唐初人所见范书并不误。其文选注及此注作袁闳者,乃宋时浅 人据误本范书改之耳。诸家纷纷考辨,虽复与古暗合,然今既见唐写本,则此事不待繁言而自解矣。

〔二〕 程炎震云:“泛当依范书黄宪传作氿。” 嘉锡案:此出郭泰别传,见后汉书黄宪传注及御览四百四十六。

  4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一〕薛莹后汉书曰: “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人。抗志清妙,有文武俊才。迁司隶校尉,为党事自杀。”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三秦记曰:“龙门,一名河津,去长安九百里。水悬绝,龟鱼之属莫能上,上则化为龙矣。”

【笺疏】

〔一〕 御览四百四十七引袁子正书曰:“李膺言出于口,人莫得违也。有难李君之言者,则乡党非之。李君与人同舆载,则名闻天下。” 嘉锡案:此出袁山松后汉书,见御览四百六十五。又出袁宏后汉纪二十二。

  5  李元礼尝叹荀淑、钟皓先贤行状曰:“荀淑,字季和,颍川颍阴人也。所拔韦褐刍牧之中,执案刀笔之吏,皆为英彦。举方正,补朗陵侯相,所在流化。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父、祖至德着名。皓高风承世,除林虑长,不之官。人位不足,天爵有余。”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一〕海内先贤传曰:“颍川先辈,为海内所师者:定陵陈稚叔、颍阴荀淑、长社钟皓。少府李膺宗此三君,常言:‘荀君清识难尚,陈钟至德可师。’”

【笺疏】

〔一〕 嘉锡案:魏志钟繇传注引先贤行状亦言“时郡中先辈为海内所归者,苍梧太守定陵陈稚叔、故黎阳令颍阴荀淑及皓”。宋本作为“陈钟叔 ”,误也。

    程炎震云:“四长年辈以范书考之,钟无卒年。荀最早,生于建初八年,长元礼二十七岁。陈最少,生于永元十六年,长元礼六岁。钟年六十九,范史不着卒于何年。魏书钟繇传注引先贤行状,陈寔少皓十七岁,则皓生于元和三年丙戌,长元礼二十四岁也。”

  6  陈太丘诣荀朗陵,〔一〕贫俭无仆役。陈寔字仲弓,颍川许昌人。为闻喜令、太丘长,风化宣流。乃使元方将车,先贤行状曰: “陈纪字元方,寔长子也。至德绝俗,与寔高名并着,而弟谌又配之。每宰府辟召,羔雁成群,世号‘三君’ ,百城皆图画。”〔二〕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小,载箸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张璠汉纪曰:“淑有八子:俭、鲲、靖、焘、汪、爽、肃、敷。淑居西豪里,县令苑康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遂署其里为高阳里。时人号曰八龙。”〔三〕文若亦小,坐箸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四〕檀道鸾续晋阳秋曰:“陈仲弓从诸子侄造荀父子,于时德星聚,太史奏:‘五百里贤人聚。’”

【校文】

 注“陈寔字仲弓” 景宋本及袁本 “陈”字下皆有“寔传曰”三字。
 “持杖后从” “后从”,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从后”。
 注“鲲”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 绲”。

【笺疏】

〔一〕 御览三百八十四引汉杂事曰:“陈寔字仲弓,汉末太史家瞻星,有德星见,当有英才贤德同游者。书下诸郡县问。颍川郡上事:其日有陈太丘父子四人俱共会社,小儿季方御,大儿元方从,抱孙子长文,此是也。” 嘉锡案:父子同游,人间常事,何至上动天文?此盖好事者为之,本无可信之理。据汉杂事所载,殆时人钦重太丘名德,造作此言,与荀氏无与焉。乃其后人自为家传,附会此事,以为家门光宠,斯其诬罔虚谬,足令识者齿冷矣。隋志有汉魏吴蜀旧事八卷,又秦汉以来旧事十卷,唐志并着录。御览所引汉杂事,不知是出此二书否?朱子晦庵文集三十五答刘子澄书曰:“近看温公论东汉名节处,觉得有未尽处。但知党锢诸贤趋死不避,为光武明章之烈,而不知建安以后,中州士大夫只知有曹氏,不知有汉室,却是党锢杀戮之祸有以驱之也。且以荀氏一门论之,则荀淑正言于梁氏用事之日,而其子爽已濡迹于董卓专命之朝,及其孙彧则遂为唐衡之婿,曹操之臣,而不知以为非矣。盖刚方直大之气,折于凶虐之余,而渐图所以全身就事之计。想其当时父兄师友之间,自有一种议论,文饰盖覆,使骤而听之者不觉其为非,而真以为是必有深谋奇计,可以活国救民于万分之一也。邪说横流,所以甚于洪水猛兽之害,孟子岂欺予哉!”

〔二〕 古文苑十九邯郸淳后汉鸿胪陈君碑云:“君讳纪字元方,太丘君之元子也。显考君以茂行崇冠先畴,季弟亦以英才知名当世。孝灵之初,并遭党锢,俱处于家,号曰三君。及太丘君疾病终亡,丧过乎哀。礼既除,戚容弥甚。豫州刺史嘉懿至德,命敕百城,图画形象。”

〔三〕 史通采撰篇曰:“夫郡国之籍,谱牒之书,务欲矜其州里,夸其氏族。读之者安可不练其得失,明其真伪者乎?至于江东五俊,始自会稽典录;颍川八龙,出于荀氏家传。而脩汉、晋史者,皆征彼虚誉,定为实录。苟不别加研覈,何以详其是非? ” 嘉锡案:八龙之名,见范书荀淑传,而其事迹,则惟爽有传。靖附见淑传云:“靖有至行,年五十而终,号曰玄行先生。”悦传云:“俭之子也。俭早卒。”彧传云:“父绲为济南相。绲畏惮宦官,乃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如是而已。魏志彧传亦仅云:“父绲济南相,叔爽司空。”其余四龙,生平竟不见于史传。孝标注征引至详,亦仅慈明见言语篇注。叔慈见品藻篇注。而此条注中并不言八龙始末,惟陶渊明圣贤群辅录引荀氏谱云:“荀俭字伯慈,汉侍中悦之父。俭弟绲,字仲慈,济南相,汉光禄大夫彧之父,年六十六。绲弟靖,字叔慈。或问汝南许劭‘靖爽孰贤?’劭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靖隐身修学,进退以礼。太尉辟不就,年五十五。靖弟焘,字慈光,举孝廉,年七十。焘弟汪,字孟慈,昆阳令,年六十。汪弟爽,字慈明,董卓征为平原相,迁光禄勋、司空,出自岩薮,九十三日遂登台司,年六十三。爽弟肃,字敬慈,守舞阳令,年五十。肃弟□,字幼慈,司徒掾,年七十。” 此可补孝标注之遗。观诸书所述,八龙之中,慈明名最着,叔慈次之,余六龙碌碌无所短长。足见纯盗虚声,原非实录。据群辅录,后汉时尚有汝南周燕五子,及北海公沙穆五子,并号五龙,乃不为人所知。而荀氏八龙,独为人所称述。盖以慈明位至三公,文若及其子孙又显于魏、晋故也。考悦、彧同为曹操所辟,而悦忠于献帝,与彧终为曹氏佐命者不同。所着汉纪、申鉴,皆卓然足以自传,不愧为荀氏之才子。文若小于仲豫十三岁,而此节言德星之聚,有文若而无仲豫,其故可知矣。大较后汉人之以龙名者,惟孔明卧龙、 管宁龙尾,斯为不负。他皆虚美溢量,未可信以为实也。 嘉锡又案:魏志荀彧传注引零陵先贤传曰:“仲豫名悦,朗陵长俭之少子。”则俭亦尝仕宦。但俭父淑为朗陵侯相,不应俭亦适为朗陵长。荀氏谱既不言,疑魏志注误也。

〔四〕 程炎震云:“案范书荀淑年六十七,建和三年卒。荀彧以建安十七年卒,年五十,则当生于延熹六年。距荀淑之卒已十四年矣。若非范史纪年有误,则其事必虚。考袁山松后汉书亦载此事,而云荀数诣陈,盖荀陈州里故旧,过从时有,而必以文若实之,则反形其矫诬矣。”

  7  客有问陈季方:海内先贤传曰:“陈谌字季方,寔少子也。才识博达,司空掾公车征,不就。”“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一〕

【笺疏】

〔一〕 枚乘七发云“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中郁结之轮囷,根扶疏以分离。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湍流溯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雷霆霹雳之所感也”云云。季方之言,全出于此。魏、晋诸名士不独善谈名理,即造次之间,发言吐词,莫不风流蕴藉,文采斐然,盖自后汉已然矣。

  8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魏书曰:“陈群字长文,祖寔,尝谓宗人曰:‘此儿必兴吾宗。’及长,有识度。其所善,皆父党。”与季方子孝先,陈氏谱曰:“谌子忠,字孝先。州辟不就。”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一作“元方难为弟,季方难为兄”。

  9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荀氏家传曰:“巨伯,汉桓帝时人也。亦出颍川,未详其始末。”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 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一〕

【笺疏】

〔一〕 后汉书桓帝纪:永寿元年秋七月,南匈奴左台且渠伯德等叛,寇美稷、安定,属国都尉张奂讨除之。二年秋七月,鲜卑寇云中。延熹元年十二月,鲜卑寇边,使匈奴中郎将张奂率南单于击破之。二年春二月,鲜卑寇雁门。六月鲜卑寇辽东。六年五月鲜卑寇辽东属国。九年六月南匈奴及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秋七月遣使匈奴中郎将张奂击南匈奴、乌桓、鲜卑。永康元年正月,夫余王寇玄菟,太守公孙域与战破之。 嘉锡案:桓帝时,□胡并叛,其胡贼之难如此。然他胡辄为汉所击败,惟鲜卑常自来自去。此条末云 “贼班师而还”,则巨伯所值者,其鲜 卑乎?其事既无可考,不知究在何年、何郡也。 嘉锡又案:原本说郛卷四引襄阳记载此事,较世说为略,盖有删节。第不知果出襄阳记原书否?当更考之。

  10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魏志曰:“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 ”魏略曰:“灵帝时与北海邴原、管宁俱游学相善,时号三人为一龙。谓歆为龙头,原为龙腹,宁为龙尾。” 〔一〕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二〕而二门之裹,两不失雍熙之轨焉。

【校文】

 “严若朝典” “严”,景宋本作 “俨”。

【笺疏】

〔一〕 魏志华歆传曰:“臣松之以为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华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当为尾。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后也。”洪亮吉四史发伏九曰:“案时人号三人为一龙,其头腹尾盖以齿之长幼而定。考歆卒于太和五年。魏书云年七十五。宁卒于正始二年,年八十四。是歆长宁一年。邴原之年虽无可考,以时人之称谓及宁传中三人次序度之,原当幼于歆,长于宁也。时人以三人相善而齐名,不当即分优劣,故以年之前后为定。松之乃云原不应后歆,宁复勿当为尾,误矣。”

〔二〕 后汉书陈寔传:“有六子,纪、谌最贤。纪字元方,亦以至德称。兄弟孝养,闺门廱和,后进之士皆推慕其风。” 嘉锡案:详本传。所谓兄弟,盖兼举六人言之,不独元方也。惟世说之意,则似专指二人耳。

  11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傅子曰:“宁字幼安,北海朱虚人,齐相管仲之后也。” 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魏略曰:“宁少恬静,常笑邴原、华子鱼有仕宦意。及歆为司徒,上书让宁。宁闻之笑曰:‘子鱼本欲作老吏,故荣之耳。’”

  12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魏书曰:“朗字景兴,东海郯人,魏司徒。”歆蜡日,礼记曰:“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为蜡。蜡,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五经要义曰:“三代名腊: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总谓之腊。”晋博士张亮议曰:“蜡者,合聚百物索飨之,岁终休老息民也。腊者,祭宗庙五祀。传曰:‘ 腊,接也。’祭则新故交接也。秦、汉以来,腊之明日为祝岁〔一〕,古之遗语也。”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二〕王隐晋书曰:“张华字茂先,范阳人也。累迁司空,而为赵王伦所害。”

【校文】

 注“腊之明日为祝岁” “祝”,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初”。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全晋文一百二十七卷据类聚五御览三十三引作‘俗谓腊之明日为初岁。秦、汉以来,有祝岁者,古之遗语也’。于文为备,此恐有脱文。”

〔二〕 李慈铭云:“案华守豫章,兵至即迎;王守会稽,犹知拒战。华党曹氏,发壁牵后;王被操征,积年乃至。此盖所谓‘学之形骸之外,去之更远’者也。二人优劣,不问可知。晋人清谈如此。 ”

  13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一〕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二〕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 ”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讬,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三〕华峤谱叙曰:“歆为下邽令,汉室方乱,乃与同志士郑太等六七人避世。自武关出,道遇一丈夫独行,愿得与俱。皆哀许之。歆独曰:‘不可。今在危险中,祸福患害,义犹一也。今无故受之,不知其义,若有进退,可中弃乎?’众不忍,卒与俱行。此丈夫中道堕井,皆欲弃之。歆乃曰:‘已与俱矣,弃之不义。’卒共还,出之而后别。”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据华峤谱叙,是献帝在长安时事。王朗方从陶谦于徐州,不得同行也。”

〔二〕 章炳麟菿汉昌言五曰:“汉、魏废兴之际,陈群所为,未若华歆之甚也。及魏受禅,群与歆皆有戚容,时人议群者犹 曰 ‘公惭卿,卿惭长’,独于歆,魏、晋间皆颂美不容口。曹植亦不慊于其兄之夺汉者,然所作辅臣论,称歆‘ 清素寡欲,聪敏特达,志存太虚,安心玄妙。处平则以和养德;遭变则以义断事’。然则歆之矫伪干誉,有非恒人所能测者矣。”又曰:“歆之得誉,亦缘峤之谱叙,范书载歆勒兵收伏后事,本诸吴人所作曹瞒传,若峤所作后汉书,必不载也。”

〔三〕 嘉锡案:自后汉之末,以至六朝,士人往往饰容止、盛言谈,小廉曲谨,以邀声誉。逮至闻望既高,四方宗仰,虽卖国求荣,犹翕然以名德推之。华歆、王朗、陈群之徒,其作俑者也。观吴志孙策传注引献帝春秋,朗对孙策诘问,自称降虏,稽颡乞命。蜀志许靖传注引魏略,朗与靖书,自喜目睹圣主受终,如处唐虞之世。其顽钝无耻,亦已甚矣。特作恶不如歆之甚耳,此其优劣,无足深论也。

  14 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晋诸公赞曰:“祥字休征,琅邪临沂人。”祥世家曰:“ 祥父融,娶高平薛氏,生祥。继室以庐江朱氏,生览。 ”晋阳秋曰:“后母数谮祥,屡以非理使祥,弟览辄与祥俱。又虐使祥妇,览妻亦趋而共之。母患,方盛寒冰冻,母欲生鱼,祥解衣将剖冰求之,会有处冰小解,鱼出。”〔一〕萧广济孝子传曰:“祥后母忽欲黄雀炙,祥念难卒致。须臾,有数十黄雀飞入其幕。母之所须,必自奔走,无不得焉。其诚至如此。”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 萧广济孝子传曰“祥后母庭中有李,始结子,使祥昼视鸟雀,夜则趍鼠。一夜,风雨大至,祥抱泣至晓,母见之恻然。”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闇斫之。值祥私起,〔二〕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虞预晋书曰:“祥以后母故,陵迟不仕。年向六十,刺史吕虔檄为别驾,时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寔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累迁太保。”〔三〕

【校文】

 注“昼视鸟雀,夜则趍鼠” “雀 ”、“趍”,景宋本及沈本作为“爵”、“趁”。

【笺疏】

〔一〕 后山谈丛二曰:“世传王祥卧冰求鱼以养母。至今沂水岁寒冰厚,独祥卧处,阙而不合。”焦循易余籥录二十曰:“晋书王祥传:‘母常欲生鱼,时天寒水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按解衣者,将用力击开冰冻,冬月衣厚,不便用力也。非必裸至于赤体,俗传为卧冰,无此事也。” 嘉锡案:初学记三引师觉孝子传曰:“王祥少有德行,失母,后母憎而谮之,祥孝弥谨。盛寒河冰,网罟不施,母欲得生鱼。祥解褐扣冰求之,忽冰少开,有双鲤出游,祥垂纶获之而归。人谓之至孝所致也。”其叙事极为明□,可见祥未尝卧冰。记纂渊海二引孝子传曰:“王祥事继母至孝,母疾思食鱼,时冬月,冰坚不可得。祥解衣卧冰上,少时冰开,双鲤跃出。”此所引孝子传,不知何家;卧冰之说,盖始于此。则其传讹,亦已久矣。

〔二〕 刘盼遂曰:“左氏襄十五年传:‘师慧过宋朝,将私焉。’杜注:‘私,小便。’ ”

〔三〕 今晋书王祥传亦云:“徐州刺史吕虔檄为别驾,祥年垂耳顺,固辞不受,览劝之。 ”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云:“祥以 泰始五年薨,年八十五。魏志吕虔为徐州刺史,在文帝时。计文帝黄初元年,祥才三十有六耳。即使被征在黄初之末,亦止四十余。何得云耳顺也。王隐晋书云:‘祥始出仕,年过五十。’盖据举秀才除温令而言,非指为别驾之日也。” 嘉锡案:魏志吕虔传云:“文帝即王位,加裨将军,封益寿亭侯,迁徐州刺史。请琅邪王祥为别驾,民事一以委之。”似虔之迁徐州檄祥为别驾,尚在延康元年未改元黄初之前。晋书祥传载祥遗令曰: “吾年八十有五,启手何恨。”又云:“泰始五年,薨。”故钱氏本此计祥年寿。然裴松之注引王隐晋书曰: “祥泰始四年年八十九,薨。”与武帝纪书“泰始四年夏四月戊戌,太保睢陵公王祥薨”合。本传遗令及卒年,疑皆传写之误。若依王隐书计之,则祥当生于汉光和三年,至延康元年,年四十有一;即下至黄初七年魏文崩时,亦止四十七。总之,与年垂耳顺之语不合。此盖臧荣绪误依虞预,而唐史臣因之,未及考之王隐书也。

  15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魏书曰:“文王讳昭,字子上,宣帝第二子也。”魏氏春秋曰:“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阮瑀子也。宏达不羁,不拘礼俗。兖州刺史王昶请与相见,终日不得与言。昶愧叹之,自以不能测也。口不论事,自然高迈。”李康家诫曰:〔一〕“昔尝侍坐于先帝,时有三长史俱见,临辞出,上曰:‘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并受诏。上顾谓吾等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或对曰‘清固为本’。复问吾,吾对曰: ‘清慎之道,相须而成,必不得已,慎乃为大。’上曰:‘办言得之矣,可举近世能慎者谁乎?’吾乃举故太尉荀景倩、尚书董仲达、仆射王公仲。上曰:‘此诸人者,温恭朝夕,执事有恪,亦各其慎也。然 天下之至慎者,其唯阮嗣宗乎!每与之言,言及玄远,而未尝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可谓至慎乎!’”〔二〕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李康当作李秉。三国志李通传注引王隐晋书作李秉。秉与康字形近也。各本皆误。秉字玄胄,通之孙也。所云先帝者,司马昭也。秉官至秦州刺史、都亭定侯。唐修晋书附见其子重传。改秉作景者,避世祖昺字嫌讳。” 嘉锡案:严可均全晋文五十三李秉家诫下注曰:“魏志李通传注引王隐晋书,秉尝答司马文王问,因以为家诫。世说德行篇注及御览四百三十引王隐晋书并作李康。因秉字俗写作秉,与康形近而误也。李康字萧远,中山人。文选运命论注引刘义庆集林康早卒,未必入晋也。”是秉、康之误,严氏已辨之甚明。因其书刊行较晚,李氏未见,故重费考正耳。

〔二〕 文选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曰:“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雠,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

  16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康集叙曰:“康字叔夜,谯国铚人。”王隐晋书曰:“嵇本姓溪,其先避怨徙上虞,移谯国铚县。以出自会稽,取国一支,音同本奚焉。 ”虞预晋书曰:“铚有嵇山,家于其侧,因氏焉。”康别传曰:“康性含垢藏瑕,爱恶不争于怀,喜怒不寄于颜。所知王浚冲在襄城,面数百,未尝见其疾声朱颜。此亦方中之美范,人伦之胜业也。”文章叙录曰:〔一〕“康以魏长乐亭主婿迁郎中,拜中散大夫。”〔二〕

【校文】

 注“嵇本姓溪” “溪”,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奚”。

【笺疏】

〔一〕 张政烺曰:“文选注卷六十四引王隐晋书:‘荀勖字公曾,领秘书监,与中书令张华,依刘向别录,整理错乱,又得汲冢竹书。身自撰次,以为中经。’隋书经籍志史部簿录类:‘杂撰文章家集叙十卷,荀勖撰。’‘杂撰’当作‘新撰’。两唐志不误,惟皆作五卷,疑卷数有分合;否则残缺矣。此当即晋中经新撰书录之一部分。中世重文,流行独久。史汉三国无文苑传,范晔创意为之,大抵依据此书;而他传具文章篇目者,其辞多本于此。盖承初平、永嘉,图籍丧焚,一代文献之足征者,仅此而已。新撰文章家集叙一书,久佚不传。三国志注、世说新语注等书征引,皆简称文章叙录。”

〔二〕 嘉锡案:魏志二十“沛穆王林薨,子纬嗣”,注云:“案嵇氏谱:嵇康妻,林子之女也。”据此知长乐亭主乃曹操之曾孙女。文选恨赋注引王隐晋书曰:“嵇康妻,魏武帝孙穆王林女也。”与谱异,当以谱为正。

  17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一〕晋诸公赞曰:“戎字浚冲,琅邪人,太保祥宗族也。文皇帝辅政,钟会荐之曰:‘裴楷清通,王戎简要。’即俱辟为掾。晋践祚,累迁荆州刺史,以平吴功,封安丰侯。”晋阳秋曰:“戎为豫州刺史,遭母忧,性至孝,不拘礼制,饮酒食肉,或观棋奕,而容貌毁悴,杖而后起。 时汝南和峤,亦名士也,以礼法自持。处大忧,量米而食,然憔悴哀毁,不逮戎也。”武帝谓刘仲雄曰:王隐晋书曰:“刘毅字仲雄,东莱掖人,汉城阳景王后也。亮直清方,见有不善,必评论之。王公大人,望风惮之。侨居阳平,〔二〕太守杜恕致为功曹,沙汰郡吏三百余人。三魏佥曰: ‘但闻刘功曹,不闻杜府君。’累迁尚书、司隶校尉。 ”“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 ”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三〕晋阳秋曰:“世祖及时谈以此贵戎也。”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王戎传云:‘时和峤亦居父丧。’考峤传不言父丧去官,而峤父附见于魏书和洽传内,则未尝入晋矣。戎传云:‘自豫州征为侍中,后迁光禄勋、吏部尚书,以母忧去职。’ 峤传亦云:‘太康末,为尚书,以母忧去职。’据戎为豫州,在咸宁五年,而刘毅卒于太康六年。知戎、峤遭忧,必在此数年中。而晋书戎传称和峤父丧,峤传称太康末,皆有误字也。” 嘉锡案:此自史臣纪叙之疏耳,非传写之误也。 嘉锡又案:孝友之道,关乎天性,未有孝于其亲而薄于骨肉者。而孝之与友,尤不单行。王戎女贷钱数万而色不悦,必待还钱乃始释然。和峤诸弟食其园李,皆计核责钱(均见俭啬篇)。二人之重货财而轻骨肉如此。王戎犹可,若和峤之视兄弟如路人,虽不得遽谓之不孝,而其所以事亲养志者,殆未能过从其厚矣。

〔二〕 程炎震云:“魏志杜恕传不言为阳平,则别是一人,非元凯之父。”

〔三〕 后汉书逸民传曰:“戴良字叔鸾。良少诞节。母卒,兄伯鸾居庐啜粥,非礼不行。良独食肉饮酒,哀至乃哭。而 二人俱有毁容。或问良曰:‘子之居丧,礼乎?’良曰: ‘然。礼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礼之论?夫食旨不甘,故致毁容之实;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论者不能夺之。” 嘉锡案:抱朴子汉过篇曰:“反经诡圣,顺非而博者,谓之庄老之客。”是老庄之学,在后汉之末已盛行。庄子大宗师曰:“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子桑户死,未葬;孔子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戴良之言,或出于此。居丧与王戎、和峤不谋而合。盖魏、晋人一切风气,无不自后汉开之。抱朴子刺峤以戴叔鸾、阮嗣宗并论,良有以也。

  18 梁王、赵王,朱凤晋书曰:“宣帝张夫人生梁孝王彤,字子徽,位至太宰。桓夫人生赵王伦,字子彝,位至相国。”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晋诸公赞曰:“裴楷字叔则,河东闻喜人,司空秀之从弟也。父徽,冀州刺史,有俊识。楷特精易义。累迁河南尹、中书令,卒。” 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一〕名士传曰:“楷行己取与,任心而动,毁誉虽至,处之晏然,皆此类。”

【笺疏】

〔一〕 老子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19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无以德掩其言!”晋阳秋曰:“祥少有美德行。”〔一〕

【笺疏】

〔一〕 通鉴七十九胡注曰:“正始所谓能言者,何平叔数人也。魏转而为晋,何益于世哉?王祥所以可尚者,孝于后母,与不拜晋王耳。君子犹谓其任人柱石,而倾人栋梁也。理致清远,言乎?德乎?清谈之祸,迄乎永嘉,流及江左,犹未已也。” 嘉锡案:胡氏之论王祥是矣,若其以祥之不拜司马昭为可尚,则犹未免徇世俗之论而未察也。考其时祥与何曾、荀顗并为三公,曾顗皆司马氏之私党,而祥特以虚名徇资格得之。祥若同拜,将徒为昭所轻;长揖不屈,则汲黯所谓“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耶”之意也。故昭亦以祥为见待不薄,不怒而反喜。此正可见祥之为人,老于世故,亦何足贵!五代之时,郭威反,隐帝被弑,威纵兵大掠。然见宰相冯道,犹为之拜。道受拜如平时,徐曰:“侍中此行不易。”若道之所为,岂不更难于祥?然后人不以此称道而笑骂之,至今未已。则以欧阳修作传极诋道之无耻也。魏晋之际,如王祥等辈,皆冯道之流,其不为人所笑骂者,亦幸而不遇欧阳氏为作佳传耳。

  20 王安丰遭艰,至性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浚冲必不免灭性之讥。”〔一〕曲礼曰:“居丧之礼,毁瘠不形,视听不衰,不胜丧,乃比于不慈不孝。”孝经曰:“毁不灭性,圣人之教也。”

【笺疏】

〔一〕 张文檒螺江日记七曰:“世说新语载王戎遭艰,裴令往吊之曰:‘浚冲必不免灭性之讥。’浚冲,戎字。裴令者,裴楷也。楷为中书令,故称裴令。二人齐名交好,钟会尝称裴楷清通、王戎简要者,故其言若是。乃晋书戎传改裴令为裴頠。按頠为戎女夫,未有女夫对妇翁而可直呼其字者,虽晋世不拘礼法,亦不应倨傲至此。”

  21 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史。世语曰:“浑字长源,有才望。历尚书、凉州刺史。”浑薨,所历九郡义故,〔一〕怀其德惠,相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虞预晋书曰:“戎由是显名。”

【笺疏】

〔一〕 “九郡”,程炎震云:“御览五百五十引作‘州郡’是也。”

  22 刘道真尝为徒,〔一〕晋百官名曰:“刘宝字道真,高平人。徒,罪役作者。” 扶风王骏虞预晋书曰:“骏字子臧,宣帝第十七子,好学至孝。”晋诸公赞曰:“骏八岁为散骑常侍,侍魏齐王讲。晋受禅,封扶风王,镇关中,为政最美。薨,赠武王。西土思之,但见其碑赞者,皆拜之而泣。其遗爱如此。”以五百疋布赎之,〔二〕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

【笺疏】

〔一〕 隋书经籍志:“汉书驳议二卷,晋安北将军刘宝撰。”颜师古汉书叙例曰:“刘宝字道真,高平人,晋中书郎、河内太守、御史中丞、太子中庶子、吏部郎、安北将军,侍皇太子讲汉书,别有驳义。”

〔二〕 程炎震云:“蜀志五诸葛亮传注引蜀记:‘晋初扶风王骏镇关中,有司马高平刘宝。’按骏初封汝阴王,泰始六年镇关中,咸宁三年改封扶风。”

  23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晋诸公赞曰:“王澄,字平子,有达识,荆州刺史。”永嘉流人名曰:“胡毋辅之字彦国,泰山奉高人,湘州刺史。”王隐晋书曰:“ 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也。”乐广笑曰:“ 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一〕

【笺疏】

〔一〕 嘉锡案:乐广此语戴逵竹林七贤论盛称之,见任诞篇“阮浑长成”条注引。

  24 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着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鉴别传曰:“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郗虑后也。少有体正,耽思经籍,以儒雅着名。永嘉末,天下大乱,饥馑相望,冠带以下,皆割己之资供鉴。〔一〕元皇征为领军,迁司空、太尉。”中兴书曰:“鉴兄子迈,字思远,有干世才略。累迁少府、中护军。”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周氏谱曰:“翼字子卿,陈郡人。祖奕,上谷太守。父优,车骑咨议。历剡令、〔二〕青州刺史、少府卿,六十四而卒。”

【校文】

 “剡县” 沈本作“郯县”。

【笺疏】

〔一〕 嘉锡案:别传言:“冠带以下,皆割己之资供鉴。”割资尚无所爱,岂复惜饭不肯兼存两儿?且郗公既受人之资给,那得犹须乞食。别传当时人所作,理自可信。世说此言,疑非事实。晋书本传云:“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与别传之言合。而其后复袭用世说此条。夫鉴之力足以□宗族乡里,岂不能全活两儿?揆之事情,斯为谬矣。

〔二〕 嘉锡案:“历剡令”上当有 “翼”字。

  25 顾荣在洛阳,〔一〕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已,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二〕文士传曰:“荣字彦先,吴郡人。其先越王句践之支庶,封于顾邑,子孙遂氏焉,世为吴着姓。大父雍,吴丞相。父穆,宜都太守。荣少朗俊机警,风颖标彻,历廷尉正。曾在省与同僚共饮,见行炙者有异于常仆,乃割炙以啖之。后赵王伦篡位,其子为中领军,逼用荣为长史。及伦诛,荣亦被执。凡受戮等辈十有余人。或有救荣者,问其故。曰:‘某省中受炙臣也。’荣乃悟而叹曰:‘一餐之惠,恩今不忘,古人岂虚言哉!’”

【校文】

 注“割炙以啖之” “啖”,景宋本及沈本俱作“啖”。
 注“一餐之惠” “餐”,景宋本作“□”。

【笺疏】

〔一〕 吴志顾雍传曰:“长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笃疾,少子济嗣,无后,绝,诏以裕袭爵,为醴陵侯。”注引吴录曰:“裕一名穆,终宜都太守,裕子荣。”

〔二〕 嘉锡案:晋书顾荣传曰:“ 荣与同僚宴,见执炙者,状貌不凡,有欲炙之色。荣割炙啖之。”建康实录五略同。本注引文士传,亦云“荣见行炙者,有异于常仆”,然则荣盖赏其人物俊伟,故加以异待,不徒因其有欲炙之色而已。此其感激,当过于灵辄,宜乎终食其报也。 嘉锡又案:晋书、建康实录均言荣为赵王伦子虔长史,伦败,荣被执,而执炙者为督率,救之得免。此独谓为遭乱渡江时遇救,便自不同。疑世说采自顾氏家传,故为荣讳耳。

南史阴铿传云:“铿尝与宾友宴饮,见行觞者,因回酒炙以授之,众坐皆笑。铿曰:‘吾侪终日饮酒,而执爵者不知其味,非人情也。’及侯景之乱,铿当为贼禽,或救之,获免。铿问之,乃前所行觞者。” 嘉锡案:此与顾荣事终末全同,疑为后人因荣事而傅会。

  26 祖光禄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炊爨作食。王隐晋书曰:“祖纳字士言,范阳遒人,九世孝廉。纳诸母三兄,最治行操,能清言,历太子中庶子,廷尉卿。避地江南,温峤荐为光禄大夫。 ”王平北闻其佳名,〔一〕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王乂别传曰:“乂字叔元,琅邪临沂人。时蜀新平,二将作乱,文帝西之长安,乃征为相国司马,迁大尚书、出督幽州诸军事、平北将军。”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五羖之皮邪?”楚国先贤传曰:“百里奚字凡伯,楚国人。少仕于虞,为大夫。晋欲假道于虞以伐虢,谏而不听,奚乃去之。”说苑曰:“秦穆公使贾人载盐于虞,诸贾人买百里奚以五羊皮。穆公观盐,怪其牛肥,问其故,对曰:‘饮食以时,使之不暴,是以肥也。’公令有司沐浴衣冠之。公孙支让其卿位,号曰五羖大夫。”

【校文】

 注“字凡伯” “凡”,景宋本及袁本俱作“井”,是。

【笺疏】

〔一〕 李详云:“案晋书祖纳传作平北将军王敦闻之,遗其二婢。敦乃乂字之讹。王敦未尝为平北将军。乂督幽州,纳 范阳人,为其部民,故得饷云。”

  27 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永嘉流人名曰:“镇字康时,陈留尉氏人也。祖父和,故安令。父震,司空长史。”中兴书曰:“镇清约寡欲,所在有异绩。”王丞相往看之。丞相别传曰:“王导字茂弘,琅邪人。祖览,以德行称。父裁,侍御史。导少知名,家世贫约,恬畅乐道,未尝以风尘经怀也。”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 胡威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晋阳秋曰:“胡威字伯虎,淮南人。父质以忠清显。质为荆州,威自京师往省之。及告归,质赐威绢一匹。威跪曰:‘大人清高,于何得此?’质曰:‘是吾奉禄之余,故以为汝粮耳。’威受而去。每至客舍,自放驴取樵爨炊。食毕,复随旅进道。质帐下都督阴齎粮要之,因与为伴。每事相助经营之,又进少饭,威疑之,〔一〕密诱问之,乃知都督也。谢而遣之。〔二〕后以白质,质杖都督一百,除其吏名。父子清慎如此。及威为徐州,世祖赐见,与论边事及平生。帝叹其父清,因谓威曰:‘卿清孰与父?’对曰:‘臣清不如也。’帝曰:‘ 何以为胜汝邪?’对曰:‘臣父清畏人知,臣清畏人不知,是以不如远矣。’”〔三〕

【笺疏】

〔一〕 嘉锡案:魏志胡质传注引作 “行数百里,威疑之”。

〔二〕 嘉锡案:魏志注作“因取向所赐绢答谢而遣之”。

〔三〕 嘉锡案:魏志胡质传曰:“ 质字文德,楚国寿春人也。”注引晋阳秋叙威事较此注为详,疑今本为宋人所删除。群书治要引晋书曰:“荆州帐下都督闻威将去,请假还家。持资粮,于路要威,因与为伴。每事佐助,又进饮食。威疑而诱问之。既知,乃取所赐绢与都督,谢而遣之。后因他信以白质。质杖都督一百,除吏名。”所引盖臧荣绪书,与魏志注所引晋阳秋合。 嘉锡又案:都督此举,诚有意为谄,然虽相助经营,又进少饭,威已谢之以绢,无损于父子之清白。威诚不能隐而不白以欺其父。为质者闻之,唤都督来,呵斥其非,使知愧悔足矣。此辈小人,何足深责!竟与除名,已嫌稍过;而又杖之一百,岂非欲众口喧传,使人知其清乎?好名之徒,伤于矫激,乃曰“清畏人知”,吾不信也。

  28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一〕晋阳秋曰:“攸字伯道,平阳襄陵人。七岁丧父母及祖父母,持重九年。性清慎平简。” 邓粲晋纪曰:“永嘉中,攸为石勒所获,召见,立幕下与语,说之,坐而饭焉。攸车所止,与胡人邻毂,胡人失火烧车营,勒吏案问胡,胡诬攸。攸度不可与争,乃曰:‘向为老姥作粥,失火延逸,罪应万死。’勒知遣之。所诬胡厚德攸,遗其驴马,护送令得逸。”王隐晋书曰:“攸以路远,斫坏车,以牛马负妻子以叛,贼又掠其牛马。攸语妻曰:‘吾弟早亡,唯有遗民。今当步走,儋两儿尽死,不如弃己儿,抱遗民。吾后犹当有儿。’妇从之。”中兴书曰:“攸弃儿于草中,儿啼呼追之,至莫复及。攸明日系儿于树而去,遂渡江,至尚书左仆射,卒。弟子绥服攸齐衰三年。”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二〕

【校文】

 注“以牛马负妻子以叛” “叛” ,沈本作“逃”,是。

【笺疏】

〔一〕 嘉锡案:攸弃己子,全弟子,固常人之所难能,然系儿于树则太残忍,不近人情。故晋书史臣论极不满之,详见赏誉篇“谢太傅重邓仆射 ”条下。

〔二〕 曲礼曰:“取妻不取同姓,故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郑注曰:“为其近禽兽也。” 嘉锡案:古者姓氏有别,所买之妾若出于微贱,不能知其氏族之所自出,犹必询之卜筮,以决其疑。自汉以后,姓氏归一,人非生而无家,未有不知其姓者。此妾既具知父母姓名,而攸曾不一问,宠之历年,然后讯其邦族,虽哀恨终身,何嗟及矣!白圭之玷,尚可磨乎?

  29 王长豫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中兴书曰:“王悦字长豫,丞相导长子也。仕至中书侍郎。”〔一〕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辄嗔。文字志曰:“王恬字敬豫,导次子也。少卓荦不羁,疾学尚武,不为导所重。至中军将军。多才艺,善隶书,与济阳江虨以善奕闻。”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二〕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三〕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王氏谱曰:“导娶彭城曹韶女,名淑。”

【校文】

 注“江虨” “虨”,景宋本作“ 彪”。

【笺疏】

〔一〕 法苑珠林九十五引幽明录曰:“中书郎王长豫有美名。父丞相至所珍爱。遇疾转笃,丞相忧念特至,政在床上坐,不食已积日。忽为现一人,形状甚壮,着铠执刀,王问:‘君是何人’?答曰 ‘仆是蒋侯也。公儿不佳,欲为请命,故来耳,勿复忧。’王欣喜动容。即命求食,食遂至数升,内外咸未达所以。食毕,忽复惨然,谓王曰:‘中书命尽,非可救者!’言终不见。”

〔二〕 程炎震曰:“台谓尚书省也。导时录尚书事,故云还台。通典:‘尚书省总谓尚书台,亦曰中台。’”

〔三〕 “并当”,雅量篇“祖士少好财”条作“屏当”。慧琳一切经音义三十七曰:“摒儅,上并娉反,去声字也。”广雅云:“‘摒,除也。 ’古今正字‘从手,屏声,亦作拼,下当浪反。’字镜云:‘儅者,不中儅也。今摒除之。’文字典说‘从人,当声。’”又五十八曰:“摒挡,通俗文除物曰摒挡,拼除也。”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二曰:“并当二字,俗训收拾。”

  30 桓常侍闻人道深公者,〔一〕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 ”〔二〕桓彝别传曰:“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汉五更桓荣十世孙也。父颖,有高名。彝少孤,识鉴明朗,避乱渡江,累迁散骑常侍。”僧法深,〔三〕不知其俗姓,盖衣冠之胤也。道徽高扇,誉播山东,为中州刘公弟子。值永嘉乱,投迹 杨土,居止京邑,内持法纲,外允具瞻,弘道之法师也。以业慈清净,而不耐风尘,考室剡县东二百里●山中,同游十余人,高栖浩然。支道林宗其风范,与高丽道人书,称其德行。年七十有九,终于山中也。”

【校文】

 注“父颖” “颖”,景宋本及沈本俱作“颢”。
 注“散骑常侍” 景宋本及沈本俱脱“常侍”,非。
 注“业慈” “慈”,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滋”。

【笺疏】

〔一〕 嘉锡案:高僧传四云:“竺道潜字法深,姓王,琅玡人,晋丞相武昌郡公敦之弟也。年十八出家,事中州刘元真为师。晋永嘉初,避乱过江。中宗元皇及肃祖明帝、丞相王茂弘、太尉庾元规并钦其风德,友而敬焉。及中宗肃祖升遐,王、庾又薨,乃隐迹剡山,以避当世。以晋宁康二年卒于山馆,春秋八十有九。烈宗孝武诏曰‘潜法师理悟虚远、风鉴清贞。弃宰相之荣,袭染衣之素’”云云。本注谓“不知其俗姓”。而高僧传以为王敦之弟。考之诸家晋史,并不言王敦有此弟。疑因孝武诏中“弃宰相之荣”语附会之。实则深公本衣冠之胤,所谓宰相,盖别有所指,不必是王敦也。

〔二〕 程炎震曰:“以两人之年考之,桓且长于深公十岁,此恐是元子语,非茂伦语。”

〔三〕 程炎震曰:“僧法深上必有脱文,不知所引何书矣。”

  31 庾公乘马有的卢,晋阳秋曰:“庾亮字元规,颍川鄢陵人,明穆皇后长兄也。渊雅有德量,时人方之夏侯太初、陈长文之伦。侍从父琛,避地会稽,端拱嶷然,郡人严惮之。觐接之者,数人而已。累迁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伯乐相马经曰: “马白□入口至齿者,名曰榆雁,一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凶马也。”或语令卖去。语林曰:“殷浩劝公卖马。”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一〕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贾谊新书曰:“孙叔敖为儿时,出道上,见两头蛇,杀而埋之。归见其母,泣。问其故?对曰:‘夫见两头蛇者,必死。今出见之,故尔。’母曰:‘蛇今安在?’对曰:‘恐后人见,杀而埋之矣。’母曰:‘夫有阴德,必有阳报,尔无忧也。’后遂兴于楚朝。及长,为楚令尹。”效之,不亦达乎!”

【校文】

 注“鄢陵” “鄢”,景宋本作“ □”。

【笺疏】

〔一〕 白氏六帖二十九曰:“庾亮有的卢,殷浩以不利主,劝卖之。亮曰:‘己所不欲,不施于人。’”

  32 阮光禄在剡,〔一〕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 “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阮光禄别传曰:“裕字思旷,陈留尉氏人。祖略,齐国内史。父顗,汝南太守。裕淹通有理识,累迁侍中。以疾筑室会稽剡山。征金紫光禄大夫,不就。年六十一卒。 ”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世说于阮裕或称光禄,或称其字思旷,无举其名者。临川避宋武讳也。”

  33 谢奕作剡令,中兴书曰: “谢奕字无奕,陈郡阳夏人。祖衡,太子少傅。父裒,吏部尚书。奕少有器鉴,辟太尉掾、剡令,累迁豫州刺史。”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箸青布□,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一〕遂遣之。

【笺疏】

〔一〕 嘉锡案:阿奴为晋人呼其所亲爱者之词,故兄以此呼弟。说见方正篇“周叔治条” 。

  34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文字志曰:“谢安字安石,奕弟也。世有学行,安弘粹通远,温雅融畅。桓彝见其四岁时,称之曰:‘此儿风神秀彻,当继踪王东海。’善行书。累迁太保、录尚书事。赠太傅。” 晋阳秋曰:“褚裒字季野,河南阳翟人。祖□,安东将军。父治,武昌太守。裒少有简贵之风,冲默之称。累迁江、兖二州刺史。赠侍中、太傅。”〔一〕

【校文】

 注“父治” “治”,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洽”。

【笺疏】

〔一〕 程炎震曰:“裒长安十七岁。”

  35 刘尹在郡,临终绵惙,〔一〕闻阁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刘尹别传曰:“惔字真长,沛国萧人也。汉氏之后。真长有雅裁,虽荜门陋巷,晏如也。历司徒左长史、侍中、丹阳尹。为政务镇静信诚,风尘不能移也。”外请杀车中牛祭神。〔二〕真长答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包氏论语曰:“祷,请也。”孔安国曰:“孔子素行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祷久矣。’ ”

【笺疏】

〔一〕 说文云:“绵联,微也。惙,忧也。一曰意不定也。”慧琳一切经音义十七引声类云:“短气□也。”又六十七引考声云:“惙,弱也。 ” 嘉锡案:绵惙正言其气绵绵然,短促将绝之像也。家语观周篇注云:“绵绵,微细。”素问方盛衰论注云:“绵绵乎,谓动息微也。”

〔二〕 程大昌演繁露一曰:“汉初马少,故曰自天子不能具醇驷,将相或乘牛车。自吴、楚反后,诸侯惟是食租衣税,无有横入,故贫者或乘牛车。则此之以牛而驾,自缘贫窭,无资可具,非有禁约也。汉韦玄成以列侯侍祠,天雨淖,不驾驷马车而骑至庙下,有司劾奏削爵。则舍车而骑,汉已有禁矣。东晋惟许乘车,其或骑者,御史弹之,则汉 法仍在也。至其驾车,遂改用牛。王导驾短辕犊车,王恺(原误作济)之八百里驳,石崇之牛疾奔,人不能追。南史吴兴太守之官皆杀轭下牛以祭项羽。知驾车用牛也,岂通晋之制,皆不得驾马也耶?”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六曰:“舆服志:古之贵者不乘牛车,汉武帝推恩之末,诸侯寡弱,贫者至乘牛车,其后稍见贵之。自灵、献以来,天子至士,遂以为常乘。按古制乘车、兵车、田车,皆曲辕,驾驷马。惟平地任载之车驾牛,乃有两辕。考工记所谓‘大车之辕挚,其登又难’者也。牛车本庶人所乘,史记平准书言:‘汉兴,接秦之敝,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则汉初贵者已乘之矣。晋时御衣车、御书车、御轺车、御药车、画轮车,皆驾牛,则并施于卤簿。隋书阎毗传言:‘属车八十一乘,以牛驾车,不足以益文物。’是自晋至隋,属车皆驾牛也。石崇传:‘崇与王恺出游,争入洛城。崇牛迅若飞禽,恺绝不能及。’王衍传:‘衍引王导共载,谓导曰:尔看吾目光在牛背上矣。’王导传:‘导以所执麈尾驱牛而进。’世说:‘刘尹临终,外请杀车中牛祭神。’南史.刘瑀传:‘谓何偃曰:“君辔何疾?”偃曰:“牛骏驭精,所以疾耳!”’徐偃之传:‘与弟淳之共乘车行,牛奔车坏。’朱脩之传:‘至建业,奔牛坠车折脚。’刘德顺传:‘善御车,尝立两柱,未至数尺,打牛奔,从柱前直过。’梁本纪:‘常乘折角小牛车。’萧琛传:‘郡有项羽庙,前后二千石皆以轭下牛充祭。’北史高允传:‘特赐允蜀牛一头,四望蜀车一乘。’彭城王勰传:‘登车入东掖门,牛伤人,挽而入。’北海王详传:‘详与咸阳王禧、彭城王勰共乘犊车。’常景传:‘齐神武以景清贫,特给牛车四乘。’元仲景传:‘兼御史中尉,每向台,恒驾赤牛,时人号赤牛中尉。’尔朱世隆传:‘今旦为令王借牛车一乘,王嫌牛小,更将一青牛驾车。’毕义云传:‘高元海遣犊车迎义云入北宫。’琅邪王俨传:‘魏氏旧制,中丞出, 千步清道,王公皆遥住车,去牛,顿轭于地,以待中丞过。’和士开传:‘遣韩宝业以犊车迎士开入内。’牛弘传:‘弟弼常醉,射杀弘驾车牛。’艺术传:‘天兴五年,牛大疫,舆驾所乘巨犗数百头,同日毙于路侧。’此则自晋至隋,王公士大夫竞乘牛车之证也。” 嘉锡案:以晋事考之,盖驾车用牛,而乘骑方得用马,其见他书者姑不具引。祇以世说所载言之:本篇庾公乘马有的卢,又“桓南郡条”注引中兴书,罗企生回马授手;言语篇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方正篇杨济往大夏门盘马,羊稚舒不坐便去,去数里住马,羊忱不暇被马,帖骑而避;雅量篇庾翼于道开卤簿盘马,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赏誉篇王济使王湛骑难乘马;规箴篇桓南郡好猎,骋良马驰击若飞;捷悟篇王东亭乘马出郊;豪爽篇桓石虔策马于数万众中,莫有抗者;贤媛篇范逵投陶侃宿,马仆甚多;术解篇羊祜坠马折臂,王武子马惜障泥;任诞篇人为山季伦歌曰:“复能骑骏马。”简傲篇王子猷作参军,桓问何署?答曰:“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假谲篇明帝戎服骑巴賨马;汰侈篇王武子好马射。如此十余条,凡言马者,皆不云以驾车。盖中国固不产马,汉武时极力牧养,始稍繁息。东京马政,已不如前。汉、魏之际,丧乱相仍,沿至有晋,户口凋敝,马之孳生益少。且其驾车服重,本不如牛,故爱重之,只供乘□而已。晋书武帝纪曰:“有司尝奏,御牛青丝靷断,诏以青麻代之。”此天子乘牛车之证。其臣下之驾牛,自不待言。王恺、石崇,豪富汰侈,非不能致善马者,而亦只用牛车。程氏疑晋制不得驾马,斯言得之矣。下至隋代,牛车犹盛行。及唐太宗以战争得天下,讲求牧政,不遗余力,逮其极盛之时,国马之数,突过西汉,而天下至以一缣易一马。自是以后,士大夫无不骑马。其或驾车,亦皆用马。牛车虽存,只以供农田之用而已。 嘉锡又案:伤逝篇注引搜神记曰:“庾亮 病,术士戴洋曰:‘昔苏峻事,公于白石祠中,许赛车下牛,从来未解,为此鬼所考。’”则杀驾车之牛以祭神,乃晋人常有之事也。

  36 谢公夫人教儿,〔一〕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谢氏谱曰:“安娶沛国刘耽女。”按:太尉刘子真,清洁有志操,行己以礼。而二子不才,并黩货致罪。子真坐免官。客曰:“子奚不训导之?”子真曰:“吾之行事,是其耳目所闻见,而不放效,岂严训所变邪?”安石之旨,同子真之意也。〔二〕

【笺疏】

〔一〕 吴承仕曰:晋书七十九谢安传曰:“安妻刘惔妹也。”

〔二〕 刘寔字子真,此事今见晋书本传,而文不同。

  37 晋简文为抚军时,〔一〕续晋阳秋曰:“帝讳昱,字道万,中宗少子也。仁闻有智度。穆帝幼冲,以抚军辅政。大司马桓温废海西公而立帝,在位三年而崩。”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门下起弹。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咸康六年,简文为抚军将军。永和元年,进抚军大将军。”

  38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别传曰:“宣字子宣,陈留人,汉莱芜长范丹后也。年十岁,能诵诗书。儿童时,手伤改容,家人以其年幼,皆异之。征太学博士、散骑常侍,一无所就。年五十四卒。”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中兴书曰:“宣家至贫,罕交人事。豫章太守殷羡见宣茅茨不完,欲为改室,宣固辞。羡爱之,以宣贫,加年饥疾疫,厚饷给之,宣又不受。”〔一〕续晋阳秋曰:“韩伯字康伯,颍川人。好学,善言理。历豫章太守、领军将军。”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二〕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邪?”范笑而受之。

【校文】

 “人宁可使妇无□邪?” “□”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裈”。

【笺疏】

〔一〕 嘉锡案:晋书儒林传,饷给范宣者,乃庾爰之。吴士鉴注谓:“世说注羡爱之三字为庾爰之之讹。”其说是也。

〔二〕 嘉锡案:栖逸篇曰:“范宣未尝入公门。韩康伯与同载,遂诱俱入郡。范便于车后趋下。”今此又言“同载”,盖韩敬范之为人,同车出入之时亦多矣。

  39 王子敬病笃〔一〕,道家上章应首过,〔二〕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三〕。”王氏谱曰:“献之娶高平郗昙女,名道茂,后离婚。”献之别传曰:“祖父旷,淮南太守。父羲之,右将军。咸宁中,诏尚余姚公主,迁中书令,卒。”〔四〕

【笺疏】

〔一〕 嘉锡案:本书言语篇注引晋安帝纪曰:“凝之事五斗米道。孙恩之攻会稽,凝之谓民吏曰:‘不须备防,吾已请大道,许遣鬼兵相助,贼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恩所害。”晋书王羲之传亦云:“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此所谓道家,即五斗米道也。魏志张鲁传云:“祖父陵,学道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鲁据汉中,以鬼道教民。其来学道者,皆教以诚信不欺诈。有病自首其过。”注引典略曰:“张角为太平道,张脩为五斗米道。太平道者,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教病人叩头思过,因以符水饮之。脩法略与角同。加施静室,使病者处其中思过。又使人为鬼吏,主为病者请祷。请祷之法,书病者姓名。说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着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沈之水,谓之三官手书。使病者家出五斗米以为常。故号曰五斗米师。”今子敬病笃,而请道家上章首过,正是五斗米师为之请祷耳。宋米芾画史云:“海州刘先生收王献之画符及神咒一卷,小字,五斗米道也。”本书伤逝篇注引幽明录言:泰元中有一师从远来,云:“人命应终,有生乐代者,则死者可生。”子敬疾属纩,子猷请以余年代弟。此亦必是五斗米师以符水为人治病者。足征王氏兄弟信道 者不独凝之矣。御览六百六十六引太平经曰:“王右军病,请杜恭。恭谓弟子曰:‘右军病不差,何用吾?’十余日果卒。”杜恭者,即晋书孙恩传之钱唐杜子恭。恩叔父泰师事之,而恩传其术,亦五斗米道也。则羲之传谓“王氏世事五斗米道”不虚矣。以右军之高明有识,不溺于老、庄之虚浮,而不免为天师所惑。盖其家世及妇家郗氏皆信道,右军又好服食养性,与道士许迈游,为之作传,述其灵异之迹甚多。迈亦五斗米道,即真诰所谓许先生者。右军盖深信学道可以登仙也。然真诰阐幽微云:“王逸少有事系禁中,已五年,云事已散。”是右军奉道,生不为杜子恭所佑;死乃为鬼所考。子猷、子敬,疾终不愈,五斗米师符祝无灵,而凝之恃大道鬼兵,反为孙恩所杀。奉道之无益,昭然可见;而东晋士大夫不慕老、庄,则信五斗米道,虽逸少、子敬犹不免,此儒学之衰,可为太息!

〔二〕 李详云:“案隋书经籍志道经有诸消灾度厄之法。依阴阳五行术数推人年命,书之如章表之仪,并具贽币,烧香陈读云:奏上天曹,请为陈厄。谓之上章。后汉书皇甫嵩传:‘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蓄养弟子,跪拜首过。’”

〔三〕 嘉锡案:淳化阁帖九有王献之帖云:“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额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疋,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黄伯思东观余论上谓当是与郗家帖,引世说此条为证,是也。

〔四〕 程炎震云:“新安公主,简文帝女也。见晋书孝武文李太后传,母徐贵人。初学记十引王隐晋书曰:‘安禧皇后王 氏,字神受,王献之女,新安公主生,即安帝姑也。’御览一百五十二引中兴书曰:‘新安愍公主道福,简文第三女,徐淑媛所生,适桓济,重适王献之。’献之以选尚主,必是简文即位之后,此咸宁当作咸安。郗昙已前卒十余年,其离婚之故不可知。或者守道不笃,如黄子艾耶?宜其饮恨至死矣。”

    程氏又云:“‘余姚’,晋书八十献之传、三十二后妃传并作‘新安’,盖追封。 ”伤逝篇注曰:“献之以泰元十五年卒,年四十五。”

  40 殷仲堪既为荆州,〔一〕值水俭,食常五 □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闲,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二〕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三〕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四〕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晋安帝纪曰:“仲堪,陈郡人,太常融孙也。车骑将军谢玄请为长史,孝武说之,俄为黄门侍郎。自杀袁悦之后,上深为晏驾后计,故先出王恭为北蕃。荆州刺史王忱死,乃中诏用仲堪代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太元十七年,仲堪为荆州。”

〔二〕 嘉锡案:世说盛称仲堪之俭约,然晋书本传云:“仲堪少奉天师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财贿,而怠行仁义,啬于周急。”然则仲堪之俭,特鄙吝之天性耳。道藏“怀”字号唐王悬河三洞珠囊一,引道学传第十六卷云:“殷仲堪者, 陈郡人也。为太子中庶子,少奉天师道,受治及正一,精心事法,不吝财贿。家有疾病,躬为章符,往往有应。乡人及左右或请为之,时行周救,弘益不少也。”与本传可以互证。俭于自奉,而侈于事神,将不为达士所笑乎?晋时士大夫奉天师道者,有琅邪王氏父子、郗愔郗昙兄弟及仲堪。此皆明着于本传者。其他史所不言,不知凡几。释宝唱比丘尼传一道容尼传曰:“简文帝先事清水道师。道师,京都所谓王濮阳也。”考御览六百六十六引太平经曰“濮阳者,不知何许人,事道专心,祈请皆验。晋简文废世子,无嗣,时使人祈请于阳”云云。比丘尼传所指必是此人。其事迹既附见于太平经中,则所谓清水道,即太平道也。御览六百七十一引上元宝经曰:“濮阳,曲水人。辞家学道,后授三元真一,游变人闲。”亦即此人。以一代帝王而所崇如此,可想见其势力之盛。晋之风俗,亦可知矣。

〔三〕 嘉锡案:广雅释诂云:“方,大也。”谓大州为方州,乃晋人常用之语。晋书王敦传云敦上疏曰“往段匹磾尚未有劳,便以方州与之”,是也。淮南览冥训云:“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注云:“方州,地。”班固典引云:“卓荦乎方州,羡溢乎要荒。”则谓四方诸州耳。均与此不同。

〔四〕 嘉锡案:说苑杂言篇云:“ 孔子见荣启期问曰:‘先生何乐也?’对曰:‘夫贫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终也。处常待终,当何忧乎? ’”家语六,本篇略同。

  41 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一〕桓玄别传曰:“玄字敬道,谯国龙亢人,大司马温少子也。幼童中,温甚爱之。临终命以为嗣。年七岁,袭封南郡公,拜太子洗马、义兴太守。不得志,少时去职, 归其国。与荆州刺史殷仲堪素旧,情好甚隆。”周祗隆安记曰:“广字德度,弘农人,杨震后也。”晋安帝纪曰:“觊字伯道,陈郡人。由中书郎出为南蛮校尉。觊亦以率易才悟着称,与从弟仲堪俱知名。”中兴书曰:“ 初,仲堪欲起兵,密邀觊,觊不同。杨广与弟佺期劝杀觊,仲堪不许。”觊亦即晓其旨,尝因行散,〔二〕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之无愠。〔三〕时论以此多之。春秋传曰:“楚令尹子文,斗氏也。”论语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

【笺疏】

〔一〕 程炎震云:“仲堪夺殷觊南蛮事,在隆安元年。”

〔二〕 嘉锡案:散者,寒食散也。巢氏诸病源候论六寒食散发候篇引皇甫谧云:“服药后宜烦劳。若羸着床,不能行者,扶起行之,亦谓之行药。”文选二十二有鲍明远行药诗。详见余寒食散考。

〔三〕 张文檒螺江日记续编四曰: “世说载殷觊去官,而称曰‘远同斗生之无愠’,前未有称子文为斗生者。此与夏侯太初称乐毅为乐生同属创造。又刘峻广绝交论‘罕生逝而国子悲’,谓罕虎也。夏侯湛作羊秉叙‘岂非司马生之所惑’,谓司马子长也。江淹上建平王书‘直生岂疑于盗金’,谓直不疑也。赵至与嵇茂齐书‘梁生适越、登岳长谣’,谓梁鸿也。前此未有此称,以此见古人行文,随兴所至,不必尽有所本。陆机豪士赋序‘伊生抱明,允以婴戮’,称伊尹为伊生,更奇。” 嘉锡案:秦汉人称人为生,皆尊之之意。史记儒林传曰:“言诗,于齐则辕固生;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灾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母生。”索隐云:“自汉以来, 儒者皆号生,亦先生者省字呼之耳。” 是也。六朝人为文沿用此例,称古人为某生,犹之先生云尔。或为省字,或欲便文,此修词常法,未足深讶。而张氏讥其创造,引为大奇,可谓“少所见,多所怪” 矣!

  42 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一〕存亡未测。徐广晋纪曰:“王愉字茂和,太原晋阳人,安北将军坦之次子也。以辅国司马,出为江州刺史。愉始至镇,而桓玄、杨佺期举兵以应王恭,乘流奄至,愉无防,惶遽奔临川,为玄所得。玄篡位,迁尚书左仆射。”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中兴书曰:“绥字彦猷,愉子也。少有令誉。自王浑至坦之,六世盛德,〔二〕绥又知名,于时冠冕,莫与为比。位至中书令、荆州刺史。桓玄败后,与父愉谋反,伏诛。”〔三〕

【校文】

 “既忧戚在貌” “戚”,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戚”。
 注“自王浑” “浑”,景宋本作“泽”,是。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隆安二年八月,江州刺史王愉奔于临川。”

〔二〕 李慈铭云:“案王浑当作王泽。泽生昶、昶生湛、湛生承、承生述、述生坦之。正得六世。若浑,乃昶之长子,湛之兄,于坦之为从曾祖,安得有六世?晋书王绥传云:‘自昶父汉雁门太守泽,已有名称。忱又秀出,绥亦着称。八 叶继轨,轩冕莫与为比焉。’可证浑当作泽。以字形相近而误,各本皆同。王应麟小学绀珠氏族类载王昶至坦之,五世盛德。而注引世说注中兴书,亦作王浑。则南宋时已误。”

〔三〕 李慈铭荀学斋日记丙集上曰:“晋书愉传,言愉之诛,以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而宋书武帝纪言绥以高祖起自布衣,甚相凌忽。又以桓氏甥有自疑之志,遂被诛。又王谌谓其兄谧亦曰:‘ 王驹无罪而诛,此是翦除胜己,以绝人望。’驹,愉小字也。是潜结谋乱之言,亦刘裕所诬,非其实事。此皆晋书之疏也。安帝纪亦止言刘裕诛王愉王绥等,不云愉等谋乱。” 嘉锡案:南史宋武帝纪曰:“初,荆州刺史王绥以江左冠族,又桓氏之甥,素甚陵帝。至是及其父尚书左仆射愉有自疑志,并及诛。”魏书王慧龙传曰:“初刘裕微时,愉不为礼;及得志,愉合家见诛。” 与宋书合。而中兴书谓其谋反。盖凡易代之际,以触忤新朝受害者,史官相承,不曰谋反;即曰作乱。王愉父子,自因忤刘裕被杀。中兴书为宋湘东太守何法盛所撰,书本朝开国时事,自不能无曲笔。晋、宋、魏书修于异代,故皆直着其轻侮刘裕。李氏谓愉父子潜结温详,为裕之诬辞。然通鉴一百十三于义熙三年书“尚书左仆射王愉及子荆州刺史绥谋袭裕,事泄,族诛”,则愉、绥似实有谋,特不知温公别有所本否耳。愉为桓玄仆射,不可谓无罪。绥之事亲,无愧孝子,而亦为玄中书令(见本传)。建康实录十一引裴子野曰:“桓敬道坐盗社稷,王谧以民望镇领,王绥、谢混以后进光辉。”是绥为玄所宠用,亦一贼党也。盖魏晋士大夫止知有家,不知有国。故奉亲思孝,或有其人;杀身成仁,徒闻其语。王祥、何曾之流,皆不免党篡。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竟成虚言。六代相沿,如出一辙,而国家亦几胥而为夷。爰及唐、宋,正学复明,忠义之士,史不绝书。故得常治久安,而吾 中国亦遂能灭而复兴,亡而复存。览历代之兴亡,察其风俗之变迁,可以深长思矣。 嘉锡又案:晋书王愉传曰:“刘裕义旗建,加前将军。愉既桓氏婿,父子宠贵,又尝轻侮刘裕,心不自安。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事泄被诛。子孙十余人皆伏法。”此即中兴书所谓“绥与父愉谋反”也。

  43 桓南郡玄也。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一〕 玄别传曰:“玄克荆州,杀殷道护及仲堪参军罗企生、鲍季礼,皆仲堪所亲仗也。”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中兴书曰:“企生字宗伯,豫章人。殷仲堪初请为府功曹,桓玄来攻,转咨议参军。仲堪多疑少决,企生深忧之,谓其弟遵生曰:‘殷侯仁而无断,事必无成。成败天也,吾当死生以之。’及仲堪走,文武并无送者,唯企生从焉。路经家门,遵生绐之曰:‘作如此分别,何可不执手?’企生回马授手,遵生便牵下之,谓曰:‘家有老母,将欲何行?’企生挥泣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内,有忠与孝,亦复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遥呼曰:‘今日死生是同,愿少见待!’仲堪见其无脱埋,策马而去。俄而玄至,人士悉诣玄,企生独不往而营理仲堪家。或谓曰: ‘玄性猜急,未能取卿诚节,若遂不诣,祸必至矣!’ 企生正色曰:‘我殷侯吏,见遇以国士,不能共殄丑逆,致此奔败,何面目就桓求生乎?’玄闻,怒而收之。谓曰:‘相遇如此,何以见负?’企生曰:‘使君口血未干,而生此奸计,自伤力劣,不能翦定凶逆,我死恨晚尔!’玄遂斩之。时年三十有七,众咸悼之。”〔二〕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王隐晋书曰:“绍字延祖,谯国铚人。父康有奇才俊辩。绍十岁而孤,事母孝谨,累迁散骑常侍。惠帝败于荡阴,百官左右皆奔散,唯绍俨然端冕,以身卫帝。兵交御辇,飞箭雨集,遂以见害也。”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隆安三年十二月,桓玄袭江陵,害殷仲堪。”

〔二〕 嘉锡案:观中兴书所载企生对桓玄之语,词严义正,生气凛然。在有晋士大夫间,不愧朝阳之鸣凤。而临终不免逊词乞怜者,徒以有老母故也。忠孝之道,于斯两全。虽所事非人,有惭择木,君子善善从长,可无深责尔矣。

〔三〕 宋书五十胡藩传曰:“藩字道序,豫章南昌人也。祖随,散骑常侍。父仲任,治书侍御史。藩参郗恢征虏军事。时殷仲堪为荆州刺史,藩外兄罗企生为仲堪参军。藩请假还,过江陵,省企生。仲堪要藩相见,接待甚厚,藩因说仲堪曰:‘桓玄意趣不常,每怏怏于失职。节下崇待太过,非将来之计也。 ’仲堪色不悦,藩退而谓企生曰:‘倒戈授人,必至之祸。若不早规去就,后悔无及。’玄自夏口袭仲堪,藩参玄后军军事。仲堪败,企生果以附从及祸。” 嘉锡案:据此,则企生母盖胡随之女藩之姑也。

  44 王恭从会稽还,周祗隆安记曰:“恭字孝伯,太原晋阳人。祖父濛,司徒左长史,风流标望。父蕴,镇军将 军,亦得世誉。”恭别传曰:“恭清廉贵峻,志存格正。起家着作郎,历丹阳尹、中书令。出为五州都督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王大看之。王忱,小字佛大。晋安帝纪曰:“忱字元达,北平将军坦之第四子也。甚得名于当世,与族子恭少相善,齐声见称。仕至荆州刺史。”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 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45 吴郡陈遗,〔一〕未详。 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二〕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晋安帝纪曰:“孙恩一名灵秀,琅邪人。叔父泰,事五斗米道,以谋反诛。恩逸逃于海上,聚众十万人,攻没郡县。后为临海太守辛昺斩首送之。”〔三〕袁府君山松别见。即日便征,〔四〕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五〕

【笺疏】

〔一〕 御览四百十一引宋躬孝子传曰:“陈遗吴郡人,少为郡吏。”

〔二〕 嘉锡案:宋躬孝子传及南史均止云“少为郡吏”,不知其为主簿也。

〔三〕 隋志有晋临海太守辛德远集五卷。新唐志有辛昺集四卷。文廷式补晋书艺文志六云:“德远盖昺字,唐人讳昺, 故称其字也。” 嘉锡案:晋书孙恩传作辛景,亦避讳改字。

    晋书安帝纪:“元兴元年三月,临海太守辛景击孙恩,斩之。”又孙恩传:“恩复寇临海,临海太守辛昺讨破之。恩穷蹙赴海自沈。” 嘉锡案:辛景即辛昺,盖唐人修史时避讳改之。

    宋书高祖纪:“元兴三年,兖州刺史辛禺怀贰。会北青州刺史刘该反,禺求征该,次淮阴,又反。禺长史羊穆之斩禺,传首京师。”湘潭孙虨宋书考论云:“禺、昺字形相似,盖即一人。” 嘉锡案:元兴元年三月,桓玄总百揆。二年十二月,篡位。辛昺若于三年为兖州刺史,则必玄所用。御览三百三十七有辛昺洛戍时与桓郎笺曰:“桓振武令下官将千二百人袭□营。”振武者,桓石民也。则昺乃桓氏旧部,宜其降后复叛矣。

〔四〕 程炎震云:“隆安五年,袁山松死于沪渎。”

〔五〕 宋躬孝子传又曰:“母昼夜涕泣,目为失明。耳无所闻。遗还入户,再拜号咽,母豁然有闻见。” 嘉锡案:陈遗见南史孝义传,较此为详。考法苑珠林四十九、御览四百十一引宋躬孝子传,广记百六十二引孝子传,并有陈遗事。字句大同小异。盖同引一书也。南史云:“母昼夜泣涕,目为失明,耳无所闻。遗还入户,再拜号咽,母豁然即明。”此事世说所无,而宋躬传有之。盖即南史所本。且不独此一事而已。凡孝义传中所载,如贾恩、丘杰、孙棘、何子平、王虚之、华宝、韩灵敏诸人,无不采自宋躬书者。考之类聚、御览所引,便可见矣。宋躬孝子传二十卷,隋书经籍志着录,不详时代。两唐志作宗躬。姚振宗隋志考证二十、据南齐书孔稚圭传,永明中有廷尉监宋躬。南史袁彖传有江陵令宗躬。隋志别集类有齐平西谘议宗躬集。因以考得其仕履。今案:南史王虚之传中 有齐永明闲事,则宋躬书即着于齐代。临川已不及见。世说此条,必别有所本。孝标注中不言遗母目瞽复明,盖亦未睹其书也。南史称宋初吴郡人陈遗,则遗之遭难不死虽在晋末,而其人实卒于宋初。考世说所载多魏、晋之事,其下逮宋朝者,不过王谧、傅亮、谢灵运数人而已。皆名士之冠绝当时者。遗南土寒人,仕才州郡,独蒙纪录,袖然为一代称首。盖因其纯孝足贯神明,不以微贱而遗之也。自中原云扰,五马南浮,虽王纲解纽,风教陵夷,而孝弟之行,独为朝野所重。自晋至梁,撰孝子传者,隋志八家,九十八卷;两唐志又益二家,三十四卷。其他传记所载,犹复累牍连篇。伦常赖以维系,道德由之不亡。故虽江左偏安,五朝递嬗,犹能支拄二百七十余年,不为胡羯所吞噬。至于京、洛沦陷,北俗腥膻,而索虏鲜卑,亦复用夏变夷。终乃鸱鸮革音,归我至化。而其国亦入版图。胡汉种族不同,而孝乃为人之本。然则处晦盲否塞之秋,而欲拨乱世反之正者,其可不加之意也哉。

  46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着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续晋阳秋曰“孔安国字安国,会稽山阴人,车骑愉第六子也。少而孤贫,能善树节,以儒素见称。历侍中、太常、尚书,迁左仆射、特进,卒。”

  47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道助,坦之小字。附子,隐之小字也。吴氏 谱曰:“坦之字处靖,濮阳人。〔一〕仕至西中郎将功曹。父坚,取东苑童侩女,名秦姬。”朝夕哭临。及思至,〔二〕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 “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三〕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四〕小吴遂大贵达。〔五〕郑缉孝子传曰“隐之字处默,少有孝行,遭母丧,哀毁过礼。时与太常韩康伯邻居,康伯母扬州刺史殷浩之妹,聪明妇人也。隐之每哭,康伯母辄辍事流涕,悲不自胜,终其丧如此。谓康伯曰:‘汝后若居铨衡,当用此辈人。’后康伯为吏部尚书,乃进用之。”晋安帝纪曰:“隐之既有至性,加以廉洁,奉禄颁九族,冬月无被。桓玄欲革岭南之弊,以为广州刺史。去州二十里有贪泉,世传饮之者其心无厌。隐之乃至水上,酌而饮之,因赋诗曰:‘石门有贪泉,一歃重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为卢循所攻,还京师。历尚书、领军将军。”晋中兴书曰:“ 旧云:往广州,饮贪泉,失廉洁之性。吴隐之为刺史,自酌贪泉饮之,题石门为诗云云。”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云:‘濮阳鄄城人,魏侍中质六世孙。’”

〔二〕 李慈铭云:“案‘思至’二字有误,各本皆同。晋书作‘每至哭临之时,恒有双鹤惊叫。及祥练之夕,复有群雁俱集’。疑此‘
思至’二字,当作‘周忌’,思、周,形近;至、忌,声近。”

〔三〕 元李治敬斋古今黈十曰:“ 料理之语,见于世说者三:韩康伯母闻吴隐之兄弟居丧孝,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王子猷为桓温车骑参军,温谓子猷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卫展在江州,知旧投之,都不料 理。料理者,盖营护之意,犹今俚俗所谓照顾●当耳。石林以为‘料理’犹言谁何,料多作平音。作平音固是,其言谁何则非也。谁何乃诃喝禁御之谓。” 嘉锡案:李以营护照顾释料理,似也。然与桓车骑之语意不合,且车骑是桓冲非温也。南史陈本纪论引梁末童谣云:“ 黄尘污人衣,皂荚相料理。”以皂荚浣衣,而谓之料理,岂可解为照顾乎?考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十四曰:“撩理,音力条反。通俗文云:‘理乱谓之撩理。’又说文云:‘撩,理也。’谓撩捋整理也。今多作料量之料字也。”释慧琳一切经音义三十七曰:“撩理,上了雕反,顾野王云:‘撩谓整理也。’”此两音义所引,乃料理之本义。盖撩通作料,训为整理,故凡营护其人,与整治其事物,皆可谓之料理也。钱大昕恒言录二曰“料理,双声字。”

    翟灏通俗编十二云:“按料字平声,韩退之诗:‘为逢桃树相料理。’康与之诗: ‘东风着意相料理。’黄庭坚诗:‘平生习气难料理。 ’皆可证。今俗读如字。”

〔四〕 程炎震云:“哀制,谓服中也。不免哀制,似谓不胜丧。然晋书云坦之后为袁真功曹。”类聚二十引宗躬孝子传曰:“吴坦之,隐之兄也。母葬,夕设九饭祭,坦之每临一祭,辄号痛断绝,至七祭,吐血而死。” 嘉锡案:此即世说所谓大吴不免哀制也。晋书哀帝纪隆和元年二月,以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护豫、司、并、冀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汝南。桓温传太和四年,温率西中郎将袁真北伐,温军败绩,归罪于真。表废为庶人。吴坦之之为西中郎将参军,当不出此数年中。韩康伯平生历官,本传无年月。考建康实录九:伯累迁至吏部尚书,改授太常。孝武帝太元五年八月卒。则伯之官吏部,最早亦不过太元之初,上距袁真之废免, 凡六、七年矣。坦之盖不待府废,已丁忧罢官,哭母以死。故康伯不及用也。程氏谓后为袁真功曹,殊失之不考。

〔五〕 群书治要三十引晋书曰:“ 吴隐之字处默,濮阳人也。早孤,事母孝谨,爱敬着于色养,几灭性于执丧。居近韩康伯家,康伯母贤明妇人,每闻隐之哭,临馔辍餐,当织投杼,为之悲泣,如此终其丧。谓伯曰:‘汝若得在官人之任,当举如此之徒。’及伯为吏部,超选隐之,遂阶清级,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按治要所引晋书,不着姓名。张聪咸经史质疑录与阮侍郎论晋逸史例曰:“梁陈以下至唐初,凡引史者单称晋书,皆臧氏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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