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在位六十年,是康熙帝以后统治时期最长的皇帝。在他退位以前的二十多年间,统治机构由腐败而渐趋于腐朽,清王朝逐渐进入了衰败时期。
以武功自诩的乾隆帝,在侵缅战争失败后,又在一七八八年(乾隆五十三年)发兵侵入安南,镇压安南人民的起义。清军遭到失败,损失惨重。由于西藏内部的纠纷,又招致了清朝与廓尔喀的战争。乾隆帝在战胜廓尔喀后,在西藏地区确立了各项制度,使这一边境地区得以安谧,是他退位前对清王朝的最后一个贡献。
乾隆帝统治时期,清皇室挥霍无度,早已成为最大的贪婪集团。乾隆帝晚年信用大学士和■秉政,形成了以和■为首的官员贪污网。自朝臣至地方官员,竞相搜括,以贪贿为能事。各地自督抚以下的贪污大案不断发生。乾隆帝虽然陆续处置了大批触法的官吏,却无法遏止普遍形成的贪风。自省县至乡里,吏治腐败,贪赂公行,清政府自上而下,日益腐烂了。
不堪忍受严酷盘剥的各地民众,酝酿着推翻清王朝的斗争。甘肃和台湾相继爆发了人民起义,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就要来临。
(一)对邻国的战争与英国使团的来使
一、对安南的战争
一四二八年,安南黎利建立黎氏王朝。一五二七年,权臣莫登庸篡位。一五九二年,贵族郑松从清化出兵攻占■龙(今河内),立黎维潭为王,政权掌握在郑氏手中。郑氏派往镇守顺化的阮潢,逐步控制了南方,与郑氏对峙,形成了南北分裂割据的局面。从一六二七年至一六七二年,郑氏与阮氏先后进行了七次大战,在安南造成了严重的灾难。
一六六六年,郑氏用黎维禧的名义,把南明永历王朝颁发的敕印送缴清朝。次年,康熙帝封黎维禧为安南国王。一七七一年,阮文岳、阮文吕、阮文惠三兄弟在归仁府西山村领导农民起义,推翻了当地政权。一七八五年打退了暹罗侵略军,消灭了南方统治者阮福映的军队,控制了安南南方地区。一七八六年挥军北上,直捣■龙。国王黎维祁于一七八七年潜逃。黎维祁母、妻及宗族二百人,逃往广西太平府龙州边界。清两广总督报告朝廷。乾隆帝认为,百余年来,黎氏王朝朝贡不绝,清朝有“兴灭继绝”的义务。遂派两广总督孙士毅率兵一万二千人,云南提督乌大经率兵八千人,并纠集黎氏王朝残余势力镇压安南农民起义。一七八八年(乾隆五十三年)十月末,孙士毅和提督许世亨的部队出广西镇南关,直奔北宁,渡过富良江(即红河),于十一月十九日占领■龙,黎氏族人出迎。黎维祁也在夜半求见清军统帅,孙士毅传乾隆帝谕,封黎维祁为安南国王。
在清军侵入北宁时,安南农民起义军吴文楚部转移到宁平和清化交界的三迭山。十一月二十五日,阮文惠率领部队北上,反攻入侵清军。沿途农民纷纷参军,到义安时,已经组成一支十万人的大军,配备大象一百头。阮文惠到达三迭山与吴文楚研究敌情后,断言:“他们(清军)来到这里是自寻死路而已。这次我亲临指挥,攻守之计已定,不消十天功夫,就可以打退清军。”阮文惠部署军队,准备一举歼灭清军。孙士毅在■龙毫无戒备,正在策划侵略南方,俘获阮文惠,向乾隆帝报功。清军官兵都忙着筹办筵席,饮酒作乐,欢度春节。除夕之夜,农民起义军秘密运动到■龙前线,清军并未察觉。当阮文惠指挥军队突然进攻时,英勇的农民起义军战士冲锋陷阵,大象载炮投入战斗。清军惊慌失措,自相践踏。在混乱中,黎维祁首先携带家属逃窜。孙士毅在亲兵掩护下,慌忙撤退,渡过富良江后,便拆断浮桥逃命。在南岸的提督许世亨、总兵张朝龙等官兵夫役万余人,或被农民起义军击毙,或是落水淹死。孙士毅在镇南关,收容逃回的官兵,不到清军总额的一半,大量的粮械火药丢失殆尽。从云南开化厅马白关出兵,侵入安南宣化镇的乌大经部,遭到农民起义军反击后,也仓慌逃回国内。清朝侵略军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受到了安南农民的惩罚。
阮文惠领导安南农民打退了清朝侵略军,保卫了农民起义的胜利果实和国家主权。但他并不愿继续与清朝为敌,因而派侄阮光显“赍表入贡”。阮文惠改名阮光平,于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亲自到北京祝贺乾隆帝的八十寿辰,乾隆帝封他为安南国王。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阮文惠病死。一八○二年(嘉庆七年),安南南方贵族阮福映攻陷■龙,受清封为越南国王。
二、对尼泊尔的战争
尼泊尔自一四八二年以后,巴德冈王国、帕坦王国和加德满都王国并立。一七三一年分别向清朝贡献金叶表文。一七六八年廓尔喀族沙阿家族的普里维·纳拉扬攻占加德满都,登上尼泊尔王位,并统一了全国。因此,清朝称尼泊尔为廓尔喀。
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班禅额尔德尼在北京病死,其兄仲巴胡图克图独占他的大量财物,弟舍玛尔巴愤恨不平,逃往尼泊尔,挑拨廓尔喀与西藏的关系,阴谋夺取仲巴财产。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三月,廓尔喀王朝借口西藏商税增额、食盐糅土,由巴哈杜尔·沙阿派达莫达尔潘德率领尼泊尔军队,从聂拉木侵入西藏,并围攻坚守协噶尔宗的西藏军队。清廷命四川总督鄂辉、成都将军成德增援,但他们都按兵不战。清驻藏查办官员、侍卫巴忠密令西藏堪布私自与廓尔喀议和,许岁币银五万两。达赖喇嘛反对,巴忠不理,遂与廓尔喀私订和约。廓尔喀退兵,巴忠向清朝谎报得胜,又劝说廓尔喀遣使朝贡,受封为国王。一七九一年(乾隆五十六年),廓尔喀因西藏没有缴纳岁币,派步兵数千人,从聂拉木大举进攻西藏地方。驻藏大臣保泰张慌失措,赶快把班禅转移到前藏,并奏请迁移达赖到西宁,班禅到泰宁暂住。仲巴早已闻风携带资财先逃,喇嘛济仲扎苍乘机造谣说,占卜不宜作战,动摇人心,藏军溃败。廓尔喀兵大掠扎什伦布寺,震动了西藏地方,达赖和班禅急速向清朝报告战争形势,请求增援。
这时,在热河扈驾的侍卫巴忠听到消息,畏罪自杀;驻藏大臣保泰被定罪,枷于军前。乾隆帝任命福康安为将军,海兰察为参赞,调索伦兵二千人、金川土屯兵五千人,进军西藏,反击廓尔喀侵略军。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二月,福康安等从青海草地进后藏,闰四月会合西藏官兵三千人进军,五月侵入西藏境内的廓尔喀兵败走,六月清军向廓尔喀境内进军。领队大臣成德、岱森保为左路,总兵诸神保为右路,中路为主力部队。海兰察率领三队前进,福康安带领二队跟进。海兰察在铁索桥(距济陇八十里)上游,结筏抢渡;福康安在铁索桥处造桥夺卡,合攻廓尔喀兵,追击一百六十里至协布鲁,又前进一百数十里至东觉岭,两崖壁立,中隔横河,水深流急,清军分兵在上下游抢渡,才通过这一险要地方。六月初九日至雍雅山,廓尔喀王朝感到惊慌,遣使到清军营议和。福康安置之不理,继续进攻,六战六捷,侵入廓尔喀国境七百里,到达纳瓦科特,距国都阳布(加德满都)仅一日路程。廓尔喀派兵十营,固守山岭,坚决抵抗。八月初,清军冒雨上山二十里,在陡险地方,遭到廓尔喀军滚木雷石的冲击。廓尔喀兵乘势三路反击,清军且战且退,损失很大。海兰察、额勒登保等督师力战,才稳住阵脚。
廓尔喀虽挡住清军的进攻,但大军压境,国都仍处于危险地位,因此再次遣使与清军议和。清军遭到挫败后,感到进军国都非常艰难,并且到八月底大雪封山,全军则处于危险境地,便与廓尔喀议定和约:宣布巴忠私订的协议书作废;廓尔喀归还在西藏掠夺的财宝,包括金塔顶、金册印等,以及俘掳的人丁;并交出沙玛尔巴的尸体;还规定尼泊尔每五年向清朝朝贡一次。清军退出廓尔喀领土,战争结束。
中尼战争中,英属印度总督康沃利斯勋爵曾派遣柯克帕特里克使团赶到加德满都,名为援助,实际是要乘机控制尼泊尔,进而侵略西藏地方。中尼迅速达成和议,英国殖民者这个阴谋才未能实现。
三、英国使团来使
清初,英国商船主要在郑成功父子统治的厦门和台湾,与中国贸易。康熙帝开放海禁后,英商在广州设立商馆。乾隆时,英国商船主要在广州贸易。一七五五年(乾隆二十年),英国总商喀喇生与通事洪任辉,向宁绍台道申请在宁波贸易。一七五七年(乾隆二十二年),乾隆帝诏谕封闭各地口岸,只准外商在广州一处通商。一七五九年(乾隆二十四年),洪任辉到天津,向清廷告发粤海关勒索外商,并再要求在宁波贸易。乾隆帝派员查核,将粤海关监督李永标革职,又谕英商不准去宁波贸易。这时,英国经过产业革命,日益成为资本主义工业强国,以东印度公司为据点,不断侵入东方,扩展商品市场。据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的统计,进入广州的西方商船共五十九只,其中英国船四十六只,居各国之首。
一七八七年(乾隆五十二年),英国国王曾应东印度公司的请求,派遣查尔兹·凯斯卡尔特为使臣,来中国交涉通商事务,使臣在途中病死。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英国派出以马戛尔尼(Gtorge Lord Ma- cartney)为首的庞大使团,以祝贺乾隆帝八十三岁寿辰为名前来中国,以探听中国内部情况,谋取商务利益与各项特权。
全权特使马戛尔尼勋爵在英国统治集团中是个有声望的人物,他在印度担任过重要职务,曾任驻俄国彼得堡公使,签订英俄通商条约,后来又被推荐为孟加拉总督,辞不就任。在他出使中国的使团随员中,还有秘书乔治·斯当东爵士(兼代缺席时的全权特使)、使团卫队司令官本松上校以及医生、机械技师、测绘员、画家等;另有炮兵、步兵、工匠、仆役等,使团全体人员共一百三十五人。分乘装有六十四门大炮的“狮子”号兵船和“印度斯坦”号、“豺狼”号海船,配备水手、官兵六百五十人。使团带有精心选购的天文地理仪器、乐器、钟表、器用、图象、毯■、车辆、军器、船只模型等礼品。使团的开支和礼品费用都由东印度公司负担。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九月二十六日使团从朴次茅斯港出发,绕过南美洲,于一七九三年(乾隆五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到大沽口。清廷派长芦盐政瑞征接待,直隶总督梁肯堂亲自迎接。使团于八月二十一日到北京,九月二日去热河行宫,十四日乾隆帝在万树园御帷接见特使和秘书,并设宴招待。随后由大学士和■、福康安等陪同游览万树园,为乾隆帝祝寿,观剧,二十一日起程回京。十月三日,清朝颁赐国书和礼品,示意使团回国。马戛尔尼匆忙开具说帖,提出六条要求:“第一,请中国允许英国商船在珠山(舟山)、宁波、天津等处登岸,经营商业;第二,请中国按照从前俄国商人在中国通商之例,允许英国商人在北京设一洋行,买卖货物;第三,请于珠山附近划一未经设防之小岛,归英国商人使用,以便英国商船到彼即行收歇,存放一切货物,且可居住商人;第四,请于广州附近得一同样之权利,且听英国商人自由往来,不加禁止;第五,凡英国商货,自澳门运往广州者,请特别优待,赐予免税。如不能尽免,请依一七八二年(乾隆四十七年)之税律,从宽减税;第六,请允许英国商船,按照中国所定之税率切实上税,不在税率之外,另行征收。并请将中国所定税率录赐一份,以便遵行。”(马戛尔尼:《乾隆英使觐见记》中卷)乾隆帝颁发国书,对这些无理要求逐条驳斥,并对英国提出在舟(珠)山划一海岛及广州附近之地归英商使用等节,严肃指出:“天朝尺土俱归版籍,疆址森然。即岛屿沙洲,亦必划界分疆,各有专属。况外夷向化天朝交易货物者,亦不仅尔英吉利一国,若别国纷纷效尤,恳请赏给地方居住买卖之人,岂能各应所求。且天朝亦无此体制,此事尤不便准行。”(《高宗实录》卷一四三五)乾隆帝看到英国有侵占领土的企图,随即通令沿海督抚戒备,说“今该国有欲拨给近海地方贸易之语,则海疆一带营汛,不特整饬军容,并宜预筹防备。即如宁波之珠山等处海岛,及附近澳门岛屿,皆当相度形势,先事图维,毋任英吉利夷人潜行占据。”(《广东海防汇览》卷二十二)又在给英王国书中警告说:“若经此次详谕之后,尔国王或误听尔下人之言,任从夷商将货船驶至浙江、天津地方,欲求上岸交易。天朝法制森严,……当立时驱逐出洋。”
十月七日,马戛尔尼使团从北京出发,由军机大臣松筠伴送,沿运河南下,再经浙江、江西、广东等省,于一七九四年一月十日自广州回国。
马戛尔尼使团此行,虽然未能实现对清朝的各项要求,却由此探察了中国军事、政治和社会情况。他向英国政府提供了中国各方面的资料,并认为中国停滞不前,对世界民族知识贫乏,宽衣大袖的军队未受过军事教育,武器也还是刀枪弓箭。预言英国将能在中国未来的变化中获得利益。作为英国侵华先驱的使团,为英国以后武装侵略中国提供了依据。
马戛尔尼在热河觐见乾隆帝时,曾因朝见礼仪发生交涉。清廷坚持要英使行跪拜礼以维护“天朝尊严”,马戛尔尼作为英国特使,拒不跪拜。最后,许以单膝下跪的见英皇礼觐见。乾隆帝在接待英国使团和对英使无理要求的批驳中,表现了昧于世界形势,以“天朝”自居的保守性,也表现了对英国侵略企图的必要的警惕性。他已模糊地感到,力求侵入中国领土的这个海上之邦,已不同于他所谓的“蕞尔小夷”,而将是难于应付的对手。
(二)西藏制度的改订
一七二八年(雍正六年),雍正帝封颇罗鼐为郡王,兼管前后藏政务,留驻川陕兵两千人(后减为五百人)。颇罗鼐执政二十年间,西藏在清廷统治下,大体保持着稳定的局势。一七四七年(乾隆十二年)颇罗鼐去世,次子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袭封郡王,与七世达赖不和,并反对驻藏大臣纪山,奏请撤出驻藏军队,又刺杀在阿里地区的长兄策布登,以防清廷倚任分权。一七五○年(乾隆十五年),乾隆帝侦知珠尔默特与准噶尔部联络,任命傅清和拉布敦为驻藏大臣进藏,伺机除珠尔默特。傅清等召珠尔默特至驻藏大臣衙门,乘其不备,将他杀死。随侍珠尔默特的藏军焚烧衙门,傅清自杀,拉布敦被乱军打死。清廷派川督策楞与提督岳钟琪领兵进藏平乱,七世达赖与西藏僧俗官员已将叛乱平定。乾隆帝嘉奖七世达赖,并随即改革了西藏的政治体制。此后,不再封授郡王、贝勒、贝子、台吉等官爵。在西藏设立“噶厦”作为地方政府。噶厦设噶布伦四人,管理西藏事务。“遇有紧要事务,禀知达赖喇嘛与驻藏大臣,遵其指示而行。”清廷由此提高了达赖的政治权力,并确定了驻藏大臣的职权,派兵一千五百名长期驻藏,三年一换。此后约四十年间,七世、八世达赖和摄政第穆诺门(八世达赖年幼,设摄政代行),与驻藏大臣协同执政,西藏的政局又趋稳定。
一七九一年(乾隆五十六年),清王朝对廓尔喀的战争,以反击廓尔喀的入侵开始,以侵入廓尔喀的失败告终。战争暴露出西藏地方制度的许多弱点。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乾隆帝派工部侍郎和琳为钦命西藏办事大臣去藏,向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查询西藏情势。又命吏部尚书摄四川总督孙士毅驻前藏,与大将军福康安等会商西藏善后事宜。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至一七九三年(乾隆五十八年)间,清王朝对西藏的各项制度,作了一系列的改订。
金瓶的颁授——达赖、班禅的转世,例由吹忠(护法巫师)作法,指示转世活佛呼毕勒罕所在之地。其间不免产生弊端,前辈达赖、班禅家族有如世袭。乾隆帝认为,廓尔喀之战,即由班禅家族兄弟之争所招致,是“族属传袭之流弊”。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乾隆帝制作金瓶,颁发给西藏。此后达赖、班禅转世时,命四吹忠将所指灵童的姓名及生年月日,各以藏、满、汉文写在牙签上,置于瓶内。在驻藏大臣主持下,当众抽签决定。乾隆帝确定此项制度,以防止西藏贵族从中作弊,同时也是在保存西藏宗教传统的形式下,加强了清朝政府对达赖、班禅转世时的监督和任授的权力。达赖、班禅的坐床典礼,也由驻藏大臣主持。
藏军的建立——西藏原有藏兵,系作为居民的差役。平时很少训练。廓尔喀军侵入藏境时,藏兵并无防御能力,甚至“乘间即逃,遇敌即退”。战争之后,清廷在西藏建立正规的藏军,定额三千名,拉萨及日喀则各驻一千名,南部边地定日与江孜各驻五百名。藏兵每年给予粮饷青稞二石五斗,遇有征调,再增加支给。军官设戴琫五名,下设如琫十二名,各管兵二百五十名。如琫之下设甲琫、定琫。兵丁发给军器军火,认真操练,按时检阅。各级军官由驻藏大臣与达赖会同选任。驻藏大臣定期到各地巡视军防。
货币与贸易——廓尔喀与西藏贸易,购买食盐、酥油等物,例用廓尔喀所铸银钱,往往因折价不公,发生纠纷。战争之后,清廷在西藏铸造银币行用,正面铸“乾隆宝藏”字样,背面铸藏文。又对周邻各国商人到西藏贸易,规定了登记造册、纳税等制度。外国来往人员并须由驻藏大臣签发路证。
赋税差役——西藏民众负担繁重的赋税差役。富户及官员、活佛家属均领有执照免役。清廷规定,此后将执照一律收回,所有差役,平均负担。只有新建的藏军兵员,可予免役。经历战争的地区,分别免去一年至两年的差徭。前后藏所有人民以前积欠的税收,予以捐免。又规定僧俗官员向人民催收赋税,不得提前预收来年赋税及逃亡民税。达赖及班禅的收入支出,需报驻藏大臣审核。
以上各种改革,均由福康安等与达赖、班禅会商后,逐条开列实施细则,呈报乾隆帝核准。战后至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间,前后共奏报一百另二条,称为西藏“善后章程”。福康安等又将历次呈奏的主要内容合并为二十九条,奏报乾隆帝,并将藏文本存放于拉萨大昭寺和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由西藏官民遵照执行。(原件现存两寺,汉译文见牙含章:《达赖喇嘛传》)由于章程经乾隆帝钦定,又称“钦定章程”。
廓尔喀战争之后,清廷对西藏实行的改革,加强了清廷和驻藏大臣对达赖、班禅转世的监督,也加强了驻藏大臣对西藏地区的军事、财政、经济的管理。“钦定章程”进而对驻藏大臣的地位和行政权力作了明确的规定,主要内容是:
——驻藏大臣督办藏内事务,应与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平等,自噶布伦以下番目及管事喇嘛,分系属员,事无大小,均应禀命驻藏大臣办理。至扎什伦布诸务,亦俱一体禀知驻藏大臣办理,仍于巡办之便,就近稽察管束。
——前后藏遇有噶布伦、戴琫、商卓特巴以下大小番目等缺,统归驻藏大臣会同达赖喇嘛拣选,分别奏补拣放,其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之亲族人等,概不准干预公事。
——大寺坐床堪布喇嘛缺出,俱由驻藏大臣会同达赖喇嘛秉公拣选,给与会印执照,派往住持。
——达赖喇嘛所管大小庙宇喇嘛名数,开造清册,噶布伦所管卫藏地方各呼图克图所管寨落人户,一体造具花名清册,于驻藏大臣衙门及达赖喇嘛处各存一份,以备稽查。
——藏内喇嘛前往各外番地朝山礼塔者,由驻藏大臣给与照票,限以往还日期,回藏之日,仍将照票缴销,不得逗留边外,如有潜行私越者,即行究治。
——外番人等来藏布施瞻礼者,由边界营官查明人数,禀明驻藏大臣验放进口,事毕后查点人数,发给照票,再行遣回。
——廓尔喀、布鲁克巴、哲孟雄、宗木等外番部落,如有禀商地方事件,俱由驻藏大臣主持。其与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通问布施书信,俱报明驻藏大臣译出查验,并代为酌定回书,方可发给。至噶布伦等,不得与外番私行发信。(《卫藏通志》卷十二)
清廷的这些规定,极大地加强了驻藏大臣的行政权力和管理涉外事务的权力,使清廷对西藏地区的统治进一步强化,西藏内部的统治秩序,也因而进一步巩固。英国自建立东印度公司以来,蓄意插手西藏内部事务。西藏章程的制订和制度的改订,也抵制了英国的觊觎,巩固了边疆,是乾隆帝退位前对清王朝做出的最后的一个贡献。
(三)吏治的腐败与人民的反抗
乾隆三十年至四十年间,清王朝已经日益陷入了衰败的境地。连年的战争和皇室贵族的靡费,使朝廷财富日益虚耗。满族八旗兵丁生计日困,军力日弱。满汉官员的贪黩腐败,更发展到极其严重的程度。各省以督抚为首的贪污大案,不断被揭露。一七七五年(乾隆四十年)以后,朝廷上和珅专权聚敛,上下串通,贪贿公行。乾隆帝耽于游乐,朝臣弄权,朝政日益昏暗。自朝廷至地方的各级官员,贪污腐败,象蛀虫一样在腐蚀着清王朝的大厦。被压迫的各族人民的反抗斗争,已在兴起。
一、各地官员贪污案的迭起
两淮盐引案——早在一七六八年(乾隆三十三年),两淮盐引案的被揭露,震动了朝野。两淮盐政尤拔世向盐商索贿不果,上奏说:“上年普福(前任两淮盐政)奏请预提戊子(乾隆三十三年)纲引,仍令各商每引缴银三两,以备公用,共缴贮运库银二十七万八千有奇。普福任内所办玉器、古玩等项,共动支银八万五千余两,其余见存十五万余两,请交内府查收。”(《清稗类钞》第三册,《两淮盐引案》)乾隆帝以历任盐政并未奏闻有此项收入,检阅户部档案,亦无造报派用文册,显系盐政私行支用。自一七四六年(乾隆十一年)提引以来,二十余年,数额巨大,密令江苏巡抚彰宝会同尤拔世详悉清查。彰宝、尤拔世清查后上奏说:“历任盐政等,均有营私侵蚀等弊”(《高宗实录》卷八一三),“历年预行提引商人交纳余息银两,共有一千零九十余万两,均未归公。前任盐政高恒任内查出收受商人所缴银至十三万之多,普福任内收受丁亥(乾隆三十二年)纲银私行开销者又八万余两,其历次代购物件、借端开用者,尚未逐一查出。”(《清稗类钞》第三册,《两淮盐引案》)盐商藉称办公名色,以提引应交官帑冒称乐输报效,滥邀褒奖。又将支用所余应输运库之项亦乾没不交,纲引应交官帑,各商未交余利六百数十余万两。乾隆帝命将原任盐政普福、高恒,盐运使卢见曾革职,解赴扬州交彰宝等按款查究。
七月,彰宝等奏称:查出卢见曾令商人办买古玩,未给价银一万六千余两。又查出和前任监掣同知杨重英名下,“隐寄累累”,尚有余引无著银三百九十六万余两。乾隆帝以查抄高恒家产,“几值数十万,一应精粗什物俱存,且平昔费用奢侈,核其见存赀产,不甚相悬。”而“普福家当,查办时所存资财无几”(《高宗实录》卷八一五),疑有寄顿。一面命彰宝等继续详查,一面命将高恒、普福交刑部会同军机大臣鞫讯。九月,鞫实“高恒、普福侵蚀盐引余息,高恒收受银三万二千两,普福私销银一万八千八百余两。”(《高宗实录》卷八一八)军机大臣傅恒等结案后上奏说:“两淮商人迭荷恩赏卿衔,乃于历年提引一案,将官帑视为己资,除自行侵用银六百二十余万两外,或代购器物,结纳馈送,或借名差务,浪费浮开,又侵冒银至数百万两。”历年各商共应完纳银九百二十七万五百四十八两。各商代吉庆、高恒、普福购办器物作价银五十七万六千七百九十二两,又各商交付高恒仆人张文学、顾蓼怀经手各项银二十万七千八百八十七两,各商代高恒办檀、梨器物银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两,“均该商等有心结纳,于中取利。”通共应向商人“追缴银一千零十四万一千七百六十九两六钱”。又有普福自向运库支用并无档册可查之丁亥纲银四万二千八百五十七两,因普福无力赔补,亦“在通河众商名下均摊”。“卢见曾婪得商人代办古玩银一万六千二百四十一两,例应在见曾名下勒追”,“如见曾家属名下不能全完,仍应在各商名下分赔。”(《清稗类钞》第三册,《两淮盐引案》)乾隆帝命将高恒、普福、卢见曾绞监候,秋后处决。此案涉及几任两淮盐政及众多盐商。官商勾结,侵吞税银千万两之多,连续舞弊达数年之久,上下相欺,贪利成风,已经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
甘肃冒赈案——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揭露的甘肃冒赈案,是全省官员上下勾通,合伙贪污的大案。
早在一七七四年(乾隆三十九年)三月,陕甘总督勒尔谨以甘肃省地瘠民贫,储粮较少,而边地灾荒需赈事多为由,奏请按旧例收捐纳监生的本色粮,作为备荒赈恤之用。当时,大学士于敏中管理户部,即行议准,奏请乾隆帝允行。于敏中又奏调浙江布政使王亶望为甘肃布政使,协助办理。王亶望到任后,恃有于敏中庇护,改收捐监本色粮食为折色银两,并且倚任兰州知府蒋全迪“将通省各属灾赈,历年捏开分数”,“酌定轻重,令州县分报开销。”(《高宗实录》卷一一三七)于是各地连年虚报灾荒,具结申转,名为以捐粮赈灾,实际上是各级官员将捐纳银两私分。此后,王亶望调任浙江巡抚,王廷赞继任布政使,又将私收折色银一事专交兰州府承办,并公议每名监生捐银五十五两,此项捐银,由“首府分发各州县”。(《高宗实录》卷一一三二)这样,全省各地大小官员便联为一气,通同作弊,集体私分。“各州县亦视侵冒官项为故常,竟无一人洁己奉公。”(《高宗实录》卷一一四○)直到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大学士阿桂去甘肃镇压苏四十三起义(见下节),奉命与陕甘总督李侍尧查办甘肃赈灾事,才发现“该省旱灾请赈,全属虚捏”,将该省官员冒赈私分捐银事上奏。乾隆帝惊叹为“从来未有之奇贪异事”,说“甘省上下勾通一气,竟以朕惠养黎元之政为若辈肥身利己之图,侵帑殃民,毫无忌惮。天下无不共知”,“而内外臣工无一人言及,思之实为寒心。”(《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七)勒尔谨、王亶望、王廷赞、蒋全迪等相继被刑部提讯处斩。府道州县官贪污二万两以上者拟斩决,以下者拟斩候。先后处死各级官员约六十人,另四十六人,发往伊犁、黑龙江等处充役,遇大赦不得援例宽释。贪污官员分别监禁者多人。
事后乾隆帝忆及甘肃捐监之事,最初是由已故大学士于敏中力言应开,说:“是于敏中拥有厚资,亦必系王亶望等贿求赂谢。种种弊混,难逃朕之洞鉴。”(《高宗实录》卷一二四八)命将于敏中牌位撤出贤良祠,“以昭儆戒”。
浙江贪污案——甘肃冒赈案被揭露后,原甘肃布政使王亶望已调任浙江巡抚,乾隆帝命斩王亶望,查抄其家产。又发生了以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陈辉祖为首的浙江官员贪污查抄钱物的奇案。
一七八二年(乾隆四十七年)七月,乾隆帝阅看查抄王亶望任所资财呈览物件时,怀疑其中有抽换不实之弊,命现任藩司兼织造盛住“将查抄王亶望家产究系何人承办,及有无侵蚀抵换之弊,逐一确查密奏。”(《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一)九月,盛住查出升任河南粮道王站住首先随同抄籍,“有将金易银,那掩情弊。”(《高宗实录》卷一一六四)校检解缴内务府入官物品进呈册,与底册开载不符。王站住底册有金叶、金条、金锭等共四千七百四十八两,查对解缴内务府进呈册内,并无此项金两。多列银七万三千五百九十三两,系将金换银。又底册内有玉山、玉瓶子等件,亦未载入进呈册内。乾隆帝派户部侍郎福长安取道河南,将王站住解任,押带赴浙质审。传谕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陈辉祖会同盛住查办,又命大学士阿桂从河南治河工次赶赴浙江按治。阿桂讯问王站住,王站住供称查抄王亶望资财,有金约四千数百余两,银约二三万两,玉器甚多。“我查办时,总督陈辉祖曾吊取备用物件阅看。”乾隆帝命将陈辉祖革职拿问,由河南巡抚富勒浑补授闽浙总督。陈辉祖供称:“以金易银一款,查抄时据调任布政使国栋面禀商换。”乾隆帝认为国栋(时任安徽布政使)与陈辉祖“商同舞弊,是此项金项全系陈辉祖、国栋二人抽换抵兑,分肥入己,自属显然。此事大奇,为从来所未有。”(《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五)命将国栋革职拿问,交阿桂审办。
阿桂还未到浙江,浙江前任布政使李封、按察使陈淮、王杲俱至热河。乾隆帝面询他们办理王亶望资财事,并命据实书面自陈,李封才覆奏:“陈辉祖接见司道时,言及查抄王亶望金两发与首县换银解缴,李封并曾向钱塘县换金五十两等语。”乾隆帝发现他们与陈辉祖“联为一气,突梯脂韦”,“俱各知而不言”,“此案竟系总督与司道商同作弊,实出情理之外。”(《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五)命将李、陈、王革职,又令在浙官员悉心查对。
在浙官员查对王站住原抄底册与咨送内务府、崇文门暨外估各册,“尚有底册开载之物而解京及外估各册内并未造入者计一百宗,底册本无而解京及外估各册内造入者八十九宗,名色不符者二宗。”奏称陈辉祖首先起意,以银易金,并抽换玉瓶、玉山子等件,而经手之各委员等遂而通同舞弊,肆行抵换隐匿。请将经手检查、造册之知府王士翰、杨仁誉,同知杨先仪,知县张翥革职拿问。江南河道总督兼安徽巡抚萨载讯问国栋后也奏称,国栋曾目击陈辉祖委员购买朝珠,“将抄出朝珠之佳者私自藏匿,反将平常不堪之物当众人耳目挑选添入,以为抽换地步。”(《高宗实录》卷一一六六)乾隆帝命将这些奏折发交阿桂、福长安阅看,逐条严讯。
阿桂、福长安抵浙后,查出陈辉祖抽换玉器、字画等件,并换金八百两与“那移掩饰及倒提年月各情弊。”(《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七)乾隆帝命阿桂查勘办理山东运河河工,福长安押解陈辉祖、国栋及案内经手各犯来京,交大学士会同军机大臣、刑部堂官等审办。陈辉祖将以银换金、隐匿玉器、抽换朝珠等情供出,大学士九卿等拟立置重典。乾隆帝以陈辉祖为前协办大学士陈大受之子,命从宽改为斩监候,秋后处决。国栋、王士翰、杨仁誉亦定斩监候,杨先仪、张翥发新疆充当苦差,李封、陈淮、王杲发豫省河工效力。次年二月,闽浙总督富勒浑奏,访查闽浙两省亏空,是陈辉祖因循贻误。福建水师提督黄仕简也劾奏,陈辉祖武备废弛。乾隆帝以陈辉祖在总督任内惟务营私牟利,于政务民事漠不关心,赐令自尽。浙江官员的这一贪污案,是在受命惩治贪犯、查抄犯官家产时,又从中贪货谋利,而且自督抚至司道,上下勾通舞弊。可见官场的贪污,早已习以为常,无所不至了。
山东库银案——一七八二年(乾隆四十七年)四月,御史钱沣参奏山东巡抚国泰“贪婪无厌”,“所属州县亏空累累。”(钱泳:《履园丛话》五,《书南园先生事》)又奏国泰与布政使于易简(于敏中弟)“贪纵营私,勒派所属州县,以致历城等处仓库多有亏空。”(《高宗实录》卷一一五四)乾隆帝览奏后,派军机大臣和珅偕左都御史刘墉与钱沣驰赴山东查办。未去之前,和珅先遣仆人送信给国泰,被钱沣截获,“搜得私书,中多隐语。”(《清稗类钞》第三册,《国泰以交通和珅伏法》)和珅授意钱沣为国泰弥缝,钱沣回答说:“且到山东再看。”待到山东历城盘库,和珅又提出不用全数弹对,只抽盘数十封,没有短绌就可以了。和珅回馆舍后,钱沣即命封库。次日彻底拆封,库中并无五十两一铤的帑银,多是圆丝杂色银,是借诸商铺户银临时充数的。钱沣诘问库吏,得实。出告示命诸商来领,“库藏为之一空”。(《履园丛话》五,《书南园先生事》)经查出,历城县知县郭德平一人,即亏空四万两。
再去查章丘、东平、益都三州县库,皆多有亏空。又查出“国泰任意婪索各属官盈千累万”,其中一案即“勒派通省属员婪索银八万两。”并查出国泰勒派婪索银两,皆济南知府吕尔昌与冯埏经手。而布政使于易简逢迎阿附国泰,“一任县库亏空,扶同弊混。”(《高宗实录》卷一一五四)
乾隆帝命将国泰、于易简、吕尔昌、冯埏、郭德平等革职拿问,任命直隶布政使明兴为山东巡抚,太常寺少卿孙士毅为布政使。明兴、孙士毅等通查诸州县仓库后,奏称“查办山东各属亏空,竟至二百万两之多,实堪骇异。”乾隆帝命于狱中讯问国泰、于易简,国泰等诡称因办理王伦“逆案”,“各州县因公挪移,致有亏空。”乾隆帝说:“王伦滋事之案,办理不及一月,即使因公挪移,何至有二百万两之多?”(《高宗实录》卷一一六○)命国泰、于易简狱中自裁。此贪污库银案,以巡抚为首,下与州县通同舞弊,上有和珅庇护支持,是一个很典型的案例。
江苏包庇贪吏案——一七八九年(乾隆五十四年),江苏高邮州巡检陈倚道揭报吏胥私雕印信,假冒重征,并查获私描印篆、假给串票,具禀高邮州和扬州府。知府刘炳和知州吴瑍“俱未批发”。次年正月,陈倚道又向巡抚和藩司衙门举告,巡抚闵鹗元和布政使康基田明知陈倚道所告属实,但也“置之不问”,“沈阁不办”,并将陈倚道派往他处采办硝斤,以图消弭此案。(《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二)陈倚道不服,派家人张贵赴北京控告,将揭报文册投至户部侍郎韩■私宅,转呈乾隆帝。乾隆帝派兵部尚书庆桂和刑部侍郎王昶为钦差大臣,驰驿前往审办,并传谕两江总督书麟协同江苏巡抚闵鹗元查明复奏。书麟复奏知州吴瑍“袒庇书役,沈阁不办”,奏请革职。闵鹗元在复奏中则“始终袒庇吴瑍,曲为开脱”,对高邮州吏胥私雕印信,假冒重征案,“意欲弥缝”,“饰词回护”。(《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三)乾隆帝命将吴瑍革职,闵鹗元解任,一并交钦差大臣庆桂归案质审。调任安徽巡抚福嵩为江苏巡抚。
两江总督书麟见事态扩大,又奏称:“扬州府知府刘炳于陈倚道具禀之后,即行提审,将林之佩假印伪票各情究出,尚无扶同徇庇情事”,企图为闵鹗元等开脱。乾隆帝览奏,说刘炳“藉称犯证未齐,不即通详办理,其为扶同徇隐,情弊尤属显然”,书麟“希图掩饰,并不将闵鹗元及该府刘炳严参,一味瞻徇,实属有负委任。”并说,“由此推之,外省官官相护恶习,牢不可破。督抚等皆如此连为一气,罔上行私,又何事不可为耶!”(《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三)命将书麟交部严加议处,“革去翎顶,暂留总督之任,以观后效。”又以江宁布政使康基田“于本任应办之事,经巡抚批令严查,转移交臬司办理,推诿迟延竟至三月之久”,“瞻徇推诿,非袒护属员,即系迎合闵鹗元之意。”(《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三)命革去顶戴,暂留藩司之任。又命庆桂、王昶将闵鹗元、刘炳、吴瑍革职拿问,连同案内犯证、卷宗押解热河行在审办。康基田亦革职,解赴热河。又令军机大臣会同行在法司严审后,将案犯、质证等发往北京,命大学士九卿等定拟。并以江苏按察使王士棻见抚藩通同循隐而不据实参奏,“乃亦置若罔闻,延阁不办,非迎合上司即系袒护属员”(《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五),命将其革职,交书麟、福嵩严审。
在审讯过程中,福嵩又参奏闵鹗元巡抚任内,句容县粮书江嵩年等将花户完纳钱粮折封侵挪案发,闵鹗元不亲提严审,仅批饬江宁府提犯审讯,难保无瞻顾轻纵。乾隆帝命将句容县知县王光陞革职,交福嵩审讯。福嵩又查出句容书吏侵用钱粮三千七百两,漕米八百余石。乾隆帝以书麟驻扎江宁,距句容不过数十里,“亦竟漫无觉察”(《高宗实录》卷一三五六),又将书麟革职治罪。
大学士等审讯后,闵鹗元斩监候(后释回),康基田发往军台效力赎罪,书吏林之佩、夏琯等处斩,王士棻、刘炳等革职,书麟以头等侍卫职衔遣戍伊犁。
江苏巡抚包庇贪吏案,乾隆帝从严究治,对总督、巡抚以下官员重加惩处,并不是偶然的。当时的官场,官官相护,上下串通营私,办事因循拖延,彼此推诿,日趋腐败。乾隆帝也日益感到了吏治败坏的威胁。在处理此案过程中,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乾隆帝曾巡视直隶、山东等地,目睹官府的腐败,慨叹说:“身为督抚者,惟知养尊处优,不以民事为重,且遇刑名重案及城工等事,往往因循怠忽,展转迟延,阳藉详慎之名,阴遂诿玩之计。”一七八八年(乾隆五十三年)二月,直隶建昌县发生盗犯马十行劫一案,事悬两载,尚延宕未结;山东金乡县借帑修城,时过数年,尚未办理开工。乾隆帝说:“可见外省废弛积习,大抵相同。”“似此玩延悬宕之案,或更有甚焉者。”又说:“至六部等衙门办理事务,虽有限期,由各道御史汇奏,但事有关涉两部者,亦每至彼此推诿,行查不以为要,吏胥等得以藉端沈阁,百弊丛生。其驳查外省事件,又每以一驳了事,或竟有驳至屡次,往返耽延,经年屡月,并不勒限严催。”(《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一)乾隆帝曾命大学士九卿科道等会议,酌定各级官员承办各类事件的期限,但懈宕废弛的颓风,依然不可遏止。乾隆帝重惩两江督抚,意在使官员知所儆戒,但官场腐败的积习,并不能因此而有所变改。
浙抚贪污案——查处苏抚闵鹗元案的新任江苏巡抚福嵩,于结案后调任浙江巡抚。不久,也因贪污被揭露,成为江南的又一大案。
满洲正黄旗乌雅氏福嵩,原曾接任陈辉祖为浙抚,因办理弥补前任亏空事不力,被召还京。后署理山西巡抚。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自安徽调任江苏,改任浙江。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两淮盐政全德参奏盐运使柴桢“将商人王履泰等应纳钱粮在外截留,作为己收,私自移用共二十二万两。”又讯柴桢家人柏顺,柏顺供称柴桢前在浙江盐道任内“交代未清,恐浙省参奏,是以私那十七万两前往补填,其余五万系自己侵用。”(《高宗实录》卷一四一八)柴桢被革职拿问。乾隆帝因福嵩身为巡抚,兼管盐政,于柴桢亏空库项至十七万之多,竟毫无闻见,怀疑他也染指分肥,通同作弊。命将福嵩革职拿问,另派兵部尚书庆桂往浙江与新任浙江巡抚长麟审办此案。庆桂、长麟审讯柴桢,柴桢供出他在浙江盐道任内,“福嵩曾向婪索金银及派办物件,不发价银,通共用去银十一万五千余两。”(《高宗实录》卷一四二○)又供出侵用掣规、值月、差费等项共银六万六千余两。后又查出福嵩奉母游玩西湖,每次派令盐道柴桢“豫备食用、灯彩、船只等项,共用银二千余两。”(《高宗实录》卷一四二三)乾隆帝命将柴桢及其家人柏顺于浙江处决,令庆桂押解福嵩来京亲讯。大学士和珅深恐福嵩至京师廷讯,会涉及他的阴私,劝乾隆帝尽快将他处死。乾隆帝下谕说:“福嵩系硕色(原湖广总督)之孙,伊家世受国恩,历任封圻,自应廉隅谨饬,免力图报。乃辄向盐道婪索多赃,以致柴桢亏缺库项。营私玩法,莫此为甚。此而不严办示惩,何以肃官方而儆贪黩!”(《高宗实录》卷一四二二)命毋庸解京,即由庆桂于押带福嵩所到地方正法。福嵩饮鸩死。涉及此案的浙江司道多人,被革职。
福建贪污案——一七九五年(乾隆六十年),闽浙总督觉罗伍拉纳察知福建将军正黄旗完颜氏魁伦夜宿娼家,欲上书弹劾。魁伦知伍拉纳贪贿不法,遂先发制人,向乾隆帝弹劾伍拉纳纵容盗匪。上奏说福建“各海口地方盗匪仍复肆行出没,甚至五虎门近在省会,而盗船即在彼停泊迭劫,毫无忌惮,以致商贩闻风裹足。皆由该督抚等平日漫无整顿所致。”(《高宗实录》卷一四七七)又疏劾伍拉纳和福建巡抚浦霖说:“闽省近年洋盗增多,由于漳泉被水后粮价昂贵,浦霖等办理不善,以致贫民流为匪党。伍拉纳现驻泉州,饥民围绕乞食。”(《高宗实录》卷一四七八)乾隆帝怒,革伍拉纳、浦霖及按察使钱受椿、布政使伊辙布职,命两广总督长麟署理闽浙总督,偕同魁伦质审。魁伦又奏新任福建巡抚姚棻“前在漳州道任内,所属三县亏空库项二万余两。”(《高宗实录》卷一四八一)乾隆帝又命解姚棻任,由魁伦署理巡抚。
魁伦偕同长麟审出伍拉纳自福建藩司升任闽浙总督,向新任藩司伊辙布交代时,“尚有四万两无从措缴”,“即将办赈余存项下银四万两代为措垫”。又审出他属下库吏周经“在外开张银店,常有领出倾销之项”。乾隆帝以“周经为伍拉纳私人,有通同侵用情弊”,命令长麟、魁伦严讯周经,“所短四万两在何处用去?”(《高宗实录》卷一四八二)魁伦劾奏伍拉纳原不过是泄愤护己,不意乾隆帝认真追查。他和长麟都惧怕得罪伍拉纳的姻戚和支持者大学士和珅。魁伦明知伍拉纳“尝纳属员贿,动辄千万,有不纳者,锁锢逼勒。”“受洋盗贿,任其劫掠”等情(《啸亭杂录》卷九),在复奏中却“代为掩饰”,长麟也“意存将就完事”(乾隆帝语)。乾隆帝严斥魁伦、长麟,降旨续审,并将伍拉纳、浦霖解京审讯。
长麟、魁伦续奏:“查出伍拉纳、浦霖两次各得受厦门同知黄奠邦银九千二百两”。又审出漳州府属长泰县械斗一案,按察使钱受椿以所拿凶手未确,饬令提案至省审办,因馈送财物“不满欲壑”,“乃不即时审结,致拖弊十命”等情。浙江布政使汪志伊奉命查抄浦霖原籍赀财,“查出现存银钱及埋藏银共二十八万四千三百余两,房屋、地契共值银六万余两,金七百余两,其余朝珠、衣服、玉器等物尚不在此数。”(《高宗实录》卷一四八八)京中查抄伍拉纳家,“得银四十万有奇,如意至一百余柄。”(《清史稿》卷三三九,《伍拉纳传》)乾隆帝说:“此与唐元载查籍家财,胡椒至八百石何异?伊二人贪黩营私,殊出情理之外。”(《高宗实录》卷一四八八)命军机大臣会同刑部从重定拟,立斩决。又命长麟、魁伦将钱受椿锁拿解京,交部治罪,随即送还福建,处以“夹刑二次,重责四十板,再传在省官员监同正法,俾触目儆心,以为玩法营私,谬妄贪黩者戒。”(《高宗实录》卷一四八八)布政使伊辙布在押解进京途中病死。伍拉纳、浦霖、伊辙布、钱受椿之子嗣,如系职官、监生,概行斥革,俱著照王亶望之子例,发往伊犁充当苦差。
长麟因审理此案“始终回护”被革职。魁伦因首发此案,免于治罪,暂行署理闽浙总督印务,清查各州县亏空。魁伦查出亏缺数逾一万两以上之州县官李堂等十名,奏拟斩监候;另有秦为干、李廷采二人亏缺虽未逾万,但平日声名狼藉,亦拟从重处以斩监候;其余各员依次递减。乾隆帝以“福建地方近年以来,自督抚司道以及各州县,通同一气,分肥饱橐,玩法营私,以致通省仓库钱粮亏空累累,盗风日炽”(《高宗实录》卷一四九一),命加重处分,诛李堂等十人,其余谴黜有差。
上举诸案都是震动一时的大案。自西北之甘肃至东南之福建,遍及各大省。案犯自总督、巡抚以下,涉及司道诸大员。督抚下通州县,上接朝臣,上下通同作弊。督抚大案如此,各地区各级官府的次案和小案,不难推知。已被处治的如此,未被处治的贪污腐败现象,更是随处可见。乾隆帝虽然严厉惩处了这些大案的贪官,但依然不能制止遍及各地的贪风,因为朝廷中还有掌握大权的更大的贪官。
二、和珅擅权贪恣
乾隆帝退位前约二十年间,任用满洲正红旗钮祜禄氏和珅为军机大臣,晋授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文华殿大学士。乾隆帝晚年依然耽于悠游享乐,朝政日益被和珅所操纵。和珅以宰辅兼领户部、吏部两尚书,朝廷财赋之收支,官员之升黜,均操其手。和珅由此无厌地向各级官员索取财货,各级官员也竞向和珅纳贿输财。上下相通,层层效尤,自朝廷到地方,形成了以和珅为首的庞大的官员贪污网。清朝政府被这个密网所笼络,吏治日益腐败,难以收拾了。
侍卫出身的和珅,赖祖先的军功,以生员承袭三等轻车都尉世职。一七七二年(乾隆三十七年),授三等侍卫,任近御差使。为人聪颖博闻,得乾隆帝的赏识。一七七五年(乾隆四十年),擢任御前侍卫,授正蓝旗满洲副都统。次年,升任户部侍郎,为军机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一七八○年(乾隆四十五年),乾隆帝查知武英殿大学士、云贵总督李侍尧贪赃不法,命和珅与刑部侍郎喀宁阿往云南查办。和珅等查实李侍尧“贪黩营私,婪索财物,盈千累万,甚至将珠子卖与属员,勒令交价,复将珠子收回。又厂(铜厂)员调回本任,勒索银两至八千两之多。”(《高宗实录》卷一一○六)李侍尧也自认得道府以下馈赂,被革职逮治。和珅又劾奏云南巡抚孙士毅亲见李侍尧受贿,“置若罔闻,隐慝不奏”及云南吏治败坏,府县多亏空等事。乾隆帝大为赞赏,因是往审之员,不能留任总督,擢任和珅为户部尚书、议政大臣、御前大臣兼镶蓝旗满洲都统。和珅之子被乾隆帝赐名丰绅殷德,指为和孝公主(十公主)额驸,待年完婚。和珅又晋授领侍卫年大臣、四库全书馆总裁、理藩院尚书等要职。和珅以惩办贪污得乾隆帝的殊遇,位居显要又结皇亲,权势之显赫,不可一世了。
专擅中枢——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和珅以户部侍郎入值军机。大学士于敏中为军机领袖。一七七九年(乾隆四十四年),于敏中卒。和珅授御前大臣,次年晋户部尚书。大学士阿桂领军机。阿桂为大学士阿克敦之子,系出满洲望族,屡受命参予对准部、回部战事,迭授内大臣、工部尚书、伊犁将军,历任四川及云贵总督,又为副将军领兵对缅甸及金川作战,是朝中军功卓著的重臣。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阿桂奉命视师,镇压甘肃苏四十三起义。和珅为钦差大臣,先往督师作战,大败。阿桂至军,责问和珅。和珅归咎于诸将不听指挥。阿桂召诸将至,指挥军事,均奉命响应。阿桂对和珅说:“诸将并不怠慢,败阵应当杀谁?”乾隆帝知和珅与阿桂不和,调和珅回京,兼署兵部尚书。一七八三年(乾隆四十八年),调吏部尚书,仍兼户部。一七八六年(乾隆五十一年),和珅授为文华殿大学士,与阿桂、嵇璜同列宰辅。阿桂始终蔑视和珅,不与来往,入朝时也相距十数步,以示耻与同列。但阿桂连年奉命去河南等地治理黄河水患,在朝日短。嵇璜年迈不理事。和珅得以专擅中枢。此后数年,状元出身的王杰补大学士。一日在朝房,和珅执王杰手,开玩笑说,你的手怎么这么绵软?王杰正色回答说,王杰手虽好,但是不会弄钱!意在讥讽和珅贪婪。王杰虽然洁身自好,不与和珅合作,但只管礼部,并无实权。军机大臣名义上仍然以阿桂为首,位列仅次于阿桂的和珅,得乾隆帝倚信,兼管吏、户两部,逐渐成为军机的实际的执政者。和珅通知各省奏事,均须抄送摺稿一份投送军机处,称为“投递军机处另封事件”(梁章钜:《枢垣纪略》卷一)。由此控制了全部章奏。
贪赂公行——和珅专擅中枢并兼管吏、户二部,凭借掌管财赋与官员升黜之权,公开向各级官员索取重贿,纳贿多者升迁,少者贬黜,使官场上下,贪赂公行,风气日坏。
昭槤《啸亭杂录》记载说:“自和相秉权后,政以贿成,人无远志”,“故时风为之一变”。朝中自亲王以下,多向和珅纳贿求庇护。肃亲王永锡,恐不能袭王爵,向和珅行贿,赠给京都前门外铺面房两所。以学问优长著称的窦光鼐任翰林院侍讲、上书房总师傅、经筵讲官,也“拜和相为师,往谒其门,至琢姓名于玉器献之,以博其欢。”(同上,卷九)皇亲金简(妹为乾隆帝嘉贵妃)以勤慎受乾隆帝知遇,命为工部尚书、镶黄旗汉军都统,仍“日馔美食,结和相欢。”(《啸亭续录》卷四)受到和珅排挤的将军福康安、海兰察等都曾向和珅馈赠贵重珠宝求容。被和珅惩治的李侍尧也送过和珅珍珠手串。大臣们贿银自数百两至千两,更是常事,不计其数。户部侍郎蒋赐■“附和和相,因与其家人刘全等联为友谊。”(《啸亭杂录》卷九)官员们入都谒选,向和珅家人纳赂,以谒见和相为荣。治理黄河原是国家的大事。官员们都视为便于贪污的肥缺。任河帅者,须先向和珅纳贿巨万,然后才许到任视事。昭珅慨叹说:“故皆利水患充斥”,“至竭天下府库之力,尚不足其用。”(同上,卷七)盐政也是公认的肥缺。两淮盐政徵瑞一人,即贿和珅银四十万两。地方官员自督抚以下,也多走和珅的门路,纳贿求官。人们议论说:“内而部院群僚,外而督抚提镇,其不由和门者或寡矣。”(陈焯:《归云室见闻杂记》卷中)
督抚提镇等地方官既以行贿得官,到任后也向下级官员索贿求补偿。下级以送礼为名,向上级官员行贿,也成为公开的通例。督抚提镇以至道府官员出巡,下级要馈送“站规”、“门包”。平时有节礼、生日礼。每年还有“帮费”。州县官为向上司行贿而加倍向民间征收钱粮漕米。公然说:“我之所以加倍或加数倍者,实层层衙门用度,日甚一日,年甚一年。”(洪亮吉:《卷葹阁文甲集》卷一)州县官任意刻剥民众,以一半送上司,一半归自己。据说起初还有所畏忌,年年如此,便成为所谓“旧例”。有人向上司控告,上司当然也不会处治。所谓“好缺”的州县官,未到任时,就需要先向上司行贿,名为“买缺”,依缺之高下,定价之多少,一般好缺都需银万两上下。州县官通过书吏、衙役敲剥百姓。钱粮经户书,漕米经粮书,仓谷、采买、军需等经仓书,上下交通,除本分利。遇有民间讼事,衙役们先向原告家去要钱,叫做“启发礼”,再到被告家去敲诈,不满意不出门。族保、词证等人,也都逐个勒索,要求“开发”。案件不及时审结,索取各种费用,漫无限止。以至民间被盗都不敢报案,因为盗未必能缉获,又要白费银两输官。民间谚语说:“被盗经官重被盗”。官府的敲索甚于盗贼的偷窃,民间难以为计了。
自朝廷至地方州县,自和珅至县衙书役,上下行贿营私,贪污公行。做官为了弄钱,已成为人们习见的常事。翰林院编修洪亮吉曾撰《守令篇》描述地方官的情形说:一个官员赴任前,亲戚朋友都公然来替他盘算,此缺出息若干,应酬若干,自己一年里可得若干。至于民生吏治,从不过问。官员到任后也是先问一年的陋规收入有多少,属员的馈赠有多少,钱粮税务的赢余(贪污)有多少。他的妻子、兄弟、亲戚、朋友以至奴仆、妪保也都得到任上,帮他谋利。离任时,往往要用十只船,百辆车来运送财物,比到任时多上十倍。又说,地方官员中稍知自爱,实心为民办事的人,十个里头也没有一、两个。而这一、两个人,常要被那八、九个讥笑,说是迂腐、笨拙,不会做官。上面的大官也认为这一、两个人是“不合时宜”,遇有过失,尽快赶走。结果是这一、两个人非得和那八、九个一起干不行。(《清朝经世文编》卷二十一)洪亮吉的描述,深刻揭露了地方基层官员的贪污腐败。贪污纳贿已成为公开的社会风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根源在于和珅为首的各级权贵向下级官员层层勒索,也因为下级官员贪污“不容不结交权贵以作护身之符”(尹壮图语)。乾隆帝的奢靡无度纵容了和珅的贪婪无厌,各级官员“上下通同一气”,清政府由腐败而日趋腐烂,难于医治了。
压抑异己——和珅擅权纳贿,吏治腐败,不能不引起清正朝臣的不满,但敢于弹劾和珅的官员,都遭到乾隆帝与和珅的压制或惩处。其中著名的事件,是曹锡宝和尹壮图案。
一七八六年(乾隆五十一年),江南上海人、监察御史曹锡宝欲论劾和珅家人刘全儿恃和珅之势营私舞弊,家资丰厚,服用奢侈,衣服、车马、居室逾制。和珅令刘全儿部署掩蔽,拆改居室,并将衣服、车马有逾制者藏匿,随后向乾隆帝奏报说:“家人全儿已到热河,曾面加诘问。伊供从不敢招摇滋事,交接官员。即所谓房屋宽敞,器具完善容或有之,亦非可挟以外出之物。我与曹御史素未闻知,彼又何从进宅目睹?”乾隆帝这时在热河行宫,得和珅奏报,以为近理,说:“曹锡宝身为言官,必不至下交奴仆,其车马、衣服尚可云遇诸途路,至房屋宽敞,器具完美,非身临其地何能知悉乎?至全儿代伊主办理崇文门税务有年,稍有积蓄,盖造房屋数十间居住,亦属情理之常。”并且指责曹锡宝是“徒讬诸空言,或其意本欲参劾和珅,而又不敢明言,故以家人为由,隐约其词,旁敲侧击。”(《高宗实录》卷一二五七)命留京王大臣查办。
留京王大臣等传询曹锡宝,曹锡宝称:“我与和珅家人全儿,向来从不认识,即伊在崇文门管理税务,我亦并不知道。伊于额税之外有无擅自加增及别项情弊,亦未有人说过。我因闻全儿住屋服用甚是完美,于路过兴化寺街留心查看,见其房屋甚是高大。我想伊系家奴,焉有多资造此华屋,恐有借主名目招摇撞骗之事,是以具奏。”乾隆帝又命留京王大臣追问:“究竟闻自何人?必有着落。若非有人说过,则曹锡宝何以知全儿住在兴化寺街,而经过时即留心察看?”(同上)命令王大臣等再加详询,并令步军统领衙门派司员带同曹锡宝至全儿家看视住屋。全儿接和珅通知,早已预作手脚,察看自然一无所得。曹锡宝只好自承冒昧。乾隆帝召曹锡宝至热河面诘,曹锡宝奏称:“原要和珅先事约束,杜渐防微,庶将来不至受人之累。”(《高宗实录》卷一二五九)吏部逢迎和珅,请将曹锡宝降级调用。乾隆帝命改革职留任。曹锡宝从此郁郁,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病死。和珅此后更得乾隆帝宠信,权势有加无已。
云南昆明人、内阁学士尹壮图曾上疏揭露官场积弊,说:“近年以来,风气日趋浮华,人心习成狡诈。属员以夤缘为能,上司以逢迎为喜,踵事增华,夸多斗奢,百弊丛生,科敛竟溢陋规之外。上下通同一气,势不容不交结权贵以作护身之符。此督抚所以竭力趋奉和珅,而官民受困之原委也。”(姚元之:《竹叶亭杂记》卷二)一七九○年(乾隆五十五年)十一月,又上疏揭露吏治废弛,督抚有过不加革职,罚银赎罪等流弊,说:“近有严罚示惩,而反邻宽纵者。如督抚自蹈愆尤,不即罢斥,罚银数万以充公用,因有督抚等自认应罚银若干万两者。在桀骜之督抚,借口以快饕餮之私;即清廉自矢者,不得不望属员佽助。日后遇有亏空营私重案,不容不曲为庇护。是罚银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生玩易之念。请永停罚银之例,改记大过若干次。如才具平常者,或即罢斥,或量予京职,毋许再膺外任。”乾隆帝虽然说尹壮图“不为无见”,但又说他“止系空言,并无左证。”(《高宗实录》卷一三六七)要他指实参奏,“何人勒派,何处亏缺?”尹壮图复奏:“各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弛。臣经过各省地方,体察官吏贤否,商民半皆蹙额兴叹。各省风气,大体皆然。若问勒派、逢迎之人,彼上司、属员授受时,外人岂能得见?”又奏称“亏空各省皆有,请简派满洲大臣,同伊密往各省盘查。”(同上)乾隆帝责斥说:“密查亏空一语,所见尤谬”。“岂简用之封疆大吏以及监司方面尽可疑,独视尹壮图之一、二人可寄之心膂乎?”(《高宗实录》卷一三六八)和珅等奏请将尹壮图革职治罪,乾隆帝派户部侍郎庆成偕尹壮图前往各省盘查。但各省督抚早已得到消息,多系设法挪移款项,弥缝掩饰。庆成所到之处,先游宴数日,再发仓校核。尹壮图去山西、直隶、山东、江南诸省盘查,皆无亏短实证,只好自承虚诳,奏请治罪。
和珅等大学士九卿奏拟斩决。乾隆帝以尹壮图“逞臆妄言”,加恩免予治罪,降授内阁侍读。素喜粉饰升平的乾隆帝却由此宣称:“至现在纲纪整肃,内外大臣实无敢有营私玩法者。”(《高宗实录》卷一三七○)以和珅为首的贪官污吏,得乾隆帝的庇护,更加肆无忌惮。
乾隆帝退位前,似对和珅的擅权不法,已有所觉察。一七九五年(乾隆六十年)九月朝审,和珅以管理理藩院失职,降三级留任。十月,又以和珅谎奏“文武试策总载实录”,斥为“护过饰非”,革职留任。但这时和珅权势已固,而乾隆帝也已宣布即将归政于皇太子了(见下节)。
三、甘肃与台湾的人民起义
乾隆帝退位前的二十年间,民间秘密结社遍布各地,各地人民反抗斗争在不断兴起。甘肃苏四十三和台湾林爽文领导的人民起义,形成为两次规模巨大的反抗运动。
甘肃苏四十三起义
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甘肃苏四十三领导的人民起义,是由于清政府对回族人民的宗教纠纷进行镇压而引起的。
在甘肃从事农业生产的回民,根据伊斯兰教的“天课制度”,需按一定比例向“天库”缴纳“天课”,由阿訇收存,形成为称为“阁的木”的教坊制。阿訇动用“天课”购买土地,租给农民耕种,成为宗教地主。又由此形成所谓“门宦制度”(花寺),把分散的教坊集中起来,并确定门宦教长管辖各教坊。据《甘宁青史略》记载,回民马明心“自西域回,慨然欲革除门宦制度,意谓道者公也,岂为一家私有?教规者,随时变通者也,不宜胶柱鼓瑟。”狄道、河州各门宦教长,群起而攻。马明心组织新教,编纂《卯路经》,比原有经典简明扼要,教徒不需要再付出费用请阿訇念经。一七六一年(乾隆二十六年)以来,马明心与贺麻六乎在循化厅撒拉族聚居区传教,声势日盛。旧教总掌教韩哈济向地方官控告,清政府将贺麻六乎发配新疆,给兵丁为奴;驱逐马明心出循化地方。一七八一年(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旧教又向总督衙门控告,教民苏四十三请来安定(马明心原籍,今定西)教师马明心、韩二个另立新教,与旧教冲突,杀死旧教四十余人。陕甘总督勒尔谨即派兰州知府杨士玑、河州协副将新柱,前往查拿。新柱向苏四十三等宣布:官府为旧教作主,新教如不遵守法令,就斩尽杀绝。苏四十三等十分愤慨,当夜(三月十九日)袭杀新柱等人,连夜赶到起台堡,第二天清晨杀死杨士玑等文武官员,夺取武器,乘胜进袭河州。从此,回族和撒拉族人民反对门宦制度的斗争,发展成为反对清朝统治的农民起义了。
清陕甘总督勒尔谨获得起义消息,立即派兵扼守狄道、河州,抽调各镇官兵前往镇压,并派人到安定逮捕马明心,关押在兰州监狱。三月二十一日,苏四十三率领起义军二千人攻克河州,杀死文武官员,在当地回民的支持下,夜渡洮河,由小路直捣兰州。起义军进攻西关,击毙官兵三百余人。截断黄河浮桥,阻止清军的增援部队,包围兰州城,要求释放马明心。布政使王廷瓒组织地主武装顽抗,并将马明心押上城头,强迫他劝说苏四十三退兵。马明心当众宣传对清朝统治者的愤恨,并把头巾掷下城去,表达自己反抗到底的决心,鼓励起义军勇敢战斗。王廷瓒将马明心处死。
清朝廷得到兰州被围的消息,慌忙派遣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前往援救。并任命大学士阿桂、和珅为钦差大臣,统率先后调集的健锐营、火器营和各省满、汉官兵一万多人,到兰州作战。和珅部署军队时,第一排为旧教兵,第二排是绿旗官兵,第三排为驻防旗兵。清朝的政策是:“此案用旧教而除新教,最为吃紧关键。盖旧教相沿已久,回人等耳濡目染,习惯成性。今欲去之,势有不可。譬如僧道,未尝非异端,亦不能尽使之为民也。而新教则如白莲等邪教,平日虽亦拜佛念经,而惑众滋事,其名目断不可留。”(《高宗实录》卷一一三一)清廷逮捕勒尔谨治罪,派李侍尧接任总督。增调四川藏兵一千、阿拉善蒙古兵七百,会同各地援军,把起义军包围在华林山。起义军几次突围没有成功。六月初苏四十三战死,清军攻入华林山,火烧华林寺,起义军全部壮烈牺牲,无一人投降。清廷在回族、撒拉族人民起义地区,增加驻防军队,陕西提督由西安移驻固原,固原总兵移驻河州,以加强对回族、撒拉族人民的统治。
苏四十三起义失败后不久,马明心的弟子田五又组织武装起义,在通渭修筑石峰堡,制造兵器、旗帜,提出为“马明心复仇”的口号,号召回族人民参加反抗清朝“剿洗回民”的斗争。乾隆帝事后把责任推托给地方官,“皆因李侍尧于查办新教一事,地方官奉行不善,胥役从中勒索滋扰,致逆回讵称剿洗回民,借词煽诱,到处勾结。”(《石峰堡纪略》卷十五)一七八四年(乾隆四十九年)四月,田五把起义队伍隐蔽在伏羌县(今甘谷)的鹿卢山和静宁州的底店山、潘陇山,并与靖远城内回民约定五月五日攻城。但是,由于旧教乡约李应德告密,遂于四月十五日在盐茶厅的小山地方举行武装起义,攻破西安州土堡。清地方官惊慌地报告说:“日聚日众,毋论新教回民相率成群,即旧教亦多有听从入党。而其中守法良回,不肯从贼,并协同民人守御者,亦复不少。”(同上,卷十四)起义军在伏羌城外与清军作战,田五阵亡。张文庆、马四圭(娃)领导起义军继续战斗,迅速发展到数千人,攻克通渭县城,控制了盐茶、靖远、秦安、隆德、会宁等州县的村堡。伏羌县城回族监生马应龙出首内应的回民,盐茶厅官川地回族监生马如仁和马良才、马良能,首报或引拿起义回民,使起义军遇到了困难。
清廷又逮治总督李侍尧、提督刚塔,命福康安和海兰察到甘肃镇压起义军,并命大学士阿桂带领健锐营、火器营兵二千人增援,陆续调遣宁夏满兵一千人、阿拉善蒙古兵一千人、四川藏兵二千人、旧教撒拉回兵一千人、凉州和延绥镇兵三千人参战。六月十一日,起义军与清军在底店山决战后,便退守石峰堡。清军层层包围,堵塞水源,起义军和家属饮食发生困难。七月初,马四圭率领起义军突围,遭到清军伏击,损失惨重。清军乘机攻陷石峰堡,残酷镇压起义,回族人民遭到失败。
台湾林爽文领导的农民起义
一七八六年(乾隆五十一年),台湾彰化县爆发了林爽文领导的农民起义。
林爽文原籍福建漳州平和,一七七三年(乾隆三十八年)随父渡台,居住在彰化县的大里杙庄。一七八三年(乾隆四十八年),他的同乡严烟到台湾传布天地会,林爽文应邀入会。此后,便以大里杙为中心,发展会员。一七八五年(乾隆五十年)林爽文被推为主,形成一支反抗官府的强大势力。一七八六年(乾隆五十一年)七月,天地会会员杨光勋、张烈等被逮捕,乘机逃出,至大里杙。台湾知府孙景燧于十月二十七日到彰化,命知县俞峻、副将赫生额、游击耿世文率领兵役四百人,前往镇压。他们行至离大里杙五里的大墩,强迫村民擒献,又焚烧数小村房屋,进行恐吓,当地人民万分愤慨。林爽文遂领导天地会员和当地人民发动武装起义,袭击大墩清营,杀死俞峻、赫生额、耿世文,全歼清军。次日(十一月二十八日)乘胜攻克彰化县城,杀死孙景燧、同知长庚、前同知刘亨基及都司王宗武等清朝官员,出榜安民,称“顺天元年大盟主林,为出榜安民事:本盟主为众兄弟所推,今统雄兵猛士,诛杀贪官,以安百姓。贪官已死,其百姓各自安业,惟藏留官府者死不赦。”(《平台记》)林爽文称盟主大元帅,封杨振国为副元帅,刘怀清为彰化知县,刘志贤为北路海防同知,王作为征北大将军,王芬为平海大将军。农民起义军获得人民群众的热烈支持,迅速发展。十二月六日以后,起义军先后攻克了诸罗、淡水、斗六门、南投、猫雾梀等地,杀死诸林爽文军令罗知县董启■、淡水同知程峻等,并进攻台湾府城。
林爽文起义后,凤山竹仔港农民庄大田即制造军器,树立南路辅国大元帅旗,领导数千群众起义。十二月十三日,攻克凤山,杀死知县汤大绅及清军官兵多人。当时,林爽文、庄大田两部号称十万之众,控制了台湾西部的大部分地区。
清廷调遣水师提督、海澄公黄仕简率兵入鹿耳门,陆路提督任承恩统兵进鹿港,副将徐鼎士领兵入北淡水,兵分三路,前往镇压。次年正月初,黄仕简到台湾后,派总兵柴大纪北上反攻诸罗,总兵郝壮猷南下夺取凤山。起义军退出诸罗,阻击郝壮猷的南下。郝军向南走二十里,即遭到起义军的抵抗,屯兵五十日才到凤山。一部分起义军作好埋伏,其余队伍撤出凤山,诱敌进入空城,然后于三月十日里应外合,歼灭清军大半。清游击郑嵩被杀,郝壮猷狼狈窜回府城。任承恩率兵至鹿港,距大里杙仅四十里,以“兵单难于远捕”为借口,株守鹿港,不敢前进。
清廷下令将黄仕简、任承恩“革职拿问”,调闽浙总督常青为将军,亲往台湾督办军务,以李侍尧署闽浙总督,驻札厦门。又调广东兵四千人、浙江兵三千人、满洲兵一千人,命江南提督蓝元枚和福州将军恒瑞为参赞,分别赴台,协助常青。常青抵台后,在离府城十里的地方遇到起义军,刚一交战,就战栗不能举鞭,大呼“贼砍老子头矣!”策马逃遁。主帅如此,官兵更是望风落胆,退入城中,向朝廷请求增兵。
诸罗位于台西中部,是台湾府城的屏障和台湾的财赋之区,沟通南北的枢纽。对于起义军和清军来说,诸罗都是必争之地。一七八七年(乾隆五十二年)六月,林爽文率领起义军昼夜围攻诸罗,击退了常青从府城派来的三次援军,又攻盐水港、鹿仔港,断绝了诸罗的饷道,粒米不能入城,清军只能抢夺老百姓的地瓜、野菜、油籶充饥。起义军用火箭、火炮猛攻,发布告示,只拿贪官柴大纪、地主头子黄奠邦,对被胁迫的官兵和“义民”(地主武装)一律采取宽大政策。清兵心慌意乱。总兵柴大纪顽固死守,开决河水以阻挡起义军的前进。
乾隆帝将常青、恒瑞撤职,任命协办大学士福康安为将军,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为参赞,率领从湖南、广西、贵州、四川等省征调的十余万清兵前往台湾。增援清军于十月底在鹿港登岸,十一月八日在仔顶、牛稠山两次作战,解诸罗之围。
起义军从诸罗撤退之后,又败于斗六门(今云林县)。林爽文一面在大里杙筑土城高垒,排列巨炮,建栅设卡,和清军对垒;一面派其弟林勇向庄大田求援。林爽文、庄大田两支义军虽曾联合作战,但南北分立,互不统辖。在这紧要关头,庄大田没有给林爽文以必要的援助,使林爽文陷于孤军无援的境地。而敌人方面,福康安一面调官兵移驻水沙连山口,防备义军转入山内高山族地区;一面指挥官兵向大里杙层层围逼。十一月二十四日,起义军与清军决战。赵翼《皇朝武功纪盛》卷四记此战说:“官兵至,贼(起义军)犹数万出拒,退而复集者数次。既夕,我兵(清军)伏沟坎间,贼万炬来索战,我兵在暗中贼不能见,而我兵视贼则历历可数,发枪箭无不中。贼自知失计,遽灭火复击鼓来攻,我兵又从鼓声处击之,杀死无数。黎明,遂克其城。”起义军在顽强抵抗后,遭到失败。
林爽文在大里杙失利后,得到水里社高山族人民的掩护,率领起义军二千余人据守集集埔。十二月五日,被清军攻陷,林爽文率数十人逃往深山老林,被福康安拣派的“义兵”、“灶丁”于一七八八年(乾隆五十三年)正月初四日捕获。在清军的追迫下,庄大田也节节败退,退到台湾南端的琅峤。福康安派侍卫乌什哈达率水师由水道绕而阻截,海兰察、鄂辉率清兵由山路逼进,层层围逼。起义军大都壮烈牺牲。一七八八年二月初五日,庄大田被俘。
林爽文领导的农民起义,发展到十余万人,控制了台湾的大部分地区,与清军战斗达十四个月之久,斗志是顽强的。发动起义时,以天地会做号召,但未能克服台湾的闽粤居民,以及漳泉居民之间的对立情绪。起义领袖多为漳州人,清军则利用泉州地主武装,以制造起义军内部的不和。农民起义军南北两路,始终没有建立起一个统一的领导机构,也削弱了战斗力量。这次起义,震撼了台湾,也震撼了全国。它进一步表明清王朝与各地人民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了。
(四)乾隆帝退位
乾隆帝即位之初,即焚香告天,说若得位六十年,即当传位嗣子,归政退闲,不敢有逾康熙帝六十一年纪年之数。一七九五年,乾隆帝在位已届六十年,他本人也已有八十五岁的高龄。据朝鲜使臣次年的报告说,乾隆帝容貌气力,虽然还不甚衰老,但已很善忘。昨天的事,今天就忘记。早上办的事,晚间就记不清楚。(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三)一七九五年(乾隆六十年)九月,乾隆帝正式宣布,他将于明年归政,传位给皇太子。
乾隆帝初即位,即遵照雍正帝的旧制,册立皇太子。但到他传位时,皇太子已几经更迭,经历了曲折的过程。一七三六年(乾隆元年)七月,乾隆帝即立年仅七岁的皇次子永琏(孝贤皇后富察氏所出)为皇太子,遵照雍正帝的“家法”,密书其名,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两年后,一七三八年(乾隆三年)十月,永琏病死。一七四六年(乾隆十一年),孝贤后生子永琮,乾隆帝曾有意立为皇太子。次年十二月,永琮病痘死。乾隆帝又属意于哲悯皇贵妃富察氏所生的皇长子永璜,一七五○年(乾隆十五年),永璜未及立而病死。皇五子永琪(愉贵妃珂里叶特氏出)也于一七六六年(乾隆三十一年)病死。一七七三年(乾隆三十八年),乾隆帝以“国储四殒”,遂决意手书应立皇子之名密藏,并以其事谕知军机大臣,但不明示所定何人。是年冬,乾隆帝至南郊大祀时,默祷上帝说:“以所定之子若贤,能承大清基业,则祈昊苍眷祐,俾得有成;若其人弗克负荷,则速夺其算,毋误国家重大之任,予亦可另行选择。”(《高宗实录》卷一○六六)。
一七七八年(乾隆四十三年)九月,乾隆帝东巡,自盛京回銮途中,锦县生员金从善于御道旁进递呈词,条陈四事,首先是请立皇太子,说“立太子可杜分门别户之嫌”。乾隆帝大怒,驳斥说:“有太子然后有门户。盖众人见神器有属,其庸碌者必豫为献媚逢迎,桀黠者且隐图设机构陷,往牒昭然可鉴。若不立储则同系皇子,并无分别,即有憸邪之辈,又孰从而依附觊觎乎?”(同上)将金从善以“狂诞悖逆”罪斩决。自此以后,再无人敢于议论立储问题。
一七九五年(乾隆六十年)九月,乾隆帝御勤政殿,召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入见,共同阅看所定密缄嗣位皇子之名,宣示立皇十五子嘉亲王永琰为皇太子,以明年为嗣皇帝嘉庆元年,皇太子移居毓庆宫,其名上一字“永”改为“颙”。同时宣称:“朕仰承昊眷,康强逢吉,一日不至倦勤,即一日不敢懈弛。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禀承,不至错失。”“部院衙门并各省具题章疏及引见文武官员寻常事件,俱由嗣皇帝批阅,奏知朕办理。”(《高宗实录》卷一四八六)同年十二月,乾隆帝又发出谕旨说:“朕于明年归政后,凡有缮奏事件,俱著书太上皇帝,其奏对著称太上皇。”(《高宗实录》卷一四九二)。
乾隆帝二十五岁即位做皇帝,至八十六岁退位,统治清朝六十年。虽然退位之后,仍以太上皇继续干预朝政,但由此结束了作为一代皇帝的政治生涯。
乾隆帝以皇子即帝位,自幼生长深宫,不谙世事,不同于康熙、雍正二帝。即位后,为要巩固他的统治,又力求建立功业,比美于乃父乃祖。乾隆帝的这种特殊的境遇和特有的性格,为六十年间的统治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方面是,他在位期间力图有所作为,继述祖业,因而使这时的清朝大体上仍能保持前朝的国势,并以“盛世”自诩。另一方面,又由于好大喜功而崇尚浮华,不同于雍正帝的倡导实心实政。连年用兵邀功,巡游宴乐,造成巨大的靡费。自皇室贵族至地方官员贪婪无厌,吏治日坏,国力日损。清王朝由盛而衰,表面的强盛掩盖着内在的虚弱,歌颂升平的背后酝酿着衰乱的危机。
一七九二年(乾隆五十七年),清军战胜廓尔喀后,乾隆帝曾撰《十全记》,自赞其五十七年间的“十全武功”,说:“十功者,平准噶尔为二,定回部为一,扫金川为二,靖台湾为一,降缅甸、安南各一,即今二次受廓尔喀降,合为十。”(《御制文三集》卷八)这十次战争,对于
巩固前朝确立的版图,强化边疆的统治,客观上起过一定的作用。臣僚们也因此颂为“鼎盛”。但是,边疆战争中,大小金川之战,如果处置得宜,并非不可避免。金川首领停战乞降,乾隆帝仍然“必欲诛灭”,最后还是以事实上的失败而告终。准、回之战,对于稳定天山南北路的局势,有其积极的意义,但清军获胜后,对当地各族民众肆行残酷屠杀,则只能加剧民族间的矛盾。台湾林爽文领导的农民起义,给予清王朝以沉重的打击,清军损失惨重。清廷发重兵镇压起义,并无功绩可说。至于对藩国缅甸和安南的侵略战争,清王朝事实上都遭到失败。廓尔喀之战,清军获胜后,并非必要地深入廓尔喀境内,最后仍不得不退军言和。综观清廷这十次战争,有功有过,而过大于功,败多于胜。乾隆帝不去正视经验教训,而一味自诩“十全武功”,并自称“十全老人”,说明他直到晚年仍未改变不惜穷兵黩武,自炫功业的心理。
乾隆帝在传位皇子的诏书中说:“朕缵绍洪业,六十年间,景运庞洪,版图式廓,十全纪绩,五代同堂,和庆骈蕃,实为史册所罕觏。”(《御制文三集》卷六)在驳斥尹壮图关于官吏贪婪,民间“蹙额兴叹”的奏报时也说:“朕自缵绪以来,益隆继述。凡泽民之事,敷锡愈多,恩施愈溥。此不特胜国所无,即上溯三代,下讫宋元,亦复罕有伦比。”又说:“夫以朕之爱养斯民,如此其厚,天下万民无不身被醲膏共知感戴。尹壮图于朕爱民勤政之意,懵然无觉,忍为此蹙额兴叹之语,几于摇惑人心。”(《高宗实录》卷一三六七)乾隆帝晚年陶醉于臣僚的一片颂声,又陷于“于外事总未经历”的境地,对于臣下的谏诤和民间的怨叹,不免厌听。实际状况是:乾隆帝退位前,清王朝的统治已然日益腐败,危机四伏。民间不只“兴叹”,而且在秘密酝酿着起义风暴的兴起。乾隆帝无视这一切,自称为“归政全人”,而把业已形成的种种危难,留给了他的继承者嘉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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