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的作品甚丰,据刘向、刘歆父子的核定和王逸的注本,计25篇,包括《离骚》1篇、《天问》1篇、《九歌》11篇、《九章》9篇、《远游》1篇、《卜居》1篇、《渔父》1篇。又《招魂》、《大招》2篇,近人也有以为是屈原所作。这些作品,不仅是不朽的诗篇,也同时饱含着屈原丰富的哲学、政治思想。但由于他所作楚辞的影响极其深远,故其思想反而为后世所忽略。屈原的生活年代,正处于战国中后期激烈的争夺时期,故其思想与庄子一样,亦铸上了深刻的时代烙印。其一,屈原生活的楚怀、顷襄王两代,正逢楚国由盛而衰的时期,国内矛盾重重,国外问题尖锐复杂,而国际形势总的趋势,则由大国纷争的局面逐步走向统一,这一特定的环境,对一个有深邃目光和有远大政治抱负的思想家来说,必须作出回答。其二,战国时期逐渐形成的“百家争鸣”局面,经过长期的相互辩难和相互吸收的过程,在文化思想上亦渐呈融合与总结之势,故屈原的思想纷呈异彩,各家思想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表现了其兼收并蓄、博大宽阔的胸怀。
屈原的哲学思想,基本承袭老庄,又兼采北宗稷下道家学说。我们知道,老子创道家学派之后,至战国后已逐渐演化成南宗和北宗。南宗,即庄子哲学;北宗,即稷下道家,其思想主要体现在《管子》中《心术上》、《心术下》、《白心》和《内业》等四篇。屈原的本体论就是兼采南、北宗的精气说。气化生万物,即所谓“化不易气”(《管子·内业》。),这是道家气一元论具有朴素唯物主义因素的基本特征。但北宗又进一步提出精气说,认为“精”也是“气”,是“气”的更微小的东西,精气就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如《管子·内业》说:“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为人。”人是由“精”(气)和“形”(气)相结合而产生的,可见这是有朴素的唯物主义因素的。然而他们又强调“精也者,气之精者也”,这种精气又是精神,是人的素质,包括道德和智慧一类的内在美,即所谓“神”或“道”。屈原是一位诗人,并无专述精气说,却以文学的手段委婉地表达了这一观点,显得更加细腻贴切。如他在《离骚》中吟道:“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驷玉虬以乘[翳/鸟-羽]兮,溘埃风余上征。”这种“内美”和“中正”(道德),实际上就是精气,它能使人离开尘世而上天。又如《远游》一诗,对精气说则作了更详尽的发挥。作者一开始就说:“悲时俗之迫[阝卮]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托乘而上浮?”“上浮”即“上征”,为什么不能上天云游,就是因为没有“上浮”的“托乘”,即精气。为什么没有精气?作者接着吟道:“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意荒忽而流荡兮,心愁凄而增悲。神倏忽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留。”一是“遭沈浊而污秽”,精气因“污秽”而不愿进来;二是内部原有的精气,由于内心悲哀,“神倏忽而不反”,也都跑出去不复返了。怎么办?只有“内惟省以端操兮,求正气之所由。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即经除污秽、净悲哀、虚静恬愉的修养,就能“时仿佛以遥见兮,精皎皎以往来”,从而复又”因气变而遂曾举兮”、“掩浮云而上征”了。可见,屈原的精气说与稷下道家学说一样,精气并非抽象的精神实体,而是细微飘忽不定的物质实体。从这点看,是唯物的,但又是模糊的,不彻底的,往往为唯心主义哲学家所利用。不过,作为一个诗人,屈原运用其精气说理论,开辟了浪漫主义创作的新途径,在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则是有积极意义的。屈原在宇宙生成和天道观方面,也以“问天”(王逸《楚辞章句》认为屈原《天问》就是“问天”之意,因“天尊不可问,故曰天问”。)的形式,问而不答,以不答为答,对远古的神话传说作出了理性的反思。他一口气提出了170多个问题,涉及到天地万物、人事代谢,无所不包,思想极其丰富。他大胆地怀疑和否认天命,公开质疑:“天命反侧,何罚何佑?齐桓九会,卒然身杀?”“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闪烁着朴素的唯物观的光芒。
从唯物的天道观出发,屈原的历史观也充满着唯物主义的精神。他谴责夏启荒淫无道,“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楚辞·离骚》。)他指责周昭、穆王贪婪无度,不顾国事,“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惟何?逢彼白雉?穆王巧梅,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他对楚国的历史也作出了理性的反思,指出“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光争国,久余是胜”(《楚辞·天问》。)?在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楚国衰亡的要害。
作为一位思想家,屈原在社会政治等领域方面,更立足于现实,探索真理,闪现出特异的光彩。他所处的是各国争相兼并、人民长期蒙受战争祸害而渴望和平的时代,故屈原和其他一些思想家一样,也热烈希望结束战争、迎来大一统的局面。他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要求楚国的君主能像尧舜禹汤文武那样,来完成一统寰宇的大业,“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楚辞·离骚》。)这正如司马迁所评论的那样:“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史记·屈原列传》。)这种“世事”,就是以古喻今,希望由自己的祖国来统一各国。屈原的这一思想与愿望,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表现了当时思想家所具有高度的历史使命感。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屈原积极主张修明法度,举贤授能,实现富国强兵。他在《离骚》中大量援引历史典故,希望楚国君主能像尧舜禹文武那样,任用贤能,公正无私,实行德政,以“苟得用此下土”,享有土地,治理天下。他以伊尹、彭咸等人自许,决心为实现这种“美政”而奋斗终生,即使不能实现,亦“将从彭咸之所居”,死而无悔。对外积极倡导联齐抗秦,合纵以求自立图强。他不避辛劳,风尘仆仆,往来于齐、楚间,为合纵抗秦作出了重大的贡献。所以,屈原不仅是一位提出了“美政”方案的政治思想家,而且也是一位具有“导乎先路”奋斗决心的实践者。
屈原生活在“诸侯并争,厚招游学”(《史记·秦始皇本纪》。)的时代,各国国君和权贵争相招揽士人为自己效劳,故礼贤下士蔚然成风。自孔子起,及至后来的墨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等都“待贾而沽”,奔走他国,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奋斗。屈原则不同,他执着地眷恋祖国,至死也不愿离开祖国一步。他在《离骚》、《哀郢》、《抽思》等篇中,热烈地表达了念祖忠君爱国恋乡之情,至今催人泪下。如: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离骚》)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发郢都而去闾兮,招荒忽其焉极?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背夏浦而西见兮,哀故都之日远。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哀郢》)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至月与列星。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抽思》)
更可贵的是,屈原的念祖忠君爱国恋乡与恤民思想是密切相联的,如“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哀郢》)“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离骚》)应该指出,屈原的这种念祖忠君爱国恋乡恤民之情,构成了我国古代爱国主义的基本内容,对我国人民传统爱国主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屈原不愧为我国古代爱国主义的伟大奠基者和光辉的典范。
屈原在处世态度上,也充满了积极向上精神,表现出了敢于斗争的高贵品质。他的诸如“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吾谊先君而后身兮,羌众人之所仇”等名句,至今仍感人心怀,激励人们不畏邪恶,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为真理而奋斗不息。屈原的这种积极处世态度,是他的朴素唯物观与爱国爱民思想的直接表现,与道家的遁世思想、儒家的“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孟子·公孙丑》。)的态度是不同的,无疑是我国人民的宝贵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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