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濂

几天内变成一座兵城

60年前的彭水，在国民党陆军中将宋希濂眼中只是个小县城。“它位于乌江东岸，四面皆山，为川东货物集散地，亦为交通要道。县城无城垣，仅有一条自南至北长约三华里的街道，紧靠河边。居民约四五千人，多为小商贩及船工。彭水为船舶必停之地，有轮渡可载运川湘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常有二三只小木船可渡江东，虽水流湍急，但河幅仅百多公尺宽……”

82岁的彭水县公安局原预审股股长龚崇杰还记得，60年前的彭水，几天内竟成了一座兵城。“那年我22岁，怕国民党军抓夫，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后来，成千上万的国民党兵涌进县城，我才与家人商量外逃。我装成跛子，由家人扶着逃出城，来到后山上的桃子树坡，暂住在一同房长辈家中。”

史实是，从1949年7月起，彭水县的地方官吏已觉察此地不可久留，于是收拾细软，弃官而去。到11月，宋希濂集团残部退守彭水时，该地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大批溃军因无粮可供，翻箱倒柜，抢掠财粮。“当时，每家每户最少住了一二十个兵，家中堆满枪支弹药。公路上军车、骡马络绎不绝，拥挤不堪，我们都不敢上街，怕遭抓。”彭水县古楼社区76岁的涂银科告诉记者，他家楼上住了十多个士兵。“这些当兵的，吃住在我家，拿已用不脱的银元券强买我家烟酒、兑换银元。见他们太横蛮，一天夜里，父亲将铺子锁了，带着我们偷偷逃到了锭水农村。我们走后，街上其他店也先后停业。”

据《彭水军事志》载，当时聚集县城的国民党军，主要是宋希濂属下的陈克非第20兵团残部，总计不下3万人。1949年11月1日，解放大军西南战役打响后，宋部从湘西、鄂西溃败后撤，13日到达彭水县城，宋希濂把指挥部设在乌江东岸的玉皇阁，并指挥陈克非、罗开甲、罗文山、方暾等将领固守乌江天堑防线。

“此时，解放军三支大军已逼近彭水。”军事史家李意志告诉记者：“我11军和47军为右路，12军为左路，准备一举突破宋希濂在彭水构筑的乌江天堑!”

兵败如山

县城内外一片混乱

67岁的黔江区城西街道月亮潭居民冯秀英，当时娘家在彭水县城，她仍记得失火前，县城的混乱局面。

“我们到山坡上看闹热，城里乱哄哄一片。黄葛渡口的渡船早被人划走，国民党军就拆老百姓家的门板来搭，好不容易搭起个松松垮垮的浮桥，却经不起人踩，国民党兵和一些军官太太落水，淹死不少。浮桥不行，又要逃命，他们就各显神通，有人伏在门板上，用手划水过江；有人坐在大木盆里，顺水漂……江边呼救声、哭喊声乱成一锅；一辆挤满老兵和家眷的汽车在街道转弯处翻了，一车人和东西全摔到地上，死伤几十个……”

这乱象，龚崇杰也看到了：“我们在桃子树坡上看得很清楚，街上、江边到处是奔跑的兵，整个县城乱得不成样子。”

县城北大街67岁的居民阴玉乾告诉记者，国民党军在前面退，解放军在后面追。“退兵在下街小河(郁江)上搭起浮桥，由此进城。这些兵退到街上后，又搭浮桥想渡乌江。人人争着逃命，整个黄葛渡口，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官兵。江这边的部队还没退完，先渡过江的士兵怕解放军追来，就将渡船烧了，后面的兵只有各想各的办法，拆门板、下汽车轮胎、找大脚盆。这些东西哪里载得人嘛，结果被江水卷走无数。有些败兵怕骡马落到解放军手中，就架起机枪扫，将拴在警察局门外的几十匹骡马全部打死，血流了一街。他们还放火烧汽车，南渡沱上空浓烟滚滚，油箱爆炸声不断，一片乌烟瘴气。”

混乱中，县城突然失火!

大火冲天

800栋房屋灰飞烟灭

“大火是从我家隔壁烧起来的，那儿当年是谢云茂家老屋。”冯秀英说：“房子开始是冒浓烟，很快见到火苗子，噼噼啪啪越燃越大，把半边天都染红了。人没遭烧到，因为很多人早跑出城了，来不及跑的猪儿被关在圈里，烧得惊叫唤。”

阴玉乾认为，火是从下街北门口蔡舜乾家烧起来的。“那是个风口，火苗升起后，哗一下就向两边扩散开来，阵仗大得不得了。”

无论火是从谢家还是蔡家烧起来的，彭水人的记忆中，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我们陆续回城，从南渡沱到沙沱约100米长的江边，烧毁的汽车摆了一坡。县城主街的房子，除现任重庆南方集团老总孙甚林家、孙甚林姑爷罗儒觉家和天主教堂外，其余800多栋房子全成了废墟。孙家的房子因有风火墙遮挡，才幸免于难。”

彭水县历史学者蔡盛识告诉记者，当时的县城很小，仅有一条千余米长的独街，分为上、中、下三段，上街未能延伸到彭水中学(现县委处)，下街仅到今天的十字街口。“街上大多数是木结构房子，还有不少烂棚棚，哪经得起那样的大火。”

失去家园的彭水百姓大骂国民党兵：这些挨千刀的!

这一骂就是60年，宋希濂也脱不了干系。“毕竟，他们是为阻止解放军进攻才烧的县城。”

对此，军事史家李意志有自己的见解：“宋希濂虽说难脱干系，但以唯物史观来正视这段历史，才能得出更深入、更客观的结论——当时，国民党军的乌江防线主战场不在县城，在县城四周山上。以烧县城来阻挡解放军进攻，根本不可能!何况，解放军是从四五个方向进攻彭水的，烧一条街，怎么拦得住气势如虹的解放军?”

对此，宋希濂又是怎么解释的?

大火迷雾

是失火还是纵火?

宋希濂在回忆录中，详细记载了彭水大火的经过：

“当我13日抵达彭水时，整个县城全是队伍，老百姓逃避一空，秩序异常混乱。我把指挥所设在县城东面一个古庙里，每天目视渡江的困难情形。”

16日下午4时左右，县城北头突然起火，“我立即派侍从参谋黄海云前往调查，这时火势还不大。过了约半小时，黄回来报告，说是第2军76师有一个排的士兵住在那个店里，店是卖杂货的，存的爆竹颇多，士兵烤火不慎，致使爆竹燃烧。黄已找到附近一位连长迅速组织救火，但火势越来越大。”

这时，东北面一带高地上突然枪声大作，间夹着迫击炮声，“留在东岸担任警戒的76师一位团长向我报告，说从保家楼方向有解放军千余人沿公路向彭水前进，已与前哨接触，他请求我马上过江去。这时已近黄昏，我见火势渐猛，心中十分着急。适第2军辎重团张团长就在隔壁，我把他找来，令他率所部全力救火，并告诉他，可在街中心拆毁一部分房子，免得再向南延烧。”

当晚7时，宋希濂渡过乌江，8时左右，他见火势趋缓，“心里感到一丝宽慰，但晚上10点钟又烧起来，风助火势，愈烧愈猛。这时由于战况紧张，谁也不愿再去救火了，一直延烧到17日上午8时左右才告熄灭。”

“彭水烧成这个样子，彭水老百姓将会如何痛恨我们!咒骂我们!”17日上午10时，宋希濂找来陈克非(20兵团司令)、罗开甲(副参谋长)、罗文山(兵团补给司令)、方暾(118军军长)等将领，指着正在狼狈渡江的部队责骂道：“我昨晚一夜未睡，心情实在沉重得很，内心无比羞愧!自黄埔从军以来，我在军队中干了二十多年，从未遇到像这次指挥的部队，纪律败坏到这个地步!我们当年从广东北伐时的口号是‘爱国家，爱百姓’，今天却弄成这样危害百姓，各位何以自解!”

宋希濂称，说这番话，一方面是因内心忏悔、责备自己，同时也是对陈克非发难，因为彭水被焚，就是他的第2军部队干出来的。作为蒋介石的嫡系将领，陈克非听后沉默半晌，说：“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事。”然后长叹一声：“国民党的气数已尽，这也是改朝换代中的一劫。”

这一劫，账得算在国民党军身上。

延伸阅读

宋希濂的后半生

宋希濂，湖南湘乡人，黄埔一期生。他的前半生是在战争中度过的，先后参加北伐、抗战、内战。1949年8月，宋出任川湘鄂边区绥靖公署中将主任。11月，我刘邓大军发起西南战役，宋部先失荆门，继而惨败川东，遂率残部向西昌方向逃奔，又被解放军尾追截击，于12月19日在大渡河沙坪被围。宋抽出手枪试图自杀，被其警卫排长一把抓住，随即被俘。

1959年12月4日，宋希濂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赦，后任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委员，撰写了大量回忆录。1980年赴美探亲，后定居美国。1982年8月29日在纽约创立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并任总顾问。1984年2月28日，在华盛顿发起建立黄埔同学会，任副会长。垂暮之年，宋广交朋友，为祖国的和平统一做了大量有益工作。

宋希濂生前曾撰自述，集成《鹰犬将军》一书。1993年2月13日，宋因患严重肾衰竭在纽约逝世，享年86岁。其骨灰安葬在湖南长沙唐人永久墓地名人区，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熊清泉为其墓碑题写了“抗日名将宋希濂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