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2月24日,胡适因心脏病发作不治身亡。邵燕祥在11月18日《文汇报》上刊文对胡适之死的背景作了深入分析。摘登如下。
胡适比我大38岁。当我略知“胡博士”之名的时候,他已经写出了《四十自述》。我们理当认真读书学习的那些年,他已经受到缺席审判,他的书在大陆成为禁书,书店里没得买,图书馆借不到。直到上世纪90年代,胡适才成了报刊上可以谈论的话题,他的文集得以出版。
今年第一期《凤凰周刊》,有周为筠一文,谈“台湾那一场中西文化论战”。我读时特别注意到文中郑重标出的年月日。因为那时已距胡适逝世不远了。周文说,1961年11月6日,胡适应美国国际开发总署举办的“亚东区科学教育会议”邀请,在会上作了一个不到25分钟的英文讲演,题目为《科学发展所需要的社会改革》,胡适在演讲中提到,“我们东方这些老文明中没有多少精神成分”,主要内容依旧是“颂扬西方的现代文明,以致苛责中国固有文化”。
首先起而抨击胡适的是东海大学教授徐复观。他在《民主评论》上发文,以强烈的语气谩骂胡适“是一个作自渎行为的最下贱的中国人”,并且说:“我应当向中国人向东方人宣布出来,胡博士之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是中国人的耻辱,是东方人的耻辱。”对指着鼻子的公开挑衅,“素来以修养好 (著称)的胡适始终没有回应,而其他西化派学者似乎也以保持缄默的居多。”
1961年11月26日,身心交瘁的胡适因心脏病骤发住进医院。但论战并没有因为胡适的倒下而暂停。1962年1月《文星》杂志51期发表了李敖、胡秋原的文章,接着参战的有叶青(任卓宣)、郑学稼等。港台《自由报》《自立晚报》《中华杂志》《世界评论》等报刊纷纷加入这场“笔仗”。
周文写道:1962年2月24日,胡适在中央研究院院士酒会上发言。他从科学讲到自由民主,特别提到了他受到围剿挨骂的事,因情绪激动,心脏病复发,倒地溘然长逝。
在某种意义上说,胡适是一路从骂声中走过来的,他的学术生涯乃至政治生涯都与争议的话题分不开。他绝不是能被骂倒的人。但他的死,虽然直接原因是遽发心肌梗塞,却不能说跟他陷入夹攻的处境无关。喋喋不休的谩骂显然引起他的不快,是导致健康状况整体上逐渐恶化的原因之一。
值得一提的倒是徐复观的态度。据周文说,他于胡适的学问虽有微辞,但一贯尊重胡适思想上的追求。徐复观脱开论争的气氛,写了《一个伟大书生的悲剧——哀悼胡适之先生》,坦陈对胡适的意见,对胡适作了中肯的评价。这一点应该说不失学人的风度。
最近读到台湾旅美散文大家王鼎钧的 《胡适从我心头走过》,文中从更大的背景说到胡适之死。王文追忆1948年国民党在南京召开行宪国(民)大(会),蒋介石有意推举胡适做第一任“总统”,据说胡适动了心,跟一位朋友商量,朋友问他,当了总统能否指挥军队,胡氏废然作罢。
王文提到胡适等的自由主义观点 “既然没有给军队、情报、警察留下生存的意义,这就引发了军方的反弹”,“军方为了照顾士气,对他的官兵要有个说法,于是出现所谓围剿”。
王文说,胡适从未公开反驳台湾军方的指控,好像也从未在私下对朋友说过什么。有人认为,天下批胡者何其多,如果胡适每一篇文章都看,他将没有时间再做任何事情。倒是军方的记者好奇,利用采访之便私下提问,想知道胡适对“我们”的批评有什么意见。据转述,胡适的答复是:“应该同时把我的文章登出来,让读者看看我究竟说什么。”可见那些文章他还是看了!
由于台海两岸的隔绝,过去只知道1955年大陆发动过大张旗鼓的批胡运动。然而读了以上摘引的资讯,才知道胡适不仅在台湾和海外一直为新儒学的主张者等被称为新保守主义者所诟病,更被当权的军方视为靶子,军方背后“最高”者的态度则不得而知。王鼎钧文中说胡适在中央研究院欢迎新院士的会议上发病,则正好讲到有人骂了他40年。可见胡适自认的挨骂史是从五四运动算起。 40年间的旧创新伤,一起发作,才要了胡适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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