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从50年代起,张爱玲的影响在大陆地区和香港,因不同的原因而销声匿迹。但美籍华裔学者夏志清独具慧眼,发现了她的“永恒价值”。
夏志清在50年代写《中国现代小说史》(英文本)的时候,从宋淇那里得到了《传奇》和《留言》的香港盗印本,一读之下,惊为天人。
于是,他便在自己的著作中,开辟了专章来介绍张爱玲,所用的篇幅,要超过其他许多名家,包括鲁迅。他对张爱玲的评价之高,也超过了鲁迅。
夏志清给张爱玲的评价是:“她可能是五四以来最有才华的中国作家”,高度肯定张爱玲“是近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对于《金锁记》,他称之为“中国自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即便是张爱玲自己并不看好的《秧歌》,夏教授也说它“在中国小说史上已经是本不朽之作”。
《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有关张爱玲的章节,还未等出书,他就以论文形式先行发在了台北《文学》杂志上。
这些文章的中文译者,就是夏志清的哥哥、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夏济安。
其时,夏济安的一批学生,如白先勇、王文兴、欧阳子、陈若曦等,都是台湾现代文学运动的中坚。夏文一出,他们都大为惊讶,纷纷去找张爱玲的书来看。此后,《五四遗事》也在《文学》杂志上首发,就更奠定了张爱玲在台湾“文青”中的偶像地位。
台湾在那个时候,出现了最早的一批“张迷”。
麦卡锡与这些青年作家过从甚密,也有意要为张爱玲牵线,让双方有个见面的机会。他后来曾说过:“我协助安排邀请……与我们合作出书的台大年轻作家们推动此事,因为他们敬张爱玲如神。”
既然台湾文学界表示出如此友好,张爱玲自然也很想去台湾看一下。
抵台次日的正午,麦卡锡夫妇为爱玲接风洗尘,在台北国际戏院对面的大东园酒楼摆了一桌。
当天作为陪客的,有白先勇、王文兴、欧阳子、陈若曦、王祯和、戴天、殷张兰熙等,大都是台大学生中的“文青”。当时他们正在办《现代文学》杂志,麦卡锡对他们多有支持,杂志一出来,他就曾一次订购700本,还选了王祯和、白先勇、王文兴、欧阳子的小说各一篇,请人译成英文结集出版,书名为《新声》(New Voices)。
先前,张爱玲曾看到过这本书,在读其中王祯和的一篇小说《鬼?北风?人》时,对花莲地方的风土人情大感兴趣。此次来台前,她给麦卡锡打过招呼,想趁此机会走一趟花莲。这件事,麦卡锡也跟王祯和说起过。
午餐时间定在12点。在东道主和主宾尚未到时,陪客们对张爱玲可能长什么样子都大感兴趣。
陈若曦问白先勇:“你想她是胖还是瘦?”
白先勇有他的先入之见:“她准是又细又瘦的。”
陈若曦摇头:“我想她一定是既丰满又性感。”她很早以前看过《流言》,对扉页上的张爱玲小照有印象,觉得张爱玲是那种很有生命力的女子,想来就应该是时尚一些的样子。
为王祯和小说担任英文翻译的殷太太,这时忽然提议说:“我们都未见过张爱玲,大家来想想她是什么样子。我问麦卡锡先生,他说张爱玲很胖、很邋遢。究竟有多胖、多邋遢?”
这个说法很蹊跷——张爱玲自读了港大后就再没邋遢过,现在怎么会变了?另外,尽管西方人看中国女人有他们特别的眼光,但张爱玲无论如何也说不上胖。
此言一出,正在兴头上的台大学生们都很失望,便不愿多想。
就在这时,“张爱玲出现了。大家眼睛一亮:哪里邋遢?干干净净的;而且一点都不胖,虽然不是顶漂亮,却是‘可看性’很高”见王祯和、丘彦明《张爱玲在台湾》。。
陈若曦是女性,观察得就更仔细。她留意到,张爱玲目光专注、锐利,浅浅一笑时还带着羞怯,像小女孩的神情。因为穿着素净的旗袍,所以显得非常年轻,就像30年代洋学堂里的女学生。
在刹那间,人们看到了一种本质——张爱玲“浑身焕发着一种特殊的神采,一种遥远的又熟悉的韵味,大概就是三十年代所特有的吧……”
这时候,大家想起殷太太转述麦卡锡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欲扬先抑”的手法!
他这一弄,使众人一见张爱玲,会觉得加倍的美。
席间,张爱玲给人的印象是不甚健谈,说话语调很轻,语速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听的人须全神贯注。
张爱玲非常敏感、羞怯。席间,吃饭和回答旁人的话,占据了她的全部精神。据麦卡锡讲,任何一个场合,若超过5个人,张爱玲便会感到不安,手足无措。不过,那天座中一共12个人,张爱玲倒还没有被吓坏的样子。
张爱玲坐在白先勇旁边,一件紫色衣服就搭在椅背上。白先勇原以为她是上海人,说话会带有上海口音,却不想,她说的是标准的“国语”,带着浅浅的京腔,有时也讲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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