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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作者:张爱玲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据张爱玲说,她平生只大哭过两回,此其一也。可见她与炎樱的友情之深。

  炎樱发现,沉默的张爱玲,内心竟有那么多细微精致的感受。她对爱玲是怜惜的。炎樱在香港亲戚朋友多,去拜访的时候,也多拉着爱玲去,这也让爱玲看到了一些别样的人生。

  一天,炎樱兴致勃勃,请张爱玲去看电影,爱玲照例推托。但炎樱劝说再三,说是有她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在这里,听说炎樱来香港读书,非要一见。爱玲拗不过,只得答应。

  电影院在中环,已经很古旧,类似澳门早期的建筑,阴暗、污秽却又大而无当。相形之下,门前的街道显得狭窄而拥挤。广告牌上,是一些杂驳的电影画面。两人刚走到门口,便有一个人,向她们迎上来。

  来的这位,是个约五十多岁的高大男子,但瘦得像个架子,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西装,还是一二十年前的款式。他的头发、他的肤色,都是那种很脏的白色,就像毛姆小说里流落在远东或南太平洋的白种人。只有充满了血丝的大眼睛,是麻黄色的,看得出像个印度人。

  炎樱向他介绍了爱玲:“希望你不介意她陪我来。她是我的同学,叫张爱玲。”

  不料那人忽然露出非常窘迫的神色,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朝炎樱手里一塞,很不安地说了一声:“你们进去。”转身便要走。

  炎樱连忙说:“不不,你不要走。潘那矶先生,我们去补一张票。”

  爱玲呆在一旁,不明所以。只见那人摆了摆手,又猛地想起什么,把手中的一个纸包塞给炎樱,就走了。

  炎樱恍然大悟,有点不好意思,笑着低声对爱玲解释道:“他带的钱只够买两张票。”

  两人打开纸包看,原来是两块带加糖鸡蛋的煎面包,用半透明的花色纸包着,外面的黄纸袋已沁出了油渍来。

  电影厅很小,看不清楚影像,也听不大清声音。爱玲想到刚才那位先生的窘迫神情,心里不是滋味。强忍着看了一会儿,两人便都说:“走吧,不看了。”

  坐在回学校的车上,外面有闪烁的街灯,炎樱跟爱玲讲起了那位先生的故事。

  原来那位潘那矶先生,是个帕西人(Parsee)——祖籍波斯的印度拜火教徒。他出生在香港,从前生意做得很大。后来倒了运,原因是认识了一位麦唐纳太太。

  这位“麦太太”,原是广东人家的一个养女,先后三次跟人同居,最后跟的一个是苏格兰人麦唐纳,所以她自称是麦唐纳太太。

  麦太太有一大堆女儿,她非要把大女儿宓妮嫁给潘先生。老潘那一边,对宓妮也是很中意的,但宓妮那时只有15岁,还在念书,不愿意嫁人。麦太太就骑在女儿身上打,硬逼着女儿嫁过去了。

  这样的婚姻,当然不牢固,宓妮到22岁时,就和老潘离婚了,把他们的儿子也给带走了,不准老潘探望。老潘想念儿子,精神恍惚,从此生意就越做越亏,成了落魄的“失败者”。而宓妮却还年轻,入了洋行做事,越过越好。现在儿子也19岁了,跟着她,别人看着就像一对姐弟。

  在不久后,张爱玲居然见到了这个宓妮。是宓妮请炎樱吃饭,炎樱便拉了爱玲去。饭局是在一家广东茶楼,爱玲还是在这里第一次喝到了菊花茶,原来是要放糖的。

  传奇故事的主角宓妮,这时候已经再婚,嫁的居然是儿子的一个朋友,年纪比她小得太多,可是三人在一起生活得非常开心。

  她看上去还不到30岁的样子,体态轻盈,高眉深目。爱玲看她,觉得很像自己的母亲,一顿饭吃完了,爱玲还在看着她。爱玲的母亲到过香港,炎樱是见过的。后来爱玲问炎樱像不像,炎樱说:“是同一个典型。”

  在这段传奇里,有忍受着挫败的男人和不甘心于命运的女人,折射的东西实在太多,因此在张爱玲脑子里“潜伏浸润了好几年”。后来,终于成了她《连环套》里的故事原型。

  至于炎樱是何时见到张爱玲母亲的,《小团圆》里有描述。是在1914年夏天,炎樱暑假里回上海,爱玲母亲约她喝茶,两人见过面。

  在这个暑假,爱玲因为经济困窘原因,不能回家,学校又不能专门为她一人开伙,于是嬷嬷们就把她带到修道院白吃白住,算是对她得高分的奖赏。

  暑假后期,母亲到了香港,专门去看了爱玲的宿舍。

  看见母亲,爱玲吃了一惊:母亲明显憔悴了!也许是因为她改了发型,头发束起来,向后梳,所以显瘦。

  这次母亲的穿着,也很朴素,是湖绿麻布衬衫,白帆布喇叭管长裤。大概是因为到学校来,所以尽量穿得简朴些。

  母亲一见面,就解释说:这次来香港应牌友之邀,说来就来了。

  她只在房间门口望了望,就说:“好了,我还要到别处去,想着顺便来看看你们宿舍。”

  爱玲也没有问起姑姑。

  临别时,母亲说:“那你明天来吧,你会乘公共汽车吗?”

  负责接待的亨利嬷嬷忽然想起:“你住在哪里?”

  母亲略迟疑一下道:“浅水湾饭店。”

  亨利嬷嬷没动声色,而爱玲在一旁却感到奇窘。她知道那是香港最贵的旅馆,而自己却以家穷为名,在修道院白吃白住了一个暑假。

  以后的几天,她天天都到浅水湾酒店去看妈妈。

  据《小团圆》里的描写,黄逸梵一行在香港迟滞了多日,却不见有去哪里的打算。

  其间,港大的佛朗士老师很欣赏爱玲的刻苦,特地送给了爱玲800元钱作为“奖学金”。爱玲喜滋滋地把这钱拿去给母亲看。

  母亲却主张不要用别人的钱,要还给人家。爱玲连忙解释佛朗士是好人,除了上课自己跟他根本没来往,退还回去会伤了人家的心。

  母亲便说:“先搁这儿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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