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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爱玲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小煐和舅舅家的表姐、表兄弟们亲密来往,大约就从这时起。

  张家老照片里,有一张他们的合影,是在南京西路“宝德”照相馆里照的。孩子们似乎是按个子高矮顺序排列的,“五个小萝卜头”,小煐在正中。小表弟一人穿马褂长泡,表姐妹们穿的则是旧式棉袍,料子都很好。孩子们表情略显严肃,但看起来确是“蕴藉华美”。

  表姐们都是“大人”了,常来陪母亲、姑姑出去喝茶、跳舞,有时也来家里打开电唱机跳舞。见《小团圆》。

  这是大转折到来之前的灿烂一刻。

  小煐显然是心花怒放了,她写信给天津的一个玩伴,描述新屋的模样,写了三张信纸,还画了图样。可惜人家没有回信,可能是不喜欢她这样炫耀。

  从这时候起,母亲开始关心和干预她的成长了,给她做了合身的新衣,让她学绘画、弹钢琴、学英文。张爱玲后来曾慨叹:“大约生平只有这一个时期是具有洋式淑女的风度的。”

  有母亲在身边的日子,像一连串琶音一样,轻快,跳跃。

  新的、来自西洋的那种昂扬的浪漫气无处不在。

  姑姑每天练钢琴,琴上的玻璃瓶里鲜花怒放,母亲则手按在姑姑肩膀上,跟着琴练唱,“啦啦啦啦”地吊嗓子。

  有一次,母亲和一个胖伯母并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小煐坐在地上看着,大笑起来,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

  据《小团圆》里透露,姑姑喜欢逗弟弟:“你的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我明天要出去,借给我一天就还你。”

  母亲听了就笑:“廷重这个人倒是有这一点好,子静这样像外国人,倒不疑心,其实那时候有那教唱歌的意大利人……”后面的话,小煐听不大清楚了。

  如果这个细节是真实的,那么弟弟张子静之所以长得像漂亮的洋娃娃,就有另外的原因了,读者对黄逸梵的“勇敢”也将会有新的评价。

  母亲那年32岁了,可是穿起从欧洲带回的新奇洋服,还是一样地迷人。姐弟俩望着母亲弹琴唱歌,偶尔小煐会扭头看看弟弟,朝他眨眨眼,意思是说:“你看多好!妈妈回来了!”

  回国后的母亲,对国内的新事物仍然着迷,一回来就订阅了不少杂志。当时的《小说月报》上,正登着老舍写的小说《二马》。杂志每月寄到了,母亲就坐在抽水马桶上看,一面笑,一面读出声来,小煐就靠在门框上笑,母女俩有会心之乐。

  ——这场面很温暖,以至张爱玲后来在老舍的作品中,一直偏爱《二马》。

  在幸福中,小小少年的心头,也有调味品似的“优裕的感伤”。小煐看到书里夹的一朵花,听母亲说起它的历史,竟掉下泪来。母亲见了,就向弟弟夸奖她的领悟力。

  每天吃饭,父亲总是匆匆吃完就走,余下的时间里,母亲便对两个孩子进行饭后训话,大致意思就是,小孩受教育最要紧,不能说话,不要哭等等,偶尔也讲两句营养学。

  9岁的小煐,这时竟然开始考虑终身的事业了,是做画家呢,还是做音乐家?后来她看了一场关于贫困画家的电影,大哭一场,死了做画家的心,决心做一个钢琴家了,因为钢琴家能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

  母亲说:“既然是一生一世的事,第一要知道怎样爱惜你的琴。”

  小煐用的琴,琴键一个个雪白,没洗过手不能碰,每天还要用一块“鹦哥绿”绒布细心擦拭……

  是母亲带来了这一切充沛之气。

  因为有母亲,小煐喜爱这新居;因为母亲从英国来,她又开始喜欢英国了——

  家里的一切我都认为是美的顶巅。蓝椅套配着旧的玫瑰红地毯,其实是不甚谐和的,然而我喜欢它,连带的也喜欢英国了,因为英格兰三个字使我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磁砖,沾着生发油的香,母亲告诉我英国是常常下雨的,法国是晴朗的,可是我没法矫正我最初的印象。

  “英格兰”如何就像“小红房子”?“法兰西”又如何像“浴室的磁砖”?无道理可言。这样的联想,便是童年那倏忽一闪的天赋之思吧?

  如此两年后,也就是1930年,黄逸梵又下了决心,要干预女儿的教育问题了——她要送小煐进新式的学校,让孩子有本领走进一个新世界。

  母亲没受过正规教育,尝尽了男女不平等之苦,她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因此她对女儿的爱,也就特别地集中在教育上。

  但父亲不同意,他不愿在这上面花钱。母亲回国后,两人为此多次争吵过。现在重提这事,父亲还是大闹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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