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包抄现已完成。四月五日国军第三度反攻,敌人已陷入密密的难以逃脱的死亡困境。只有几百人尚守住城市北角,弹药也快用光了。这时国军不断向城外几里的南罗、柳家湖和张楼围进。六日晚间,几百个余兵毫无纪律地反抗,却在水面的村庄被剿灭了。七日早晨敌军向北逃。参加此场战争的两万日军,活着逃出去的不到三千人,他们匆匆逃走,没有时间处理死人,也没带走受伤的兵。
日复一日敌军战败,死伤惨重,军队被围以及台儿庄附近城镇收复的消息造成了一连串期望的高潮。等敌军鼠蹿逃走的消息传来,汉口顿时变成喜气洋洋的城市。我军宣布这是第一次大赢日本,完全实现计划。
四月七日,武昌闹哄哄的。天一亮炮竹就响亮无比。七点半段小姐发狂似的跑到难民屋,带来她昨晚由收音机听来的消息。秋蝴陪丹妮过夜,老老少少都为这消息兴奋不已。男孩们拿一个汽油桶,一面敲一面跑下山坡。山谷中传来锣鼓和炮竹的声音。九点左右,炮竹声变成连续不断的音符。除了鞭炮,还有在地上爆炸然后冲入天空的“冲天炮”。
“到汉口去!”三个女孩子大叫说。
“我要喝得烂醉。”秋蝴宣称。
真的,全体难民都想下山,加入城中度假的人潮中。假是自己放的。没有学生上课,职员不上班。好多好多的人潮挤满街道,涌到广场中。男孩子们敲竹块、水壶、锣钹、铜桌面和一切能发出响声的东西。一切都是没有组织的,自动自发,喧闹、不整齐而且感情用事,不过本来就该如此嘛。
段雯穿着工装裤来了,丹妮和秋蝴也觉得该穿工装裤,行动比较方便。丹妮在头上扎了一条鲜红的头巾,三个人下山过河,走在街上,勾肩搭背往前走。
蒋介石对所有国军官兵、政党人员、各省市地方政府,以及全中国人民发表了庄严的声明:
各战区司令长官,各省市党部,各省市政府,各报馆并转全体将士全国同胞公鉴:
军兴以来,失地数省,国府播迁。将士牺牲之烈,同胞受祸之重,创巨痛深,至惨至酷。溯往思来,只有悚惕。此次台儿庄之捷,幸赖前方将士不惜牺牲,后方同胞之共同奋斗,乃获此初步之胜利,不过聊慰八月来全国之期望,消弭我民族所受之忧患与痛苦,不足以言庆祝。来日方长,艰难未已。凡我全体同胞与全体袍泽,处此时机,更应力戒矜夸,时加警惕。惟能闻胜而不骄,始能遇挫而不馁。务当兢兢业业,再接再厉,从战局之久远上着眼,坚毅沉着,竭尽责任,忍辱耐苦,奋斗到底,以完成抗战之使命,求得最后之胜利,幸体此旨,共相黾勉为盼。
蒋中正
尽管蒋氏发表这段文告,庆祝还照常举行。
午饭后三个女孩子来看木兰,她对她们的来访和她们无羁的喧闹感到吃惊。丹妮身穿工装裤,白白的笑脸在红头巾的衬托下显得很特别。但是使这几位年轻朋友感动的要算是木兰的女儿阿眉。
“跟我们出去。跟我们穿一样的!”丹妮冲动地说。
“妈,可不可以?”阿眉问道。自从姐姐几年前在北平的一次政治示威中去世以后,她母亲一直不许这个既害羞又敏感的女孩子参加公开的游行活动,对她有些过分的保护。不过木兰今天非但同意她出去,而且还答应她穿得和其他人一样。阿通到一家店里给妹妹买工装裤,木兰还在女儿头部和颈部系了条浅紫色的头巾,与她的绿衬衫形成很愉快的对比。
四个女孩在街上逛了一下午,她们愉快的装束和高兴的笑声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那是星期六下午,炮竹声稍微减少了些,街上却还挤得满满的。她们听说晚上有灯笼和火把游行,各工人、学生、军人、政府人员的团体都要参加。她们还看到一份“战区服务队”的通知,要征求志愿者到徐州去接战地孤儿出战区。
段雯说:“我要去应征。”
木兰要她们四个人回去吃晚饭,饭后全家人陪丹妮和秋蝴出去,段雯则随她自己的队伍参加游行。旗帜、灯笼、火把、军乐队和穿制服大喊战斗口号的团体接二连三通过,旁边还跟着没有组织的庆祝人潮。段雯的队伍通过时,丹妮拉着秋蝴和阿眉陪她走,三个女孩子携着手大笑着走了十段小街。然后她们退开,送阿眉回家,把段雯也拉出来。
木兰一家人已经回来了。丹妮进屋,木兰正兴奋地对陈妈朗读一封儿子拍来的电报。她转向丹妮说:“陈三的电报刚由郑州打来,他两天后会来。他说你们的彭先生生病躺在床上。”
丹妮的脸色暗下来,木兰看出了她焦虑的神情。她瞬间下了决心。
她转向段雯。“我能不能跟你们的队伍北上?”她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认真的?”段雯回答说。
“当然是。”
“也许会很危险,”木兰说,“你能受得了吗?”
“战区生活很艰苦。”阿通警告她说。
“但是我们已赢得胜利,日本人已在撤退了。我想看看前线的情形如何。”
午夜时三位女孩回到武昌,丹妮一句话也没说,老彭生病的消息使得她无法再狂欢。一切静下来后,她躺在床上,开始慢慢仔细地想。老彭一个人在郑州受苦,卧病倒在床上,她却只顾自己的快乐而弃他不顾。
两天后,陈三和环儿来了。荪亚及阿通到车站去接他们,女人则留在家里准备接待客人,丹妮急着探听老彭的消息,也来到曾家。陈三的母亲穿上她叫老彭买来当寿衣的新绸裳。火车没有按照时间进站,快吃饭的时候大伙儿才回来。两个钟头中陈妈一直出去倚门盼望。她进进出出好多次了,木兰真怕她年老的身子受不了相逢的刺激。她只有六十多岁,不过她的力量显然已差不多快用完了。为了等她儿子回来见她,她才没有倒下,如今她仍然勉强撑下去,比预料中多活了些日子。
“进来休息一下吧,”木兰说,“反正你的眼睛也看不到太远。等你儿子和媳妇来,你得显出最好的样子,静静坐着。”
于是她仍不放心地坐在大厅中间的一张低椅子上,面对前门。她又开始谈起她儿子当年失踪的往事。“我还能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小时的模样,我还记他的声音。不过我要给他些什么呢?现在我能给他什么呢?”
最后阿通终于冲进来叫道:“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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