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响尾蛇吧?”
“当然记得。”丹妮说。
“响尾蛇就住楼上,今天下午我们在楼梯上遇到他。”
“你会认不出他来的,”玉梅插嘴说。“他穿着全套制服,还带了一根大藤杖。彭大叔听出了他的声音。”
“他说他告假出来,不过没有人知道。”老彭说。“他现在也算军官了,还像以前一样爱摆架子,穿着军服像孔雀似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兵,把侍者支来支去。他在走廊上告诉我一个故事,存心让大家听到。玉梅,你来说。”
玉梅巴不得马上说那个故事。“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他是军官了,我看得出来。他说敌人回来烧河西务村庄后,他带一队年轻人加入游击队。他说他们攻击一座日军占领的城市,他把敌人当猪来杀。日军反击,他冲出重围,又用大刀单手杀了三四十个。但是他没有回到同志身边。‘我需要休息一下,’他说,‘过了几天我的部下以为我死了,以为我被杀了。被杀?罗大哥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掉?我只是跑到自己爱去的地方,一周后我回去,发现部下正为我吊丧?有蜡烛,还有宰好的猪羊。我走进去说:嗬,弟兄们,你们在这边干什么?罗大哥活生生地在你们身边哩。同志大叫,大众儿真正饱餐一顿。’他现在跟裘奶奶的儿子裘东在一起。他们的队员增加到五千人,遍布河北、河南、山西边界的八个地方。”
“难以置信!”老彭说。“他今天下午喝醉了,你听他在房间里大叫大闹的,我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不过他真是一个好战士。”
说来难以相信,木兰由汉口拍出电报后,陈三就在山西东部的山区里收到了这一封有关他母亲的电文。几天后回电来了,说他非常高兴,急着见他老母亲,以补偿他不孝的罪过。他说他立刻带环儿动身,“星夜”赶来,不过他们目前在山西、河北交界的娘子关附近,通讯不佳,敌兵又多,也许要十一二天才能到达铁路线上。但是他们会日夜赶路。
收到电文,木兰传话到老彭的旅馆。这是他动身北上的前夕,丹妮和女友秋蝴、段雯特地来给他饯行。
“万一难民屋需要用钱,银行有一个账户随时可以提款。”老彭对丹妮说。
“秋蝴和段小姐,你们一要尽量多来看她,陪她。”他已经对她们说过四五遍了。
“一定要写信给我,”丹妮说,“我会挂念你。”
“我会的。”他的声音有点悲哀。“不过明天不必麻烦来送我了。我要跟裘奶奶一家人走,他们会好好照顾我。”
但是第二天她们都到车站去,连王大娘也去了,她说她不能让大恩人冷冷清清地离开,她代表全体难民。
一大群热闹的民众赶来看裘奶奶。学生和其他团体的代表带了一批批棉鞋、棉衣给游击队,交给她带去。丹妮第一次看到这位老太太。她年过六十,看起来就像一般的乡下妇人,但是她笑容满面,声音也带有年轻人的朝气。丹妮被引到她儿子面前,她和正要上前线的丽仁小姐握手,心里十分感动。
还有响尾蛇,他穿着制服站在月台上,嘴里叼着雪茄,手上还握一根藤杖,对每一个人鞠躬,很高兴这么多人来给他送行。
一支学生军乐队吹起一支曲子,气氛充满兴奋。有人要裘奶奶讲几句话。她走上月台,响尾蛇五尺十寸的身躯傲然立在她矮小的身畔,饮下大家对他们爱国行为及服务乡里所表示的敬意。“游击队之母”说道:
“同胞兄弟姐妹们,我是一个乡下老太婆,什么都不懂。我不认得字,也不会写字。我只知道日本要毁灭我们的国家,我们必须和日本打仗。我知道所有人民都应该爱国,我只是尽我乡下妇女的本分。我丈夫太老了,但是我的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参加了战斗。我们东北有一句俗话:‘拆屋灭鼠,大干。’我还有一个儿子;他太小了,只有十四岁,否则他也会跟我去。我对你们的礼物很感激。蒋委员长给了我一千块钱,如果我们还需要钱或衣服,我再回来向你们要。”
这一段简单的话由这位晚年还上前线的土老太太用愉快、勇敢的口气说出来,不免令听者十分感动,也使有些人羞愧万分。等她说完,一个少女领袖带头为裘奶奶和游击队欢呼,接着又高呼中国胜利,“游击队之母”对大家微笑点头,就转身上车。
响尾蛇被撇在月台上,看了看观众,然后清清嗓子说,“小弟我也不会读书不会写字……呃哼!小弟罗大哥,小弟……”
但是他的声音被骚乱淹没了,围着平台的群众已渐渐走开。老彭说,裘奶奶的儿子强迫响尾蛇离开汉口,因为他乱找借口为游击队筹钱,又行为不检,乱搞女人。
汽笛响了,老彭和大家握手。他两颊湿湿发亮,高大弯曲的身子猛跨上车厢,没有回头。
火车慢慢开出车站,老彭的脸在一扇窗边出现了。丹妮跟着车厢走,然后狂奔,两眼泪光闪闪……
尽管有玉梅等人作伴,丹妮却突然觉得自己孤单单一个人,肩上负有照顾难民的重担。他们回到旅社,收拾老彭留下的几本书和一些衣物,然后她叫秋蝴负责带大伙儿回家,就跑去看木兰。
木兰全家都在,她把彭先生和“游击队之母”离开的消息告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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