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她表哥的婚礼。他们是表兄妹,你知道的。”
“哪一个表哥?”丹妮已经猜到了,却故意发傻以掩盖内心的兴奋,同时对木兰投以不耐烦的一瞥。
“你猜不到?我们得考虑你们的婚事呀。”木兰终于含着玩弄、闪烁的笑容,把消息告诉她。
“婚事”一词对丹妮具有神奇的魔力,她仿佛乐呆了。喉咙因快乐而说不出话来,满脸感谢的神情。
“喔,曾太太——”她眼睛闪闪发光说。
“你还叫我曾太太?我马上要在博雅的婚礼上担任主婚人了。我故意让你惊喜一下。这些事应该背着新娘设计一番。但是我不想让你猜疑太久。”
“一切就这么简单?他太太还有一切事情?”
“正在安排,阿非在处理。你还不谢谢你姑姑?”
丹妮高兴得流下泪来:“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谢你。”她说。
丹妮惦记着洪山的难民住所,第四天回去了。到木兰家小住使她恢复不少精神,但是她一回来,马上感受到荒凉寒意的气息。屋子跟以前一样。老彭和苹苹就这样走了。老彭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地方又有什么结果呢?她感受到一种不如意,感受到老彭将要发生的不幸。她愈想到他的远行,愈相信是自己将他驱向自我放逐的境地。她不只是想念他而已。如今他不在,他伟大的性格在她眼中更加清楚。他单独在他住的地方喝醉了,过去的事不断地回到她心中,使她很不好受。也许他现在单独在某一间旅舍中受苦呢。她偶然踏入他房间,看到他的床铺和一捆衣服,心里对他充满柔情,也充满自责的情绪。博雅的电报和信件来时,她甚至没有停下来想一想她对老彭的亏欠是不是就此完结,他也和她一样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静静地走开了。这种牺牲比他说要做她孩子的爸爸更令她深深感动。
她用心幻想着博雅回来时和她结婚的情景。她应该高兴,心里却没有这种感觉。不错,她要嫁给博雅;他年轻、英俊、富有,她会有一个和木兰一样舒服的家,她幻想着。但是她对博雅知道多少?他会替她设计衣服,带她出去让他的朋友看看,她便一辈子成为他取乐的人。她突然觉得讨厌。她曾经喜欢、在上海也曾和他分享的爱情现在已不能满足她了。那天晚上在舞厅的打击已留下永久的疮疤,使完全是感官的爱情令人生厌。她看到自己赤裸裸地在孽轮上旋转……
“你不是答应嫁给彭大叔吗?”玉梅说。
她想和玉梅谈谈,只是没告诉她木兰的打算。
“我们决定不结婚了。”
“怎么?你放弃了他?你放弃那个大好人!”
丹妮尽力安慰自己的良心。她去看苹苹的父亲,但是他们之间没有话可说,她想起苹苹的愿望,就开始教她弟弟乘法表,由八教起。“二乘八等于十六……”
但是仿佛听到苹苹的声音在耳旁,使得她再也无法教下去。姐姐已死,孩子不肯再学了。这不再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却变成一种应付了事的教学课程。
半夜里丹妮有时会听到古老先生为失去爱女苹苹而偷偷哭泣,那种悲音在暗夜的小山上真是难以令人听进。她觉得这个地方实在叫人无法忍受。突然她体会出每次当老彭不在时,她就有烦恼。现在老彭若在这儿,这栋屋子又会愉快起来。
博雅由昆明寄来的第一封信和老彭由郑州的来信同一天收到。丹妮先拆老彭的信,这举动令她自己也大吃一惊。她读完两封信,一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由博雅前几封信来判断,她知道他会写什么:一大堆名称古怪的高山河流,各山峰的高度,壮丽的风景,几座巉岩,分水岭,急转弯,使她觉得冷冰冰的。博雅的信她无法有兴趣再看第二遍,老彭的信却一读再读。后者给她一种温暖、人情味十足的亲切感和参与感。他信中提到玉梅、大娘和苹苹——他还不知道她死了——并轻轻责备她冷落了月娥,那个无精打采,上过基督教中学的丑女孩。他几乎没谈到自己,只说他已由黄河北岸的地区往回走了。
她觉得很吃惊,从此她对月娥也产生了新的兴趣,只因为那是老彭的心愿。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发现这个很少注意到的女孩也教了她不少东西。为了讨好月娥,她看了一点月娥的《圣经》。其中一段如下:
我命你们互爱,如我爱你们。
为友舍命,人间大爱莫过于斯。
这句话又使她想到老彭,“爱”这个名词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产生了新的意义。
战争的狂热卷席了整个汉口。三月二十八日到四月七日,难以相信的大喜讯一天天由前线传来。国军和日军对垒,第一次凭较优的战略而击败他们。
预期的四月进攻结果出人意料之外,满城都被困住,剿敌的消息已兴奋到最高点。三月二十四日台儿庄附近的平原开始一场大战,连续打了两周。这是上海之役以来最猛烈的战斗。敌人派出了十万精兵,包括山东调来的第五师和第十师在内,由北面分三路向铁路交会点徐州推进。
东面来的左翼军十五日在临沂被张将军和汤将军击败,奠定了后来胜利的基础。两股主力军由津浦铁路南下。铁路到徐州之前,有一个向东弯的环形,很像英文字母“h”,两个底点落在东西行的陇海铁路上。“h”的直线代表津浦铁路,徐州就在最底点。弯弯的一笔向东勾,向大运河北岸的台儿庄弯去,运河横过“h”的两根长脚。津浦铁路西面有三个大湖,沿着整条直线分布。有一批敌军由直线下来,抵达韩庄,也在大运河北面。这里的地形渐渐高起,敌人不打算过运河。中央的主力军由临城向东打,顺着那一弯曲线南下,打算占领台 儿庄。这种战略在技术上来说是相当高明的,因为台儿庄附近的平原可以轻易包围到徐州。控制这儿不但切断了国军的右翼,也使敌人的左翼能和大军会合。
但是战略家订了计划,打仗的却是军人,国军让敌人的中央主力深入台儿庄的东北郊和东郊。三月二十八日敌人到了城门下,双方在城里打了一周的巷战,东郊和东北郊几次易手。国军一再被逼回运河南岸,后来再重新渡河,夺回外围的村庄。但是主力军在汤恩伯将军领导下,奋勇抵抗敌人最猛烈的攻击,国军右翼和左翼则静静采取围攻的方式。左翼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中渡过运河和西面的湖泊,沿着许多要站切断津浦铁路和桥梁,由泰安一路破坏了六十里。军方要三百人组织敢死队,却有八百人志愿前去,他们用手榴弹攻打台儿庄以北的獐头山,切断敌人的补给,把他们围在北面的峰县。三十日包抄已接近完成,敌人发现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食物和弹药都渐渐用光了。可怕的战斗已使敌军死伤一万五千人,达到全团兵力的四分之三。东西援军不顾一切赶来援助,由后方威胁台儿庄以北兰陵的国军。但是国军右翼在张自忠将军领导下猛追这支敌军,四月三日迅速出击,在兰陵将敌军消灭,解除了这一大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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