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偏是这时传出崇祯即位,魏忠贤伏法的消息,王振乾动了替俞瑞祖翻案的心意,他想恩兄心存忠节,接矫诏从容就义,替他翻案,使害他的人受到国法制裁,比手刃害他仇人更能慰他九泉阴灵。
他动了这个心念,费时近年到处搜集资料,写好洋洋数万言的御状,单身北上。第一次入皇宫就遇上神剑手邓一鸣,苦斗三十回合,王振乾受了两处剑伤,飞云白羽箭挡住了邓一鸣的追赶,逃出皇宫,王振乾在进德镖局养伤三个月。剑伤才好,但他心还不死,又连入两次皇宫。但深宫内苑防御森严,根本就没法子见到皇帝。第三次被他找到了养心殿,崇祯正在灯下批阅奏章,他正想入殿叩见呈上御状,偏偏又遇上了邓一鸣巡查到此。这次他受伤被擒,被人误作行刺钦犯送入刑部死牢,幸得他入牢前毁去身怀御状,要不然魏道宗早就暗害了他。
王振乾说出他七年经过,俞剑英只听得感动异常,含蕴着两眼泪水说道:“叔叔为替英儿父母昭雪沉冤,受尽了千般磨难,我心里感……”
俞剑英话未说完,王振乾忽然大笑起来。他虽服过灵虚上人百转还魂丹,但因伤势过重,元气尚未恢复,这一笑,只笑得满脸通红,血翻气涌,连声咳嗽,全身颤抖。
俞剑英心中一惊,连声问道:“叔叔,你是怎么啦?”
王振乾停住了笑声,咳嗽一阵,答道:“你倒是学会跟我客气起来,不是俞恩兄一念仁慈,王振乾早就横尸荒野,我不能及时抢救恩兄夫妇,已是万罪莫赎。害你生身娘溅血开封,那更是死有余辜。你对我说起客气话,比拿刀刺我还难过。”
俞剑英拜倒地上答道:“英儿年纪轻不会讲话,叔叔不要生气。”王振乾笑道:“我不是生气,只是感愧。”
王振乾过经过了两天养息,身体逐渐复元,俞剑英心中悬念岭南之约,因为这件事办完了他才能安心的死。陈紫云、程玉玲二女恩情并重,自己又失足遗恨千古,恩师望重四海,武林人人敬仰,这件事他如果知道了决不会放过自己,虽有义父八臂神乞桑逸尘允诺承担,但恩师心意如何,很难预料,而且夹在二女情爱之中,也很难决定取舍……
俞剑英心念既决,恨不得插翅飞往岭南,看王振乾伤势渐愈,提出告别。他说在岭南和人有约,必需按期履践。
王振乾不知内情,看剑英说的郑重其事,倒是不便拦阻,点点头对剑英说道:“武林中最重信义,既是和人有约,自是不能失诺,你先走一步,等我元气稍复,立时到岭南找你。
童维南心里虽明白剑英去岭南,是赴勾漏山五阴峰金霞宫的约会,但他却想不出何以如此之急,小孤山和白面鬼王赵森定约限期三年,屈指数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他心中怀疑,想劝剑英不必太急,可是他话未出口,已被俞小侠示意阻止,童武师不知剑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不问。
哪知俞剑英又提意见,他劝老武师金刀飞叉童维南和高三宝陪燕山一雕留在河北,一来保护王振乾,再者慢慢探听浙北双杰下落,由他和毒娘子姚小华双骑先行。
毒娘子听剑英这样一说,尤如三暑天饮了一杯清凉剂,她也不等童维南等开口说话,就抢先开口说道:“这样子最好不过,我们先走一步,你们等王大侠伤好之后再慢慢来吧!”
她这几句话,一下子封住了别人的嘴,老武师和燕山一雕等,谁也不好再讲什么。
俞剑英心中另有打算,姚小华几句话算是替他做了挡箭牌,他自然不会反对?
童维南抬头望剑英,心里疑虑重重,长长叹口气道:“老弟,你到岭南赴约,望能多加珍重,姚姑娘久历江湖,有她跟你一块走,帮助不小。我再等三五天王大侠伤势好了之后,到京城里去探听浙北双杰张氏昆仲的消息,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必到岭南去找你们,你们两人万一遇上什么事,要商量着对付,不可固执己见。”
俞剑英听童维南语意充满关切爱护之情,也听出他话中含意,误会自己又爱上了毒娘子姚小华,不过此刻也没法子解释。只好苦笑了一下,答道:“晚辈敬领教言就是,我们走。”说罢,和童维南燕山一雕等一一作别,带着毒娘子飘然而去。
俞小侠和姚小华离了燕山直向岭南赶去,如果算他们南下日期和岳凤坤程玉玲等,前后也不过相差一天,可是这万里行程上道路分歧,有时五人只相差数里,投宿住店都落一个镇上,可是始终没有碰过面。
单说俞剑英和姚小华一路南下,毒娘子为了路上方便又易了男装,翩翩少年,风度潇洒。
一路上,姚小华变得温柔异常,她把俞剑英看成了小孩子,体贴照顾的无微不至,绵绵柔情直如轻风拂面,吹人意酣神醉。这又使俞剑英回忆起和玉玲并骑上绿竹堡一段往事,如今旧事重演,只是由白燕儿换成了毒娘子,不同的是姚小华比程玉玲更加大胆,不仅关心到俞剑英吃饭穿衣,而且还照顾到他梳头洗澡。
双骑并进,经过了两个多月,到了广西苍梧县境,距勾漏山也就不过是两三百里。这时已是新春二月间,广西天气热,早已是草长莺飞,花开时节,当天夜里毒娘子和俞剑英就宿在苍梧县中。
两三百里行程,不过是两天工夫即到。第三天上午,两人已入山区,看峰岭连绵,一望无涯,也不知五阴峰在什么地方。姚小华虽是久走江湖,但她一向在江北走动,从未到过岭南,五阴峰金霞宫虽获魔窟称号,可是真正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两个人沿途向樵夫问路,出于意外的都回说不知,俞剑英没法子,只好向那谷深山高的地方走去。
渐渐地马已经无法再走,山势也愈来愈险,羊径一线,峰壁如削,听涧水雷鸣,松涛似海,看山峰重叠,高入云霄,两个人只得弃马步行。
转过一个山角,猛听得毒娘子喊了一声,道:“兄弟,你看那山谷里是不是几匹坐马。”
俞剑英顺着姚小华手指处望去,果然见山谷中有三匹马在啮着嫩草,马上鞍蹬俱全。
俞剑英回头对毒娘子道:“看样子这三匹马也是入山之人骑来的。”
姚小华接口笑道:“弃马入山,自然不会是魔窟妖人的朋友,只是不知什么人?有这样的胆量,你是否邀有助拳的人?”
俞剑英摇着头道:“没有。”
毒娘子一皱柳眉儿道:“这事情看起来有些怪道,三匹马没遭野兽吃掉,时间也不会太久。可能是他们今天中午过去,我们快赶一阵,看看前面是不是还有迹象可寻。”
俞剑英拾头看天,春日西斜,大约是申初光景。如果姚小华推想不差,和三人相差也就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如果快赶一程,也许会追到三人,如果三人也是到魔窟寻仇而来,那可以彼此互助一臂之力。立时点点头,施出轻功提纵身法,和姚小华向前急奔。
两人翻过几道峰岭,天色已快入暮。姚小华收住步,对剑英笑道:“现在我们已深入山中,随时就可能遇上敌人。我们不能太累,地势不熟,更不可以晚上赶路,我看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夜,等明天再走,急也不在这一天两天。”
俞剑英也微觉疲乏,细看姚小华顶门上已出了汗,这才想起毒娘子身负有十二袋铁砂,不由轻轻地叹口气道:“姊姊为我吃这样苦,我心中感愧极了,你那铁砂分几袋给我带上吧!”
姚小华慢慢移步到俞剑英身边,握着他的手笑道:“不用谢我,也不必惭愧,你知道我的心就好了,姊姊今年廿七岁,十七岁闯江湖到现在整整十年,因我七毒夺命砂过于歹毒,他们送我个毒娘子的绰号。我生性豪放,不拘小节,再加上十年江湖行踪,养成我一种玩世性格,这些年来也有不少自负才貌的人,真心真意的对我,但我却未曾激荡起一点情波。谁想到合肥城见你一面,竟使我蹈情网不克自拔,说起来,羞死人啦,你骂我、讨厌我,我反而愈觉着你和别的男人不同,也更爱你。”
说罢话,粉脸红晕微现,俞剑英第一次看到她腼腆羞态。姚小华停了一阵,又望着剑英笑道:“你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个荒淫的女人,是吧!其实我只是外形放荡,这些话告诉你,你也许不会相信。”
俞剑英点点头,道:“我知道姊姊是好人……”
毒娘子格格娇笑,截住了剑英的话道:“你这话可是发自肺俯吗?恐怕是信口开河吧?兄弟,不管你对我看法如何,姊姊这颗心惟天可表,姚小华自知无福伴你俞剑英白头终生,我要以一腔热血酬报知己。”说罢,眨眨眼,滚下来两颗泪珠儿,转身向前跑去。
俞剑英只好跟在她身后,两个人找了一个小岩洞,解开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静坐养神。约过了一个时辰,疲乏立刻消除,毒娘子睁开眼对剑英笑道:“兄弟,假如我这次要死在岭南。你怎么办?”
这一问倒是出了剑英的意外,怔了半天才答道:“如果我也死了,那就没有话说,要是我不死,一定要活捉害死你的人万剑碎尸。”
说此一顿,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就是不死在岭南魔窟妖人手中,也是活不了多少时候了。”
姚小华奇道:“那为什么呢?”
俞剑英摇摇头,又一声叹息,道:“我有我的苦衷,恕我不能告诉姊姊。”
毒娘子笑道:“告诉不告诉我随你的意,咱们不谈这个啦。要是我们都没有死,你准备怎么样对我?”
俞剑英很作难的想了半天,道:“要是我们都不死,我只能把姊姊当个朋友看待……”
说到这里,他想不出下面的话应该再说什么才对,只好蹬着眼望着毒娘子苦笑。
这时天已入夜,半圆明月,清光似水,从山斜射过来,照在剑英和姚小华的身上。两个人相距也就不过是两三尺远,毒娘子把身体靠近剑英,握着他一只手笑道:“兄弟,你能把我当朋友看待,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再想多了,那是自讨苦吃,只要将来你让我跟你在一起,你传我武功,我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
俞剑英不等毒娘子说完,右手微一用力,捏一下姚小华纤纤玉手笑道:“姊姊,你不要想这么多,你要是想学武功,我倒可以教你,这样吧,等荡平了岭南魔窟之后,我们就找一个地方住一个月,尽这一月工夫,我把我会的剑术精要窍诀传你。姊姊很聪明,只要你肯用心去练习,三年后定有所成,以酬答姊姊岭南助我一臂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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