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无语问苍生(2)
云铮心头一凛,又是一身冷汗流出,道:“但我……”
温黛黛却越说越是悲愤,骂得更凶:“你此刻若是死了,不但抛下‘大旗门’血仇不顾,也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助,你……你若再说一个‘死’字,你便是混账,便是懦夫。”
她哀求虽然无用,但这番痛打,却打得云铮又惊又愧,这番痛骂,更是字字句句都骂人云铮内心深处。温黛黛打得手软无力,骂得声嘶力竭,只觉自己实也心灰意冷,突又伏在云铮身上,痛哭着道:“你要死就死吧!我也陪着你死……大家一起死了……大家眼前……眼前都落得个干净。”
云铮长叹一声,道:“我不死了。”
温黛黛怔了一怔,道:“你……你说什么?”
云铮道:“我活着固然痛苦,但我若死了,又怎能真的安心?你说得不错,我纵然要死,也不该死在今日。”
温黛黛又惊又喜,道:“真……真的?”
云铮道:“我几时骗过你?”
朝日虽已升起,但海上却起了浓雾,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自岸边,划破了天地间的静寂,传达到远方。
过了半晌,一艘渔船自浓雾中荡出,船上卓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欵乃摇橹。她年龄虽已老迈,但站立在动荡的船头上,强劲的海风间,身子却仍挺得笔直,似是一生中从未曾弯曲过。
云铮面容已麻木,与温黛黛等候在岸边,只见渔船渐渐靠岸,那老婆子目光一转,忽然锐声道:“死人在哪里?”
温黛黛道:“老婆婆,死人就是我。”
老婆子瞪了云铮一眼,道:“他是谁?”她面容被岁月侵蚀,风雨吹打,划出了千百条皱纹,显得那么衰老不堪,但一双眼睛,却仍亮如闪电,似是只要一眼瞧过去,任何人的秘密,却再也休想瞒得过她。
温黛黛陪笑道:“他也是要去常春岛的。”
老婆子“哼”了一声,道:“你上来,他留下。”
温黛黛惶然道:“为……为什么?”
老婆子怒道:“他凭什么能到常春岛去?”
温黛黛道:“他……他……”
云铮突然厉喝道:“你莫要求她,云某要到常春岛去,也未见得非坐她这艘船不可。”
哪知这老婆子听了这句话,如见鬼魅般,面容突然大变,颤声道:“你……你说你姓什么?”
云铮大声道:“云。”
老婆子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他道:“你可是大旗门下?”
云铮道:“不错,你要怎样?”
老婆子身躯摇了两摇,突然回过头去,道:“你也上来吧!”
温黛黛大喜道:“多谢婆婆。”
云铮心中却大是惊诧:“为何我一说出姓名来历,这老婆子就变了颜色?这其中难道又有何隐秘?”
只听温黛黛道:“快上来呀!”一把将他拉上船去。
两人上船人舱,那老婆子始终背对着他们,再也不瞧云铮一眼,长篙一点,渔舟便离开了海岸。
温黛黛道:“还要相烦婆婆一件事,不知婆婆可答应?”
老婆子道:“说吧!”
温黛黛黯然道:“晚辈们有个朋友,失足落在左面的岩石下,请婆婆荡船过去瞧瞧,他……他的尸身还在不在?”
老婆子也不说话,却将渔舟荡向左方。
温黛黛心里也不觉奇怪,暗道:“这老婆子先前什么事都不肯答应,此刻却是有求必应,这是为了什么?”
海浪汹涌,雾更重,哪里还寻得着铁中棠的尸身?云铮、温黛黛相视一眼,又不禁潸然泪下。老婆子虽仍未回头,却似将他们举动瞧得清清楚楚,锐声问道:“这尸身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竟为他如此伤心?”
温黛黛流泪道:“是……是他的二哥。”
老婆子身躯似乎又一震,道:“他的二哥,姓云还是姓铁?”这句话问将出来,可见她对大旗门竟是知之颇深。
温黛黛瞧着她背影,迟疑着道:“姓铁……”忍不住又问道:“婆婆你莫非也知道‘大旗门’?”
老婆子却不答话,也不再说话,双手紧紧握橹,用力将渔船荡向浓雾深处,但闻水声荡荡,海天俱寂。她似是对这条海路极是熟悉,虽在浓雾之中,也不致迷失方向。温黛黛瞧着她身形,不觉竟已瞧得出神。却未想到那老塞子突然叹息一声,伸手在她面上轻抚了一下,道:“孩子,你为什么要对大旗门……”她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
温黛黛只觉她的手掌,比任何砂石都要粗糙,摸在脸上犹如锉子一般,不禁问道:“婆婆在海上已有多久了?”
老婆子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在这海上……一个人……荡来荡去……已有十九年八个月零三天了!”她将时日记得如此清楚,显见这一天天孤寂的岁月,是如何难以打发,温黛黛只觉心头一阵凄楚。
只听老婆子又道:“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唉!过去得真是慢。但有许多事,再过二十年,还是忘不了的。”她也不知是对人倾诉,还是自言自语。
温黛黛茫然,更不知该如何对答,但她已隐隐猜出这老婆子,必定有股伤心事,而且还必定与大旗门有关。三个人各各俱是心事重重,谁也不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婆子自舱中取出几个馍馍,三人分来吃了。那馍馍又粗又干,温黛黛若非早已饿了,实是难以下咽,便不禁又自叹道:“海上如此困苦,婆婆你为何不歇歇?”
老婆子道:“困苦?……歇歇?……”突然纵声大笑起来道:“若非这种困苦的日子,又怎能磨得去我心头的恨事?”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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