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英雄铁炼钢(1)
艾天蝠盘膝坐在茅屋中,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铁中棠轻叹道:“艾兄,灵光已被人掳去,咱们也得快走,才能追得上他们,只是……不知艾兄你还能行动么?”
艾天蝠茫然道:“你话声怎的如此低沉,我听不清。”声音之大,有如呼喝一般。
铁中棠心头一震,大骇忖道:“他……他耳力竟也被震伤了。”
想到他双目既盲,耳力若再不灵,这一代奇杰,便当真完全残废,铁中棠只觉手足发软,几乎站不住身子。艾天蝠突然长身站起,一把捏住他肩头,颤声道:“你怎的不说话了,难……难道是我听……听不到……”他耳力既弱,语声自是说得响亮已极。
铁中棠只见他面容扭曲,神色惊惶,竟是从来未有。他纵在生死关头中,仍然面不改色,但此刻却已面色大变,只因要他耳聋,实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惨然,放开喉咙喝道:“只怕是小弟连日劳累,喉咙已嘶哑了,艾兄怎会听不到?”
艾天蝠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小伙子真吃不得苦,这样喉咙就哑了,还是你老哥哥比你硬朗得多。”
铁中棠热泪盈眶,却只有大笑道:“谁比得上艾兄?”
艾天蝠道:“你方才可是说要去追人么?”
铁中棠不敢迟疑,道:“不错。”
艾天蝠道:“那么就去吧,你老哥虽受了些轻伤,但绝无妨碍,还是一样可以走得动的。”
铁中棠陪笑道:“小弟却有些走不动了。”
艾天蝠道:“我扶着你。”
铁中棠伸手一抹泪痕,扶起艾天蝠肩头,大步走了出去,但方自走出柴扉,热泪又自盈眶而来。他孤身一人,要想追踪那麻衣客,已是大为不易,此刻再加上几乎完全残废的艾天蝠,更是难如登天。他根本不知道那麻衣客的来历身份,若不追查出他的行踪去向,只怕永生也无法救回水灵光。但他又怎能舍弃艾天蝠?
这时,曙光已临,夜雨已歇。曙色满山中,两人奔行在泥泞的山路,铁中棠见地上屐痕足迹仍在,心头不觉大是欢喜,哪知到了一道三岔路口,足迹突然零乱,再也分辨不出,铁中棠大惊呆在地上,举步不得。
艾天蝠等了半晌,突然问道:“阴……阴嫔可是与你要追的人走在一起?”空山回首四响,他自己却丝毫听不到。
铁中棠道:“不错。”
艾天蝠道:“她是从这里走的。举步向左行去。”
铁中棠又惊又奇,忖道:“他又聋又盲,却怎会知道阴嫔所走的路途?”走了片刻,忍不住问了出来。
艾天蝠微微笑道:“阴嫔身上,所带香气甚是浓郁,还残留在这清晨空山之中,甚是容易分辨,若是人多之处,我也嗅不出了。”
铁中棠又是惊佩,又是感慨。两人奔行了许久,渐渐已至山下,红日高升,遍地俱是阳光。但麻衣客、阴嫔等人,却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只有远处林间串铃阵响,走来的却是个提壶的小贩。
铁中棠仍存希冀,道:“现在往哪里走?”
艾天蝠摇头苦笑道:“此地气息已甚是混浊,嗅不出了。”
铁中棠黯然叹息一声,呆立当地,想起水灵光的种种情意,日后若是不能与她相见,这日子如何能过?他自己纵能忍受那穿肠刻骨的相思之苦,但却又怎忍令水灵光忍受那长日永夜的相思?
只听串铃声越来越近,那小贩左手提着个篮子,右手提着个酒壶走了过来,篮子系着铜铃,不住叮当作响。那小贩敞开喉咙喊道:“牛肉白酒,一溜就进口,三文钱牛肉,五文钱老酒,神仙也换不走。”要知名山丛林,香火极盛,是以山脚清晨便有小贩。
铁中棠心头一动,转首道:“艾兄稍候,我前面看看。”大步奔向小贩,掏出些钱买酒买肉。那小贩含笑招呼,沽酒切肉,但铁中棠却非为买酒而来,当下便问那小贩可曾见到如此那般一行人走过。他生怕艾天蝠听不到他们对话起疑,是以走得远远的。
那小贩瞧了他几眼,道:“没有。”
铁中棠失望地暗叹一声,哪里还有心要那酒肉。
突听那小贩又道:“大爷可是姓铁么?”
铁中棠心头一跳,大奇道:“你怎会知道?”
那小贩涎脸嘻嘻笑道:“大爷身上可有五两银子?”
铁中棠知道他此话问得必有缘故,先不答话,只从身上摸出一锭亮闪闪的银子,在他面前一晃。那小贩眼睛都瞧直了,手掌却伸人篮子里,在卤牛肉、卤肝堆里,七翻八翻,翻出一片巴掌大的树叶。铁中棠见那树叶之上,密密麻麻,刺满了针孔,那小贩又自嘻嘻笑道:“这片树叶要值五两银子,大爷你买不买?”
若是换了常人,必当这小贩想钱想疯了,早巳不顾而去。但铁中棠心细如发,却已看出那树叶上的针孔,仿佛刺的俱是字迹,心头又一动,问道:“你这树叶是哪里来的?”
那小贩瞧着他掌中银子,只管嘻嘻的笑,铁中棠微微一笑,随手将那一整锭银子抛入篮子里。小贩大喜道:“方才有两辆极为华丽的马车,自林子里走过,这种阔人本不会是我的主顾,我也没有在意。”他忍不住将银子一拨,塞入牛肉堆里,方自接着道:“哪知后面一辆马车却突然停下,有人要买牛肉。那声音又娇又甜,好听极了,我连忙过去,只听车子里有个男的笑道:“在庙里住了多年,难怪你要嘴馋了,但除了你外,别人却不要吃这牛肉。”于是他就要我切牛肉,还要切得薄薄的。
“我知道这是好生意,自然细心地切,哪知我正在切牛肉的时候,耳朵里忽然飘来了一阵又轻又甜的语声。”
铁中棠忍不住插口问道:“她说什么?”
小贩道:“她说要我等在路上,若是瞧见有个少年来问我路上有没有一行如此那般的人走过时,我就可卖片树叶给他,可卖五两银子。她那话声像是就在我耳朵边说的,但我身旁却没有人,我骇了一跳,抬头才看见车窗里探出个头来,正在含笑瞧着我,那话想必就是她说的。”
铁中棠知道那话声必是以“传音入密”说出来的,不禁暗奇忖道:“灵光内功还不及此,莫非是那阴嫔?”
只听小贩嘻嘻笑道:“那张脸呀,真是漂亮极了,我瞧得呆住,一刀险险切在手指头上。她瞧着我又笑,伸手递了锭银子出来,银子下果然是片树叶。但我还是不信,会有人花五两银子买片树叶子?”
铁中棠一笑接过树叶,暗暗忖道:“她既知道我必会在路上查询,又知道这小贩纵然不信,也必定会碰碰运气,定必会等着我的。灵光焉有如此心计,想必是阴嫔了。但她却又为何要如此秘密地留话给我,还使‘传音入密’之功,为的是生怕那麻衣客发觉?真不知叶子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心念转处,将树叶贴在掌心,针孔中便露出肉色,叶色碧绿,肉色红润,自是极易辨认。他垂首望去,只见叶上刺的果是字迹,写着:“若期再见,速至鲁东,崂山脚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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