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
春夜绮梦
何消几个起落,她已跃人客店中,微一审度,发现缪文的住房的窗子,仍然是敞开着的。
她毫不考虑地一跃而入,缪文根本毫无所觉,仍在蒙头大睡,她急忙走过去,伸手拍了拍被,那触手之处,却不似人体。
她又一惊,拉开被,里面只堆着一卷棉被而已,哪里有缪文的影子?
她怔在床前了,疑念丛生,却听到床柜后有人轻轻问道:“是毛文琪姑娘吗?”毛文琪脚跟一转,掠到柜后,却见缪文畏缩地站在那里,看见毛文琪,满怀惊惧的脸,才松弛了下来。
他仿佛再也支持不住了,虚软地倒在衣柜旁,颤声道:“你再不来,我可要吓死了。”他战兢着往墙上一指,毛文琪随着望去,却见白垩墙上,此刻多了一方黑缎,借着微弱的光线,那上面仍可看到四个字,赫然竟是“以血还血”。
毛文琪心头一震,十七年前的故事,她以曾听到过,这“以血还血”四字,也使她人目惊心,背脊又生出一丝凉意。
缪文又颤抖着说道:“刚刚我睡得正熟,忽然窗口跃进个人来,将这块黑缎子,挂在墙上,又把我叫醒了,问清了我是什么人,才又从窗口走了。”
毛文琪长叹一声,问道:“那人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全身穿着黑衣,连头上都蒙着黑布的?”
缪文点头道:“就是这样的人。”语声一顿,又道:“原来姑娘认得他的。”毛文琪摇了摇头,望着墙上的那四个字出神,缪文扶着衣柜走过来,望着她的背影,脸上却无他所说的半点惊惧之色。
但毛文琪一回头,他脸上的肌肉又像是因着惊惧而扭曲了起来,毛文琪怜惜地望着这文质彬彬的美少年,悄悄走过去。道:“你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了。”话一出口,脸上不禁就红了起来。
缪文却连声喜道:“有姑娘在这里陪着我,那好极了,不然——”不然怎么样,他虽未说下去,但毛文琪却已替自己找到了留在这房里的理由了。
点亮了油灯,他们端坐在桌子的两侧,毛文琪只觉缪文的双眸,像是火一样地燃烧着自己的心,自己的心也开始燃烧了。
于是,她记起这是春夜——
虽然春夜的星光,春夜的气息,以及屋顶猫儿的嘶叫,都没有带给她“春”的感觉,然而缪文的眼睛却告诉她,这是春天。
”也许是因为春寒料峭吧!他们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紧握住了。
于是从深夜到天明,他们就这样坐着,毛文琪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那外面的白杨树上,仍挂着她师兄惨不忍睹的尸身。
然而缪文呢?他也忘去了一切吗?这从他嘴角的笑容上,你可以得到明确的答复,只是此刻的毛文琪已不能注意到了。
第二天早上,吴兴府的捕快忙碌了,三班班头铁尺王维杰,被这具无名男尸所困惑,而这具尸身上的金色衣衫,又使他惊恐。
但是这一切都是个谜,非到谜底揭晓的那一天,没有人能知道真相。
过太湖三万六千顷,缪文和毛文琪指点着浩翰烟波,别人谁不羡慕这一对才子佳人,但世上之事,其内容有许多是任何人也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来的,缪文和毛文琪这一对,也许正是如此。
但无论如何,这一对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去都极其配合的少年男女,这一路上耳鬓厮磨。当然难免暗生情愫,尤其是毛文琪,她不但变得温柔、含羞,而且将女子照料男子的本能,都用在缪文身上,使得他第一次享受到异性的温馨。
自此之后,毛文琪那洁白如纸的心灵,便让缪文给写上了巨大而深透的一个“情”字。而任何人都知道,少女的第一次动情,永远是最纯真和美丽的,当然,也是永难忘怀的。
孔希的惨死,虽然让毛文琪感到悲哀——因为他终究是曾和她自幼相处的同伴,那墙上触目惊心的四个字,也让她感到恐惧——因为她自幼就不断听到有关这四个字的故事。
但是,这份悲哀和恐惧,已无法再在她心中占得一些位置,因为她整个的处子芳心,已全被那“情”字占得满满的了。
缪文当然也能发觉这“情”字在她心中所造成的力量——那从毛文琪日益温柔的举止和言词上,就可以发觉。
但是他仍像往常一样,永远带着那一份谜一样的笑容,让人永远无法从那俊美而挺逸的外表中,猜透他的心事。
他,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只是毛文琪却丝毫感觉不到,一路上,她像守护神一样地保护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像慈母一样地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又像妻子一样地和他娓娓谈说着情话——亘古以来,相爱着的人们,都是在谈说着同样的话。这是不变的,也是永恒的。
由杭州北上,可沿运河而行,一路上都是人烟稠密之处,尤其江、浙境内,人物风华,自古以来,尤称中原之最。
是以一路上,本来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凶杀之事发生,只是“金剑侠”一出,这本来素称安宁的江、浙道上,武林人物便呈现了一种兴奋状态,这原因却是因为武林中久已无事,此刻那些和“灵蛇”毛臬素无来往,一些和“灵蛇”有着夙怨的人,便抱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心理,看着这雄踞武林多年的“毛大太爷”在受到那么多打击之后,能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手段,对这如神龙般的“金剑侠”作一反击。
而那些“灵蛇”毛臬的党羽,不用说,更是紧张得很,因为他们不知这位“金剑侠”什么时候会照顾到自己头上来。
毛文琪来往此路已有许多次了,这路上和毛臬有着关连的江湖人物,当然全认识这位武林魁首的女公子,几乎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毛文琪在闹市上一露面,立刻就有当地的武林人物前来拜候。
毛文琪像是有些讨厌,但缪文却像是对这些应酬极感兴趣,他甚至和每一个来拜候的武林人物都谈得来,滔滔不绝地和那些江湖莽汉谈着话,详细地问他们的姓名、住址。
毛文琪有些奇怪这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为什么会对这些草莽豪士如此发生兴趣,但只要缪文高兴的,她也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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