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
萧十一郎听见了,却没有笑。
瞎子也没有笑。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在说笑。
萧十一郎盯着他,道:“你是个瞎子?”
瞎子点头。
萧十一郎道:“瞎子也能看得见?”
瞎子道:“瞎子看不见。”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凄凉而神秘:“别人都能看见的,瞎子都看不见。”
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眼鼻五官,仿佛又回到原来的部位。
在这一瞬间,萧十一郎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看过这个人,这张脸。
但他却偏偏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瞎子又道:“可是瞎子却往往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譬如说,灾祸?”
瞎子点点头,道:“所以我想来看看,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灾祸。”
萧十一郎笑了。
瞎子道:“你在笑?”
萧十一郎笑出了声音。
瞎子道:“灾祸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我在笑我自己。”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么荒唐的事,但我却偏偏被你打动了。”
萧十一郎居然也有被人打动的时候,居然是被这么样一个人,这么样一件事打动的。
假如在平时,风四娘一定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她却不敢笑,也笑不出。
——她也已看出这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沈璧君又在她耳边低语:“唱歌的是冰冰?”
“嗯。”
“你说冰冰病得很重,而且是种治不好的绝症?”
“嗯。”
沈璧君轻轻吐出口气,道:“难道这瞎子真能从她歌声中听出来?”
风四娘没有回答。
她不能回答。
这件事实在太荒谬,太不可思议,却又偏偏是真的。
过了很久,她也轻轻吐出口气:“我只希望他莫要再看出别的事。”
现在他们的灾祸已够多了。
——除了灾祸外,一个瞎子还能看得出什么?
有人说风四娘很凶,有人说风四娘很野。
有人认为她说话像个男人,喝起酒来比得上两个男人。
但却没有人说她不美的。
她本来就是个美人。
一个像她这样的美人,本来绝不会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更美的。
风四娘却例外。
她一直认为沈璧君是真正的美人,没有任何人的美丽能比得上沈璧君。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因为她又看见了一个真正的美人——
冰冰。
她本来一直认为沈璧君是个女人中的女人,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现在她却发现,冰冰这个女人有些地方连沈璧君也比不上。
冰冰的美也许并不是人人都能欣赏,都能领略得到的。
她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人心疼。
若说沈璧君艳丽如牡丹,清雅如幽兰,风四娘就是朵带刺的玫瑰。
冰冰却只不过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风雨过后,夕阳满天,你漫步走过黄昏时的庭园。
——饱受风雨摧残的庭园,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却忽然发现高墙下还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风摇曳在夕阳下。
那时你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你看见冰冰时,心里就会有那种感受。
尤其是现在——
她已从船楼上走下去,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她的脸苍白而憔悴。
她并没有捧着心,也没有皱着眉。
根本用不着作出任何姿态,就这么样静静的站,她的美已足以令人心碎。
瞎子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一双蜡黄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
他当然并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瞎子沉默着,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看见了一片沼泽,绝谷下的沼泽,没有野兽,没有树木,没有生命……”他脸上忽然发出了光,接着道:“可是这片沼泽里却有个人,是个女人。”
——他说的难道就是“杀人崖”绝谷下的那片沼泽?
——他看见的女人莫非就是被天公子推入绝谷下的冰冰?
——他怎么能“看”得见?
——他若看不见,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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