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7月29日,周氏三兄弟中最小的周建人在北京逝世,他在三兄弟中是做官做到最高的。(出版总署副署长、高教部副部长、浙江省长、中共中央委员、全国人大常委和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常委和副主席、“民进”中央主席)。
做官,尤其是衣锦还乡,鲁迅生前有所谓“包围新论”,是说“阔人”等等如何被左右的人“包围”而陷溺不拔,周建人却讲究自律。甚至自己位居国家领导人,外出公办可以坐专列(“公务车厢”),他一直也“不敢”坐。“高车骏马,顾盼自豪,是古人春风得意的境界,今人也未能免俗,机关团体滥耗公帑,竞买豪华轿车,国务院三令五申也未能禁阻,乔峰(周建人字)老人则安步当车,怡然自得”(柯灵语)。
此外,对伸手有所请托的,他也一概婉言辞谢,秉公而不徇私。因此,在他担任领导的那些机关里,有人就不尊重他,甚至连他身边的警卫员因为跟了他显不出威风,也不很听他的话,他其实工作得很苦。
周省长自己清廉,眼里也容不下沙子,见闻官员强行征粮、营私舞弊、鱼肉百姓便怒不可遏。
碰到些百姓村民的冤案,周省长就认真,派人调查核实;法院徇私,他就打电话直通最高法院院长杨秀峰。结果就恼了一些人,于是给他难堪。
甚至,在他身为省长时,他还给毛主席上书为一个普通的女村民讨一个公道。原来,1960年大饥荒时,浙江临海一个女社员饥饿难耐,偷吃了队里几个玉米棒子,被村干部发现后残酷斗争,至剥光衣服游街示众。周建人听了甚为震怒,因为从前他从事文化运动,主旨就是提升人权的,尤其是要解放和保护妇女和儿童权利的,怎么解放了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呢?周省长实在想不明白,于是上书毛主席,要求采取措施,以杜绝此类事件会再次发生。
1961年年初,他还给胡乔木写信,胡将信转给毛的秘书田家英,胡并请田赴杭州时与周建人谈话。此后周又给胡写信,“着重谈农村干部作风问题”,说的也是浙江遂昌、黄岩等县的干部违法乱纪、对待农民群众粗暴野蛮等等。于是胡给毛主席写信,信中说:“周建人同志说的问题,在别省也有,甚至还更严重,更荒谬。他的信态度恳切,语重心长。”毛泽东读后在信上批示:“此信及附信印发工作会议各同志。”这个工作会议也就是此前“经济浪漫主义”运动后纠左的一次重要会议,会上修改了《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对被错误批判的“右倾分子”实行了甄别平反,还承诺以后不再给人戴政治帽子了,于是周建人的几次上书也并无大碍。
后来周建人返京,九十多岁的老人了,甚至身体到了“已经对面不相识,认人只能辨别口音”了,但心依然炽热,口不甘缄默”,“对有些他认为违反科学的现象,还是忍不住要公开站出来说话”,尤其是“对妇女命运的关切也一如既往”。重庆某县有个小学女教师遭人毒打,当地政法机关反而包庇坏人,压迫被害者,老人仗义执言,在报上揭露,同时和叶圣陶老人联名给中央书记处写信,帮她们伸了冤,平了反。
周建人其实是身份不公开的共产党员,但他很长时间是以爱国民主人士、鲁迅弟弟、科学家的身份参加政治和社会活动的,这样他比一般党外人士要多一些信息,却又比党内同志少一些信息。他“太单纯了”。周建人妻子王蕴如回忆说周建人“当省长对他是极不愉快的经验”,因为他“不能适应政坛错综的棋局”。
周建人时常说:“‘认真’是我们共产党人办事的作风,共产党办事最讲认真,我们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认认真真,不可马虎,不管大事小事,都要一样认真。”所以,他甫到任,就到基层视察,倾听百姓的声音,结果他发现解放十多年了,人民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善,文盲也很多,至于干部素质更不敢恭维。他隐隐感到:党内有一种居功自傲、好大喜功的风气,家长制、一言堂抬头,知识和人才得不到尊重,违反科学规律的事时有发生。他不胜忧虑,一有机会就倾吐意见,也不怕忤上和忌讳。他回到北京工作时,要警卫拆除掉住所周围的铁丝网,以为这会影响到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无形中与人民群众隔离开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正是因为脱离了群众,听不到他们的呼声,才是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以及干部特殊化、吏治蜕变的根源。
周建人本来可以是一个道地的生物学家或科普作家,然而身不由己入了“政治家”的队伍,结果就有上述的尴尬和不适,包括以他名字出版的那些有关回忆鲁迅的书籍和文章(现在还在重版),其实许多是他人代笔捉刀的,有的地方去真实的鲁迅甚远,因而影响不能算好,也是柯灵先生后来为之诠释此背景:“在‘文革’的炼狱中老人经受的是另一种煎熬。‘四人帮’不可告人的阴谋需要堂皇的旗帜,现成的偶像以外还要抬出一尊历史的偶像,那就是鲁迅。他们的鬼蜮伎俩是任意揉捏鲁迅,利用乔峰老人的身份地位、和鲁迅的关系,是更卑污的一手。老人那时已到八十开外,枯藤老树,古道西风,生命的夕阳已经西斜,加以双目失明,根本丧失了阅读和写作能力,而报上却出现了由他署名的文章。这类文字不免招来白璧微瑕之感,但我们怎么能要求他对此负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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