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舰部分官兵合影
当年的北洋水师“定远”舰
现在威海被联合国评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一,但在一百年前,这里却是北洋舰队的军港;再往前推,威海就是个小渔村,后来明朝在此设立卫所,目的是防止当时的倭寇侵犯。
山东半岛的东北端是威海,辽东半岛的南端是旅顺,两地遥相对峙,两两相望,人称“渤海锁钥”,环拱渤海湾。威海地势险要,两岸高山耸立,港湾中间有刘公 岛坐镇,从风水上来说,颇具“二龙戏珠”之形貌。另外,港湾内外,礁石岛屿,星罗棋布,算是“形势天然鬼工造”。作为北洋舰队的军港,威海内有水师机械 厂、鱼雷厂等,德国专家汉纳根还设计了众多的炮台并安装有德国克虏伯大炮,本是易守而难攻。
旅顺失守前,北洋舰队的六艘战舰未等修好,就撤回了威海,但巨舰镇远号在入港时不慎触礁受伤,以至无法出海作战,这也让姊妹舰定远的威力大减,镇远管带林泰曾为此自责过度,心情忧愤,竟自杀身亡,痛哉!
当时威海港内还剩下定远、镇远、来远、靖远、济远、平远、广丙七艘战舰(多艘有伤),加上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六艘炮舰,和康济、威远两 艘练习舰及十多艘鱼雷艇,就是北洋舰队的剩余实力所在了。李鸿章向朝廷申请南洋舰队来援,却遭到东南地方主义保护的阻挠,最后不了了之。
丁汝昌请求调派天津的三十六营新军来防守威海卫的后路,但朝廷认为京畿安全更重要,多次驳回其请求。在战舰不能出海作战的情况下,丁汝昌等人提出了“水陆相依”的防御计划,以军舰和炮台互相依辅,只要陆路不失手,威海港无恙,北洋舰队也就能保存下来。
这个计划,在当时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决不是后人常谴责的一味“保船制敌”。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水陆相依”防御计划的前提是,威海的陆路得先守得住。 所以说,威海卫的防御问题,关键在陆路,而不是海路。纵观整个甲午战争,北洋舰队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罪不在海军,而在一战即溃的陆军。
当时威海一带有陆军一万二千多人,但海岸线过于绵长,让如此单薄的兵力去防止日军登陆,显然是做不到的。后来原广西巡抚李秉衡被派去主持山东防务工作, 李大人到山东后,想尽办法将总兵力加强到三万人,但由于日本军舰四处游弋,难以判定日军的登陆地点,李秉衡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也只能按“猴子掷飞镖”理 论,像买股票一样分兵把守几处最有可能的登陆点。李秉衡本人倒是个清官廉吏,但对军事未必了解,后来又迷信义和团,死于庚子年之役,可惜,可惜。
1895年1月20日,日军最终选择了荣成湾登陆。这一天,大雪满天,朔风劈耳,日军的登陆活动共进行了五天,全军三万多人和三千八百匹战马全部登陆上岸。由于清军分散各地,日军在进军威海的途中,每次战斗在兵力上都处于绝对优势,因而很快就攻到了威海卫。
当时守卫威海的清军,有戴宗骞的北岸守军四千余人、刘超佩的南岸守军三千余人和张文宣(李鸿章的外甥)在刘公岛上的北洋护军二千人。日军到达威海后,首 先向南岸炮台发起猛攻,在付出重大代价后攻占了威海南岸所有炮台。日军准备充分,早已备好炮台的修配零件,随后用修好的部分大炮轰击港内的北洋舰队,但遭 到了定远、济远、来远等舰和刘公岛上的炮台猛烈回击,击毁了日军所控制的数座炮台,日军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次日,日军攻克威 海卫城。当天夜里,北岸炮台的清兵哗变溃散,主将戴宗骞无力阻止,羞愧无奈之下,自尽身亡。为了防止日军利用北岸炮台,丁汝昌心急如焚的派敢死队火速前去 把北岸炮台和弹药库全部炸毁。但是,此时威海已基本落入敌手,丁汝昌的担忧终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北洋舰队几成瓮中之鳖。
在 南岸炮台的助攻下,日本舰队列队对刘公岛和北洋舰队发起进攻,双方展开了猛烈的炮战。炮战第一天,日舰筑紫和葛城击伤,被迫退走。日本人见强攻无效,便决 定夜间用鱼雷艇偷袭。威海港内本有用大铁索连接的沉雷、浮雷、电雷等各种水雷组成的“拦坝”,但后来日军用一艘鱼雷艇冒险破坏了其中一段,随后多艘日本鱼 雷艇潜入港内,大放鱼雷,等到清兵发现时,旗舰定远已中两枚鱼雷,导致舰底进水,舰身倾斜,不得已驶向刘公岛沙滩上搁浅,才免于沉入港中。在当夜的反击 中,日本的两艘鱼雷艇也被击得粉碎。
当天晚上,“夜气沉沉,星斗满天,冥色蔽海”,沉闷的爆炸声和水兵的喊叫声,不时的在港口附近响起。
天亮后,日本舰队司令伊东佑亨用望远镜一看,见定远受伤,心头大喜,下令全力进攻。当天双方又展开激烈炮战,你来我往,互有伤亡,日军仍旧无法接近港 口。不料夜里日军鱼雷艇又来偷袭,来远、威远二舰中招沉没,来远更是被炸了四脚朝天,后查明,两舰管带均出游不在舰上。第二天,日军三面夹击,尽管此时北 洋舰队的定远镇远已重伤、来远、威远二舰沉没,但清军再次击退了日军的进攻。
二月七日清晨,日军再次发起总攻,北洋舰队和守军奋 勇还击,击伤日本松岛、桥立、严岛、秋津洲四舰。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北洋舰队的十多艘鱼雷艇突然加速驶出,北洋舰队顿时阵脚大乱。原来,丁汝昌见日军鱼 雷艇屡次夜袭成功,便也派自己的鱼雷艇前去袭击日舰。不料管带王平和其他管带却密谋趁机逃跑。结果,这些鱼雷艇在慌乱当中,不是触礁搁浅,就是被日本舰队 捕获,反被日军用来攻击北洋舰队。
这真是所谓的“人言船坚不如快,有器无人终委敌!”(黄遵宪《东沟行》)
鱼雷艇的逃跑,严重打击了北洋舰队的士气。当日,北洋防军依据日岛、刘公岛和北洋舰队的残余军舰,仍旧不停反击,并将日舰扶桑、筑紫击伤。只可惜,日岛炮台在当天的战斗中受到重创而无法继续战斗,清军只得放弃日岛炮台而专守刘公岛。
二月八日,日军在炮战中击沉靖远舰,该舰管带叶祖跬拒不离舰,要与之同殉,船上水手拼死将之救出。当天夜里,日军用汽艇携带大量炸药,用恐怖主义的方式一举炸毁四百米长的水雷拦坝,由此,日本的鱼雷艇便可以随意出入威海港了。此时的北洋舰队,已陷入了山穷水尽的绝境。
人心不稳,士气大挫,后援又迟迟不到,海军的一些水手登岸鼓噪,甚至鸣枪过市,声言要向提督丁汝昌讨条生路,一时间刘公岛一片混乱。无奈之下,丁汝昌只得耐心抚慰士兵,说只要坚守到十一日,必有救兵前来接应。
在形势越来越恶化的情况下,丁汝昌其实也是束手无策,为了不使剩余军舰落入敌手,丁汝昌和刘步蟾在九日夜间商议后,下令将受伤搁浅的定远和靖远两艘巨舰炸毁。10日晚,定远管带刘步蟾在炸毁自己座船后,心情极度悲愤,生吞鸦片后自杀身亡。
生吞鸦片,一时间是不容易死的,对刘步蟾来说,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也许,他在回想少年时在福州船政学堂学习的美好时光;在青年的时候和严复、林泰曾等同学在英国海校学习的坎坷岁月,及回国后当上北洋舰队旗舰的管带,正踌躇满志的想一展帝国海军雄风的梦想吧。
可如今,梦想破碎,一代海军英才,就此陨灭!
刘步蟾的殉国,实现了他生前“苟丧舰,当自裁”的诺言。主持山东军务的李秉衡也沉痛的说,“船亡与亡,志节凛然,无愧舍生取义”。看来,北洋舰队的大部分管带,都是英雄儿女,没有孬种。
此时,日本海军总司令官伊东祐亨向丁汝昌发出劝降书,虽然其中极尽诱降之能事,但也不乏警醒语句,姑录几段,供参考:
“清国海陆二军,连战连北之因,苟使虚心平气以察之,不难立睹其致败之由,以阁下之英明,固已知之审矣。至清国而有今日之败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盖其墨守常经,不谙通变之所由致也。
前三十载,我日本之国事,遭若何之辛酸,厥能免于垂危者,度阁下之所深悉也。当此之时,我国实以急去旧治,因时制宜,更张新政,以为国可存立之一大要图。今贵国亦不可不以去旧谋新为当务之急,亟从更张,苟其遵之,则国可相安;不然,岂能免于败亡之数乎?”
对于国势的兴衰,胜利者当然可以旁观者清,但对于失败者,这种劝慰,又是何等的心酸之事?
毁船前夜,一些洋员和清军官员见势不可为,也纷纷私下商议投降之事。最后,洋员泰莱、克尔克和炮兵教习瑞乃尔出面,劝丁汝昌投降,但被丁汝昌断然拒绝。瑞乃尔劝丁汝昌说:“兵心已变,势不可为,不如沉船毁炮台,徒手降敌,计较得。”
丁汝昌下令各管带同时沉船,但诸将不应。十一日,是丁汝昌答应坚守的最后一天。当晚,丁汝昌接到烟台来的密信说“全力冲出”,知道援军已彻底无望。丁汝昌无计可施,提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突围,以求冲出几艘军舰,但此议无人响应。
此时的威海,已经人心涣散,没人服从命令。丁汝昌几次派人去将镇远击沉,最终却无人动手。当夜,阶下很多水陆兵勇,哭求丁军门放一条生路,丁汝昌见状也是心如刀绞。
当天深夜,丁汝昌万念俱灰,生服鸦片自杀,辗转到清晨,才痛苦的死去。
同晚,镇远的继任管带杨永霖和护军统领张文宣也先后自尽殉国。
十年前,北洋舰队樯橹如云、旌旗当空的时候,谁又曾想到这样惨烈的结局???
比这个结局更惨痛的,是岛上洋员和道台牛昶昞在丁汝昌殉国后,假借丁汝昌的名义起草投降书进行乞降。次日,一艘打着白旗的炮舰驰往日本舰队,由广丙管带程璧光作为代表前去送投降书。程璧光后来倒追求进步参加革命,还襄助过孙中山先生的护法战争呢。
十七日,日本舰队放礼炮21响,高悬军旗,驶入威海收编北洋舰队余舰和炮台等。镇远、济远、平远、广丙和镇东等十舰降下大清龙旗,被收归日本舰队。
为尊敬丁汝昌等殉国将领,日本舰队司令伊东祐亭将练习船康济舰在解除武装后交还,用以载运丁汝昌、刘步蟾等人的灵柩。
当天午后,康济舰升火起航,剩下的千余名海陆兵勇和洋员,伴着六名殉国将领的灵柩,在痛苦的沉默中,汽笛的哀鸣听来更加的刺耳,栏外冷雨潇潇,白浪滔天,诸人万般滋味,凄凄惨惨,黯然离开威海卫,向烟台驶去。
“回视龙旗无孑遗,海波索索悲风悲!”
由此,曾经世界排名第八的北洋舰队,全军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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