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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罂粟之秘(6)
作者:古龙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西门鸥颔首叹道:“我自然立刻将这团白纸展开一看,上面竟赫然是小女的字迹,她这封信虽是写给我的,信里的内容却大都与你有关,只是,你见了这封信后,心里千万不可太过难受!”

  柳鹤亭心头一跳,急急问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西门鸥微一沉吟,伸手入怀,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白纸。他深深凝住了一眼,面上神色一阵黯然,长叹道:“这孩子……这就是她留下来的惟一纪念了。”

  柳鹤亭双手接过,轻轻展开,只见这条白纸极长,上面的字迹却写得极密,写的是:

  爹爹,女儿走了,女儿不孝,若不能学得无敌的剑法,实在无颜再来见爹爹的面,但女儿自信一定会练成剑法,那时女儿就可以为爹爹出气,也可以为西门世家及大伯父复仇……

  柳鹤亭呆了一呆,暗暗忖道:“西门山庄的事,她怎会知道的?”接着往下看去:

  大伯父一家,此刻只怕已都遭了“乌衣神魔”们的毒手,柳鹤亭已赶去了,还有他的新婚夫人也赶去了,但他们两人却不是为了一个目的,他那新婚夫人的来历,似乎十分神秘,行事却十分毒辣,不像是个正派的女子,但武功却极高,而且还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几种武林中早巳绝传的功夫,这些功夫就连她师父“无恨大师”也是不会的,有人猜测,她武功竟像是从那本“天武神经”上学来的,但是练了“天武神经”的人,每隔一段时日,就会突然晕厥一阵,是以她便定要找个武功高强的人,随时随地保护着她……

  柳鹤亭心头一凛,合起眼睛,默然思忖了半晌,只觉心底泛起了一阵颤抖。

  他想起在他的新婚次日,陶纯纯在花园中突然晕厥的情况,既没有一个人看得出她的病因,也没有一个人能治得好她的病,不禁更是心寒!

  “难道她真的是因练过‘天武神经’而会突发此病?……难道她竟是为了这原因才嫁给我……”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竭力使自己不要倒下去,接着看下去:

  又因为她行为有些不正,所以她选择那保护自己的人,必定还要是个出身名门,生性正直的少年,一来保护她,再来还可掩饰她的恶行,譬如说,武林中人,自然不会想到“伴柳先生”的媳妇,柳鹤亭的妻子会是个坏人,她即使做了坏事,别人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这封信字迹写得极小极密,然而这些字迹此刻在柳鹤亭眼里,却有泰山那么沉重,一个接着一个,沉重地投落在他的心房上。

  但下面的字迹却更令他痛苦,伤心:

  她自然不愿意失去他,因为再找一个这样的人十分困难,是以她闪电般和他结了婚,但是她心里还有一块心病,爹爹,你想不到的,她的心病就是我西门堂哥“西门笑鸥”……

  柳鹤亭耳旁嗡然一响,身躯摇了两摇,接着又看:

  爹爹,你记得吗?好几年前,西门笑鸥突然失踪了,又突然结了婚,他行事神秘得很,江湖中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新婚夫人的面貌,只听说是位绝美的妇人,但西门笑鸥与她婚后不久,又失踪了,从此便没有人再见过他……

  柳鹤亭心头一颤,不自觉地探手一触怀中的黑色玉瓶。目光却仍未移开,接着往下又看:

  这件事看来便是与柳鹤亭今日所遇同出一辙。因为我那大堂兄与她相处日久,终于发现了她的秘密,是以才会惨遭横祸,而今日“乌衣神魔”围剿“飞鹤山庄”,亦与此事大有关系,因为当今江湖中,只有大伯一人知道她与堂兄之间的事,只有大伯一人知道此刻柳鹤亭的新妇,便是昔日我堂兄的爱妻,想必她已知道柳鹤亭决心要到“飞鹤山庄”一行,是以心中起了杀机,便暗中布署她的手下,要将在武林中已有百年基业的西门世家毁于一旦……

  看到这里,柳鹤亭只觉心头一片冰凉,手掌也不禁颤抖起来,震得他掌中的纸片,不住簌簌发响。

  他咬紧牙关,接着下看:

  此中秘密,普天之下,并无一人知道,但天网恢恢,毕竟是疏而不漏,她虽然聪明绝顶,却忘了当今之世,还有一个绝顶奇人,决心要探测她的秘密,公布于世,因为这位奇人昔日曾与她师父“无恨大师”有着刻骨的深仇,这位奇人的名字,爹爹你想必也一定知道,他便是数十年来,始终称霸南方的武林宗主“南荒大君”项天尊。

  柳鹤亭悲哀地叹息一声。

  心中疑团,大都恍然,暗暗忖道:“我怎会想不出来?当今世上,除了‘南荒大君’项天尊之外,还有谁有那般惊人的武功,能够在我不知不觉中掷入那张使我生命完全改观的秘柬?还有谁有那般神奇的力量,能探测这许多使我生命完全改观的秘密?还有谁能设下那种巧妙的布署,使我一日之间赶到这里……”

  一念至此,他心中突又一动:“纯纯之所以会赶到江南来,只怕亦是因为我大意之间,将那秘柬留在房里,她醒来后便看到了。”

  西门鸥一直浓眉深皱,凝注着柳鹤亭。此刻,见他忽然俯首出起神来,便干咳一声,道:“柳老弟,你可看完了么?”

  柳鹤亭惨然一笑,接着看下去:

  这些事都是此刻与我在一起的人告诉我的,他就是近日武林盛传的大剑客“雪衣人”,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人会对此事知道得如此详细,因为他便是那“南荒大君”与大君座下“神剑宰相”戚五溪的武功传人……

  柳鹤亭心头又自一动!

  “戚五溪……难道此人便是那戚氏兄弟四人的五弟么?……难怪他们仿佛曾经说过,‘我们的五弟已经做了官了。’原来他做的却是‘南荒大君’殿前的‘神剑宰相’!”

  想到那戚氏兄弟四人的言行,他不禁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甚至连他心中的笑意都是苍凉而悲哀的。纸笺已将尽,最后一段是--

  爹爹,从今以后,我便要随着“雪衣人”去探究天下武功的奥秘,因为他和我一样是个恋剑成痴的人,但愿我武功有成,那时我便可再见爹爹,为爹爹扬眉吐气,莺儿永远会想着爹爹的。

  柳鹤亭看完了,无言地将纸笺交还西门鸥,在这刹那之间,他心境仿佛苍老了十年。

  抬目一望,只见西门鸥已是老泪盈眶,惨笑道:“柳老弟,不瞒你说,她若能武功大成,我心里自然高兴,但是--唉,此刻我宁愿她永远伴在我身边,做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女子。”两人目光相对,心中俱是沉重不堪!

  西门鸥接过纸笺,突又交回柳鹤亭手上,道:“后面还有一段,这一段是专门写给你的。”

  柳鹤亭接过一看,后面写的竟是:

  柳先生,没有你,我再也不会找到他,你对我很好,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的消息,你心里若是还有一些不能解释的事,最好赶快到沂山中的“浓林秘屋”中去,你就会知道所有的事,还会看到你愿意见到的人,祝你好。

  下面的具名,是简简单单的“西门莺”三个字。

  柳鹤亭呆呆地愕了半晌,抬头仰视屋顶一片灰白,他不禁黯然地喃喃自语:“浓林秘屋……浓林秘屋……”

  ※ ※ ※

  “飞鹤山庄”夜半遭人突袭的消息,已由长江以南,传到大河西岸。西门世家与“乌衣神魔”力拼的结果,是“乌衣神魔”未败,却也未胜。因为虽然西门世家疏于防范,人手又较寡,但在危急关头中,却有一群奇异的剑士突地出现,而也就在那同一刹那之间,“飞鹤山庄”外突地响起了一阵奇异而尖锐的呼哨声,“乌衣神魔”听到这阵呼哨,竟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这消息竟与兼程赶来的柳鹤亭同时传到鲁东。

  秋风肃杀,夜色已临。

  沂山山麓边,一片浓密的丛林外,一匹健马,绝尘而来,方自驰到林外,马匹便已不支倒在地上!

  但马上的柳鹤亭,身形却未有丝毫停顿,只手一按马鞍,身形笔直掠起,霎眼间便没入林中。

  黄昏前后,夕阳将残,黝黯的浓林中,竟有一丝丝、一缕缕,若断若续的箫声,袅娜地飘荡在沙沙的叶落声里。

  这箫声在柳鹤亭听来竟是那般熟悉,听来就仿佛有一个美丽的少妇,寂寞地伫立在寂寞的秋窗下,望着满园的残花与落叶,思念着远方的征人,所吹奏的凄惋而哀怨的曲子--这也正是柳鹤亭在心情落寞时所喜爱的曲调。

  他身形微微一顿,便急急地向箫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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