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绝代剑痴(6)
又是黄昏。
陶纯纯垂眉敛目,缓缓走出店门,缓缓坐上了店家早已为她配好了鞍辔的健马,玉手轻抬,丝鞭微扬,她竟在暮色苍茫中踏上征途。
柳鹤亭低头垂手,跟在身后,无言地挥动着掌中丝鞭,鞭梢划风,飒飒作响,但却划不开郁积在他心头的愧疚。
两匹马一前一后,缓跑而行,片刻之间,便已将沂水城郭抛在马后,新月再升,繁星又起,陶纯纯回转头来,轻唤:“喂--”
柳鹤亭抬起头来,扬鞭赶到她身侧,痴痴地望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寂静的秋夜对他们说来,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声的音乐。
陶纯纯秋波一转,纤细柔美的手指,轻抚着鬓边鬟,低语道:“你……”眼帘一垂,轻哼檀唇,却竟又倏然住口。
这一声“喂,”这一声“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的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情意,除了柳鹤亭,谁也无法会意得到。
他茫然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丝绦,忽又伸出手去,抚弄马项间的柔鬃,垂首道:“我……我……今夜的月光,似乎比昨夜……”
“昨夜……”陶纯纯忽地一扬丝鞭,策马向前奔去。柳鹤亭呆呆地望着她纤弱窈窕的身影,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难受。
寂静的道路边,明月清辉,投下一幢屋影,滴水的飞檐,在月光下有如一只振翼欲起的飞鹰,蔓草凄清,阴阶砌玉,秋虫相语,秋月自明,相语的虫声中,自明的秋月下,凄清的蔓草间,是一条曲折的石径,通向这荒祠的阴阶。
陶纯纯微拧纤腰,霍然下马,身形一顿,缓缓走入了这不知供奉着何方神祗的荒祠。秋月,拖长了她窈窕的身形,使得这绝色的红颜,与这凄1有的景象,相映成一幅动人心弦的图画。
柳鹤亭呆望着她,踟蹰在这曲折的石径上,他的思潮,此刻正有如径边的蔓草一样紊乱,终于,他也下了马,步上石阶。秋风,吹动着残破的窗纸,猎猎作响,阴黯的荒祠中,没有燃光,甚至连月光都没有映人,朦胧的夜色中,陶纯纯背向着他,跪在低垂着的神幔前。
她抬起手,解开发结,让如云的秀发,披下双肩,然后,虔诚地默祷着上天的神明,许久,许久,她甚至连发梢都未曾移动一下。
柳鹤亭木立呆望,直觉有一种难言的窒息,自心底升起。荒祠是残败的,低垂的神幔内,也不知供奉着的是什么神祗,但是他却觉得此时此刻.这残败的荒祠中,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圣洁,他开始领略到神话的力量,这种亘古以来便在人心中生了根的力量,几乎也要使他忍不住在积满灰尘的地±:跪下来,为去日忏悔,为来日默祷。
心情激荡中,他突地觉得顶上微凉,仿佛梁上有积水落下。
他不经意地拭去了,只见陶纯纯双手合十,喃喃默祷:“但愿他一生平安,事事如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小女子受苦受难,都无所谓。”
平凡的语声,庸俗的祷词,但出自陶纯纯口中,听在柳鹤亭耳里,一时之间,他只觉心情激荡,热血上涌,又有几滴积水滴在他身上,他也顾不得扒去,大步奔前,跪到陶纯纯身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大声祷道:“柳鹤亭刀斧加身,受苦受难,都无所谓,只要她一生如意,青春常驻,柳鹤亭纵然变为犬马,也是心甘情愿。”
陶纯纯缓缓回过头,轻轻说道:“你在对谁说话呀?”
柳鹤亭呆了一呆,期艾着道:“我在向神明默祷……”
陶纯纯幽幽轻叹一声,缓缓道:“那么你说话的声音又何必这么大,难道你怕神明听不见么?”
柳鹤亭又白呆了一呆,只见她回转头,默祷着低声又道:“小女子一心一意,全都为他,只要他过得快活,小女子什么都无所谓,纵然……纵然叫小女子立时离开他,也……也……”螓首一垂,玉手捧面,下面的话,竟是再也无法说出。
柳鹤亭只觉又是一股热血,自心底涌起,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声又道:“柳鹤亭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和她分开,纵然刀斧加身,利刃当头,也不愿离开她一步半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
话声方了,只听一个颤抖、轻微、激动、娇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道:“你真的有这个心……唉,只要你有此心,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柳鹤亭倏然转身,忘情地捉着她的手掌。黑暗之中,两人手掌相握,声心相闻,几不知是何时,更忘了此是何地。
一只蜘蛛,自梁间承丝落下,落在他们身侧,一阵秋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埃,蜘蛛缓缓升上,梁间却又落下几滴积水!
陶纯纯幽幽长叹一声,垂首道:“你师父……唉,你千万不要为我为难,只要你活得快活,我随便怎样都没有关系。”
柳鹤亭没有回答,黑暗中只有沉重的叹息,又是良久,他忽然长身而起,轻轻托住陶纯纯的纤腰,轻轻将她扶起,轻轻道:“无论如何,我总……”
陶纯纯接口叹道:“你心里的意思,不说我也知道--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快要二更了吧?这里清静得很,我们为什么不多待一会?”
柳鹤亭一手环抱着她的香肩,俯首道:“我总觉得此间像是有种阴森之意,而且梁间又似积有雨水--”语声未了,又是一滴积水落下,滑过他耳边,落在他肩上,他反手去拭,口中突地惊“咦”一声,只觉掌心又温又黏!
陶纯纯柳眉微扬,诧问:“什么事?”
柳鹤亭心中疑云大起,一步掠出祠外,伸开手掌,俯首一看--
月光之下,但见满掌俱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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