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是真是幻(4)
无论如何,他此刻是幸福的,真心诚意地感激着这分幸福的由来,他知道世上有许多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寻得这种幸福。
于是他便在这种难以描摹的幸福中,瞑目向前走去,只觉时有冷风缕缕,拂面而至,走了两步,忽地又有水声淙淙,入耳而来。
冷风渐清,水声渐明,陶纯纯一声轻笑道:“到了,张开眼来!”
柳鹤亭轻轻握了握她的柔荑,微笑着张开眼来--
刹那之间,他心情激动得几乎要高声欢呼起来,一眼望去,只见这一片清碧万里的苍穹,横亘面前,几片浮云,冉冉飘过,立足之处,却是一道危崖,奇崖怪石,不可胜举,有如引臂,亦如垂幢,石间清泉缕缕,一如悬练,万泉争下,其下一道清涧,试一俯瞰,却如仙子凌空,飘飘欲舞。
陶纯纯轻抚云鬓,脉脉地凝注着他,轻轻笑道:“你说我带你看的东西好不好?”
柳鹤亭屏息四顾,良久良久,方自长叹一声,侧目问道:“我们已经走出了?”
陶纯纯噗嗤笑道:“难道我们还在山洞里么?”
柳鹤亭目光一合即张,侧目又道:“你如何能寻到出路,实在--”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我说你太过信任别人,却总是不信任我?”柳鹤亭目光一垂,却听陶纯纯又说道:“刚才我叫你闭起眼睛的时候,其实又发现了地上的车辙和几个淡淡的足迹,就沿着这些痕迹寻来,果然就发觉了这个出口。”幽幽一叹:“唉!世人若都像你一样,那么‘仇敌’这两个字,也许就不会存在了!”
柳鹤亭剑眉一扬道:“如此说来,他们已真的寻到出路了?”默然半晌,摇头笑道:“如此说来,免得我为他们担心。”目光动处,只见地面砂石问,果有一些车辙足迹向左而去,心中暗叹一声,亦自随之而行,只见道上乱石累累,蔓草丛枝,石路倾圮,角态甚锐,转折亦颇多,他心中不禁暗问自己:“这等道路,驴车怎生通行?”但瞬即寻出答案:“若以常理忖度,自无可能,但那巨人大宝,实非常人,非常人所做之事,自亦不能以常理度之。”回首一望,陶纯纯随后跟来,柳眉轻颦,明眸流波,眼波中却满是委屈之意,显然是因为自己太过冷淡了她,心中大生自责之意,回首笑问:“纯纯,你心里在想什么?”
陶纯纯明眸微眨,轻叹摇首,良久良久,方白叹道:“你……你要到哪儿去?”柳鹤亭微微一愣:“我要到哪里去?我要到哪些去!……”缓缓抬起头米,仰视白云悠悠,苍碧如洗,突地回首道:“你要到哪里去?”
陶纯纯眼帘一垂,幽幽叹道:“我在世上除了师姐之外,再无亲人,我出来本是来找师姐的,但是她--”悄然闭起眼睛,眼帘上泪光闪动,被天光一映,晶莹如珠,明亮如玉,缓缓顺腮而下,轻轻叹道:“我能不能……也闭起眼睛……”沿声悠悠而断,言下之意,却如一股怒潮激浪,在柳鹤亭心头升起。
缓缓回头,缓缓回到她身边,缓缓握起她的玉掌,缓缓说道:“我们愿你一生一世闭着眼睛,好让我像仿;领着我似的领着你!”
陶纯纯抬起头来,张开眼帘,轻问:“真的?”
柳鹤亭几乎不及待她将短短两字说完,便已抢着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永远不会骗你的。”
陶纯纯伸手一抹泪痕,破涕为笑,依依倚向柳鹤亭胸膛。山风如梦,流水如梦,青天如梦,白云如梦,柳鹤亭亦已坠入梦境,但觉天地万物,无一不是梦中景物,无一不是美妙绝伦。他不敢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但却又忍不住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他不敢俯下头去嗅她云鬓的发香,但却又忍不住俯下头去嗅云鬓的发香!
良久,良久,良久--
陶纯纯“嘤咛”一声,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一步,轻抚云鬓、但一双秋波,却仍脉脉欲语地凝注在他身上。
又是良久,良久--
柳鹤亭方自从梦中醒来,缓缓抬起手掌,掌中却已多了一枝玲珑小巧,在天光下不住闪着璇光的金钗。这枝金钗,方才在古洞石室的石壁上,划下了许多个有形的痕迹,此刻,却将要划出更多痕迹,划在柳鹤亭心里,石壁上的痕迹虽深,却比不上在柳鹤亭心里的万一。
青天为证,白云为证,山石为证,水流为证,看着他将这枚金钗放入怀里,藏在心底。
他嘴角泛起一丝纵是丹青妙手也无法描摹万一的笑容,轻轻说道:“我真想不到--”
哪知他话犹未了,突有一声惨呼,自山岭那边传来。这凄凉、尖锐的呼声直上九霄,尚未衰竭,接着……
竟然又是一声惨呼!
柳鹤亭在这半日之间,不知已有多少惨呼曾经入耳,但却都没有这两声惨呼如此令人刺耳心悸,他心中虽充满柔情蜜意,但刹那之间,所有的柔情蜜意,却都已不见踪迹!
陶纯纯柳眉微颦,轩轻一拉柳鹤亭衣角,微伏身形,向这惊呼之声的来处掠去,她轻盈的身形,有如惊鸿,亦如飞燕,在这坎坷崎岖的危崖乱石中,接连几个纵身,突地一顿,隐身于一方怪石之肟,探目而望,柳鹤事随后掠至,见她回身微一招手,面目上却似满布惊奇之色!
柳鹤亭心头一跳,亦自探首下望,目光动处,剑眉立皱--
原来这片危崖之下,便是方才那片谷地,但谷地之中,情势却已大变,本自张弓搭箭,攀附在四面山头的汉子,竞已齐都下至谷地,而那“花溪四如”以及他们手下的一批白衣汉子,此刻却一个不见,想必已都不顾而去!洞门仍堆满柴木,但火势却已渐弱,百十个黑衫黄翎的汉子,俱都盘膝坐在洞侧山石之前,似在袖手旁观!
当中一片犹自满布方才自山头射下的弩箭的空地上,却是人头耸拥,层层密布。
最外一层,便是“幽灵帮”门下,身穿及膝碧绿长衫的大汉,有的手中虽仍拿着弩箭,但大多却已换做折铁快刀,有的却已横尸地上!
中间一层,竟是那“东宫太子”项煌手下的十六个银衫少女,以及分持刀、锏的“神刀将军”胜奎英与“铁锏将军”尉迟高。银衫少女手中,各各多了一条长达三尺,银光闪闪,宛如“亮银练子枪”却无枪尖的外门奇形长鞭,与那班“幽灵帮”众,对面而立,云鬓微乱,香汗淋漓,似乎方才已经过一番恶斗。
“灵尸”谷鬼,身形依然僵木如尸,面目却更凄厉如鬼,与另一乌簪堆发,瘦骨嶙峋,手中分持两柄“梅花门字夺”的碧衫人并肩而立!两人身前不远处,却倒毙着两个碧衫人的尸身,仰天而卧,全身一无伤迹,只有一道刀痕自额角直划颔下,鲜血未干,刀痕入骨,竟将他两人的大好头颅,中分为二!
柳鹤亭居高临下,虽看不清他两人面上的形状,但从方才的那两声惨呼,亦可想见他两人临死前是如何惊恐,不禁心头一寒,目光一转,转向与“灵尸”谷鬼面面相对的一个白衣人身上。
只见此人双臂斜分――
长袖飘飘,手持长剑--
剑光沁碧,森寒如水--
剑尖垂地,傲然肃立--
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身上一袭其白如云的长衫,左右双肩之上,却赫然有两串鲜红的血迹,衫白血红,望之惊心触目!
虽只轻轻一瞥,柳鹤亭却已觉得此人的神态之中,仿佛有一种不可描述的森寒之意,这种寒意虽与“灵尸”的森森鬼气不同,但却更加慑人心魂!
谷地之上这么多人,但此刻一个个却俱都有如木雕泥塑,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音,更无一人敢有丝毫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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