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方雪宜身形本来只是稍稍一退即止,闻言心中有气,冷笑道:“十掌又有何妨!”右臂一探,当真亮掌迎了上去。
就在双掌即将接实的刹那,忽地耳中传来肖无痕的暴喝:“瞿兄手下留情,毒针暗算,不是英雄行径……”
方雪宜虽然缺少对敌经验,但他既然被剑神视为唯一可传衣钵之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肖无痕话音入耳,他顿时明白了瞿高凤惊退自己的用心何在,钢牙暗咬,心中暗道:“这姓翟的当真如此恶毒,竟想在掌中暗藏毒计算计我,杀之也不为过。”
他心念转动,本是刹那间事,右手眼看与瞿高凤的右掌相距不及寸许,忽然肩头一提,双掌为指,不与瞿高凤来掌相撞微微下沉寸许,直取对方期门大穴。
容得瞿高凤发现方雪宜几招攻来,匆忙之下,欲待侧身闪避,但感左边期门穴一震人已摔倒地上。
他全身真力虽然散去,但那双鹰眼,却狠狠地盯着肖无痕,嘶声骂道:“肖矮子,你这人面兽心,吃里扒外的狗贼,翟某算是认得你了……”
方雪宜如若趁势补上一招半式,瞿高凤必将命丧这卧云庵前。
但他却迟疑了一下,未曾挥掌下击。
这正是他天性厚道之处,纵然别人有了杀他之心,他却尚未感到必将杀人而后快的予以报复。
申行时却一跃而上,低声对方雪宜道:“小兄弟,此人留他不得,如能趁机除去,实是一大善举。”
方雪宜刚自摇头一笑,肖无痕已大声道:“小伙子,你武功已得剑神真传,举手投足间,足见大将风范,老夫欣见陈大侠有徒如你,着实高兴得很……”
话音未落,已然探手扳开瞿高凤的右掌,捡出一根通体雪亮,长达寸半的钢针,向方雪宜笑道:“这根钢针你可曾听人说过?”
方雪宜对武林中的一切,可谓知道的少之又少,因此肖无痕举针相询,他只有瞠目摇头不答。
但申行时却浓眉一皱,沉声道:“肖老当家的,申某似是听人说过此针来历。”
肖无痕笑道:“申兄弟知道吗?”
申行时道:“南天二怪之中,竹道素有一掌追魂之名,据传乃以掌中剑伤人致死,但今日看来,这掌中剑三字,大概是要改成掌中针了。”
肖无痕笑道:“不错,你倒是很有见识,这位瞿兄果然是用这根钢针,伤过武林不少豪杰的性命,老夫虽然几番劝阻,终因各人习性不同,无法劝其永不再用,不过……”只见他蓦然随手一挥,将那报钢针抛落万丈悬岩之下,接着道:“从今天起,瞿高凤这掌中藏针的伤人绝枝,只能永远留作昔日的美谈了。”说罢,竟然哈哈大笑不止。
申行时瞧着方雪宜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这位肖老当家的,倒是个有心之人!”
方雪宜心中打一开头就没对肖无痕怀有何等敌意,此时见他这等举措,自然更是觉出这个又矮又胖的老人并非邪恶之士,申行时话音一落,他立即笑道:“申大侠说的是,晚辈也觉出这位老人家不是心地险恶之人……”
他说话的声音不低,那肖无痕自是听得明明白白,目光一转,哈哈笑道:“小伙子,你这句奉承话很中听……”
话音顿了一顿,接道:“你贵姓啊?”
方雪宜忽然间觉出,这肖无痕的个性,似是在平易之中还带几成滑稽,当下几乎失笑出声地应道:“晚辈方雪宜!”
肖无痕秃顶一连点了几点,道:“方雪宜吗?老夫记下了。”
他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去,把那竹道瞿高凤扶坐起来,右手轻轻地向他后心门穴按去,口中又道:“方老弟,老朽如是解开他的穴道,老弟会不会见怪?”
方雪宜见他掌心已然贴在瞿高凤的命门,却是真力蓄而不发,先向自己打招呼询问,心中对肖无痕的为人,又增多了一份敬意,当下笑道:“晚辈如有伤他之心,适才也不会在点倒他以后这久未下手了!肖前辈如要解开他的穴道,尽管动手便是。”
肖无痕哈哈一笑道:“老弟慷慨得很啊!”
笑声一歇,掌力忽发,但听得那瞿高凤陡然厉吼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掉头向肖无痕骂道:“姓肖的,三十多年的交情,你全忘了吗?你怎能下得了这等辣手。”
方雪宜虽然觉出肖无痕拍开穴道之举,竟然使得瞿高风吐出大口鲜血,实是大出常规之外,但可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对,甚至听得瞿高凤责驾肖无痕以后,仍然有些不明白,正待皱眉询问肖无痕,这是为了什么?耳中忽然听得肖无痕大笑之声道:“瞿高凤,如果我肖某落到今天地步,刚才那一掌改由你翟兄来替肖某活穴的话,只怕后果比眼下要严重得多了。”
瞿高凤两眼之中充满了怨毒之色,恨恨地切齿道:“肖无痕,你比老夫恶毒了千倍,不错,老夫如是有机会为你拍开穴道,确是可能借此良机,取你一命,但总比你散去我一身功力,落个长痛不如短痛的好啊!”话音未已,怨毒的眼色,已经被泪光所罩没,瞿高凤虽然一生为恶,但落到一身真力散去,空有满肚子绝招,再也无法施展,确是使人有英雄末路之叹!
方雪宜这时才明白肖无痕借着解穴的机会,已然震散了瞿高风的全身真气,使他由此而后,再也不能论武,方才引起瞿高风那等怒毒愤恨。
肖无痕哈哈一笑,竟是将那瞿高凤扛在肩上,向方雪宜道:“老弟,见到剑神陈大侠之时,就说昔日故交肖伯延向他问候。”
他话音未已,申行时脱口叫道:“原来你老是点苍派的那位失踪多年的长老矮剑客肖伯延老前辈吗?晚辈真正是失敬了!”
大步上前,长揖到地。
肖某秃顶一摇,笑道:“不敢当,申老弟的侠名,老朽早已闻名。”
申行时道:“晚辈昔日听过很多你老的豪侠事迹,点苍剑派传说你老失踪,想不到你老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南天二怪之一。”
肖无痕哈哈大笑道:“申老弟,老朽这肖伯廷的名号,除了向剑神陈大侠尚敢提上一提,对武林朋友而言,肖伯廷应是早已不在人间了,尚盼老弟包涵,莫将此讯透露出去。”
话音一顿,又道:“老朽这三十年来,不惜混迹二怪魔道中的心愿,今日总算假方老弟之手成功,从今而后,老朽也许不再下山了……”
申行时闻言:顿时明白这位昔年的点苍长老,居然是为了想牵制竹道瞿高凤,不让他过分为恶才隐姓埋名,和瞿高凤结成兄弟,这等不惜身入地狱的义行,感动的申行时虎目之中,饱孕着泪光,低声道:“老前辈舍身饲虎之德,实是人天共鉴……”
肖无痕不容申行时多说,朗声一笑道:“老兄台,老朽虽有以身啖虎之心,但却是方老弟成就了这番功德,三十年来,瞿高凤防我之甚,远过于防范他人,否则,老朽也不会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下手了……”语音一歇,掉头向方雪宜道:“方老弟,多谢你助了老朽成功,别忘记见到今师之日,代故人向他问候一声安好啊!”侧转身躯,就待举步离去。
方雪宜打申行时的一番谈话之中,已经了然肖无痕必是一位白道大侠,而且他仍是不借自毁侠名斜跻身魔道之中,肖无痕的这等义风侠行,自是令他大为钦仰,当下连忙抱拳道:“晚辈记下了……不过,老前辈的盛情,先师已无法接受了。”
方雪宜话音甫落,肖无痕刚刚踏出的左足,陡地收了回来,连打在肩头的瞿高风,也被他松手跌落在地上,狂睁着两眼,喝道:“你……你说剑神陈大侠怎么了?”
方雪宜凄然道:“先师已于月前逝世了。”
肖无痕如雷击般的呆立当地,久久未出一声。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那圆圆的脸上,流满了颔下的胡须。
方雪宜睹状,心中大为悲痛,一时竟然掩面哭出声来。
夜凤飘飘,寒月朦胧,荒山偶有猿啼,益发增加了这庵前的凄凉气氛。
大约过了足足顿饭之久,肖无痕方始仰天长长一叹,高声道:“苍天啊!为什么好人就不会长寿呢?武林之中,可以死去千万个像肖某这等无用之人,却不能没有剑神陈大侠,而老天你既能容得下肖某这等人活在世间,为什么又容不下陈大侠一人?天啊……你也太不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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