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线日光,由那黑篷缝隙中,透射进来,萧翎目光转动望去,只见写道:“不能让他大哭……大笑,情绪激动……”下面折叠起来,无法看到,上面却被盖在身上的被子挡住,看这几句话,没头没脑,也不知说的哪个,萧翎心中暗想:这张香笺的字迹,似是云姨手笔,定是她的遗书了;不自禁抬起头来。
岳小钗耳目何等灵敏,只因心中伤痛过深,神志已有些迷乱,不知萧翎醒来,但萧翎身子一动,立时警觉,素腕伸动,先取去身侧的香笺,举起衣袖拂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回过头来,笑道:“你睡好了?”
她伤痛母亲之死,但却又极力逃避着不愿使伤痛之情、落在萧翎的眼中,不胜悲苦中,忽然盈盈一笑,更见凄凉情态。
萧翎爬起身来,对云姑拜下去,岳小钗却伸手拦住了他,柔声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萧翎道:“我要拜拜云姨的遗体。”
岳小钗道:“不用啦,你如一拜,只怕又要引起我的悲苦之情,现已天色过午,只怕你腹中早已饥饿,咱们下车进些食物吧。”也不容萧翎答话,一掀车前垂帘,牵着萧翎走下车去。只见阳光耀目,耳际间水声淙淙,马车停在一片树林旁边,一株老树根旁,三块大青石上架着一只铁锅,锅下枯枝高烧,阵阵香气,扑入鼻来。岳小钗拉着萧翎,坐在老树根上,笑道:“妈妈生前,常教我烹饪之术,你看姊姊的手艺如何?”
原来那车中运着云姑尸体,岳小钗怕露了马脚,势将引起麻烦,不敢在店中食宿。
两人匆匆食过一顿野餐,萧翎赞不绝口,夸奖岳小钗烹饪的手艺。
岳小钗收了锅碗,扶着萧翎登上马车,就林中几株大树之上,划些记号,才登车而去。
萧翎看她划的字不像字,图不像图,叫人无法辨认,心中虽觉疑问重重,但却强自忍下不问。
两人一车,行了数日,这日中午时分,到一个大镇之上,但见人马往来,十分热闹。萧翎腹中饥饿,但这几日来一直和岳小钗食宿在荒野,虽然不解,想她必有用心,也不敢提出饥饿之事,强自忍下饿火,可是两匹拖车健马,几日来未得好食,体力大感不支,嘶叫一声,卧了下去。
岳小钗一皱眉头,低声说道:“兄弟,咱们吃点东西再走。”
萧翎喜过:“我早就有些饿了。”
两人下了马车,找了一座客栈,岳小钗吩咐店家,带着两匹马去,好好的饲喂,和萧翎拣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
突然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两匹疾奔快马,急驰而过。
马上两个大汉,都佩带着兵刃,寒冬天气,跑得两匹马汗水淋漓。
忽见那当先一匹马上的大汉,陡然一收缰绳,急行如飞的奔马,陡然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江南文风鼎盛,文士多不善骑,眼看此人骑术如此精湛,街上行人都不禁喝起彩来。
彩声未绝,忽又传出惊叫之声。
原来后面一匹健马,不料前行之人,陡然停了下来,急马狂奔,收势不及,连人带马撞了上来。
只见那当先停马大汉,百忙之中,突然回身一掌,直向急奔的健马推去,众人惊叫声中,那健马急奔之势,竟被那大汉一掌给挡了下来。
彩声雷动中,两个大汉齐齐翻身落马,望了那黑篷马车一眼,目光四处扫射。
只听一个大汉说道:“在这里了。”松开手中马缰,大步行入店中,直对岳小钗走了过来,抱拳一礼。
岳小钗神色镇静,微微一耸柳眉,道;“你们急什么呢?”
那大汉似是自觉形态太过莽撞,尴尬一笑,放缓脚步行来,垂手而立,低声说道:“我见得姑娘留下暗记,匆匆追来……”
岳小钗玉手一摆,道:“什么事,等会儿再说不迟。”
那大汉心中似是有甚急话要说,但却轻咳了一声,硬给咽了下去。
这时,另一个大汉,已拴好两区健马,跟入店中,恭恭敬敬对着岳小钗施了一礼,行了过来。
萧翎打量那两个大汉,都在三旬左右,黑绸紧身小袄,足登薄底快靴,一个背上斜斜背着一柄单刀,一个斜背一对判官笔,神态威武,气度不凡,但对岳小钗却似有着深深的畏惧,执礼甚恭。
那当先入店,身背单刀的大汉,似是憋不住胸中的话,忍了一阵,低声接过:“姑娘的行踪已然败露,强敌即将跟踪而至。”
店中客人虽有好奇之心,但见那两个佩带兵刃的大汉,神态威猛,只怕惹来麻烦,不敢多看。
岳小钗神情微变,大眼睛眨了一眨,缓缓说道:“你们快用酒饭,咱们尽快登程。”
两个大汉腹中似甚饥饿,招来酒饭,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一餐饭匆匆食毕,算了酒钱,牵过马匹,立时启程赶路,那佩刀大汉接替了岳小钗,扬鞭驰车,身背判官笔的大汉,紧紧随在车后。这几日,岳小钗一直驭车而行,萧翎一个人闷在车中,此时两个人对面而坐,萧翎不禁多瞧了两眼,只见她娇靥泛愁,柳眉微锁,凝目沉思,似是正在思忖一件重大之事。
轮声辚辚,车行极快,片刻间出了市镇。
岳小钗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凝在萧翎的脸上道:“兄弟……”
萧翎微微一怔,道:“什么事?”
岳小钗道:“咱们行踪已然败露,恐已难免要有一场生死难卜的恶战。兄弟不是江湖中人,犯不着和我们冒此凶险,姊姊之意,先把你送往一处安全所在,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萧翎摇头接道:“不行,我要和姊姊走在一起,纵有什么凶险,我也不怕。唉!我爹爹早已告诉我,难活过二十岁,我今年十二岁了,也不过还有八年好活,早死几年打什么紧。”
岳小钗本想强他离去,但转念想到母亲遗书中相嘱之言,要好好善待于他,此子先天之中暗带缺陷,纵然授以上乘内功心法,亦不能在短期内疗治好他与生俱来的暗疾,两年之内,绝不能使他大悲大喜,情绪激动,能度过两年时间,内功基础深奠,当可挽救他早夭之命。如若强行撵他下去,势必大伤其心,岂不害了他的性命,慈母遗命,岂可有违……
萧翎目睹岳小钗沉思不言,忍不住说道:“姊姊,你在想什么?”
岳小钗道:“兄弟定要随我同行,必须答允我两件事情。”
萧翎道:“什么事?”
岳小钗道:“不论遇上什么凶险之事,未得我允准,不许你接口插言,轻举妄动。”
萧翎道:“我不言不动就是。”
岳小钗道:“还有一件,不论你看到了什么悲苦、高兴之事,都不能大哭、大笑。”
萧翎奇道:“这为什么?”
岳小铰道:“不要问为什么,你如不肯答应,我就立时派人送你回去。
萧翎道:“好吧!我答应。”
岳小钗道:“你好好坐着休息。”一掀垂帘,跃出篷车。
但闻车外传进谈话之声,只是声音太过低微,听不清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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