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官衙赏花(3)
完颜鉴自思:“我已经送了他黄金宝石,料想他不会故意找我的岔子。这首词也没什么犯忌之处,不怕为他解释。”于是稍作客气一番,便答应了。
这首词是辛弃疾在一个姓祝的朋友家里赏牡丹作的,上半阙写花,后半阙兼写主人和陪酒的女子(大概也是主人家中的歌姬之类),正是可说得上是应他们的眼前之景的。后半阙歌词是:“香潋艳,锦模糊,主人长得醉功夫。莫携弄玉栏边去,羞得花枝一朵无。”
哈必图听罢,笑道:“这位主人也算得是贤主人了,他喝醉了也有工夫陪客。但喝醉了赏花恐怕看不真切,咱们还是别喝醉的好。”完颜鉴忙拍他的马屁:“对,对极了。哈大人这样说才是真正懂得风雅之道呀!醉眼模糊,赏花还有什么意思,咱们这就赏牡丹吧。”哈必图道:“且慢,且慢。”
完颜鉴道:“大人有何吩咐?”
哈必图忽地问道:“弄玉是个很美貌的女子吧?”
完颜鉴知道他读书无多,对有关秦弄玉的典故恐怕他听得不耐烦,因此只就诗句解释,说道:“一点不错,正因为弄玉是一个非常美貌的女子,所以客人劝主人不要带她到栏边赏花,恐防牡丹花见了这样美貌的姑娘,也要自愧不如。诗中的弄玉,是客人借用古代的美女来比喻主人家中那位陪酒的女子的美貌的。”
哈必图哈哈大笑:“完颜将军,你的这班歌姬都长得天仙一般,依我看,随便你哪一个都比得上弄玉吧?”
完颜鉴一听便知其意,道:“大人的意思,是叫她们不要——”哈必图笑道:“是呀,请你别叫她们陪我们赏花了。试想她们一个个这样美貌,她们都去赏花,牡丹花恐怕都羞得不敢开了。”
完颜鉴屏退歌姬,其他仆人也都退下,天香亭里就只剩下主客二人了。这座天香亭是完颜鉴专为赏牡丹而建的,比王侯巨室的客厅还大。只剩下两个人颇有空阔之感,但目力所及,对园中的景物,却也看得清楚多了。那个女仆似乎恐怕惊动他们,在园子一角躲在花丛里轻轻修剪花枝,不敢走出来。哈必图道:“完颜将军,你过的真是神仙日子,但再过些时,恐怕你就要忙得没功夫也没心情赏花了。”
完颜鉴吃了一惊,试探他的口风道:“大人是说将有大事发生?”哈必图道:“是呀,所以咱们还是先谈正经的大事吧,赏花可以稍稍押后。”完颜鉴道:“大人奉皇上密令出京,不知有何大事见告?”
哈必图笑道:“完颜将军,皇上叫你在商州整军经武,皇上想要做的这件大事是什么,你也应该想得到吧?”
完颜鉴道:“皇上是否将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哈必图道:“不一定是‘即将’,但伐宋之举,势在必行,至迟恐怕也不会迟过明年。”
完颜鉴道:“请哈大人禀告皇上,卑职奉命镇守商州,不敢稍有松懈,军马粮草是都已有了准备的。伐宋之令一下,卑职愿为前驱。”
哈必图道:“将军忠心为国,皇上是知道的。我这次回去,自必也会把将军如何悉心整军经武的功劳奏明皇上。”
接着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咱们如何饮酒作乐,听歌赏舞这些小事,我不会对皇上说的。其实皇上也喜欢女色,只是不能明言罢了。”
两个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哈心图继续说道:“除了军国大事,皇上还有两件事情交托你,这两件事情虽然说不是军国大事,但也足以影响军国大事的。”
伐宋这件大事,其实用不着哈必图传达皇上的意旨,完颜鉴亦已知道了。金国要吞并宋国,这早已是路人皆知的公开秘密。他要知道的是皇上有何密令,心里想道:“这可说到正题来了。”
“不知是哪两件事情?”完颜鉴问道。哈必图道:“你知道皇上最顾忌的是哪两个人吗?”
完颜鉴其实是略有所闻的,但当然他不敢直说是业已知道。
“卑职不知,请大人赐示。”
哈必图道:“第一个是檀公直,他是贝勒身分,将军想必不会不知。”
完颜鉴道:“这位檀贝勒不是听说在二十年前就已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吗?”
哈必图道:“咱们是自己人,大家都不必顾忌。从现在起,咱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好吗?”
完颜鉴道:“多谢皇上和哈大人这样信任我,我若有所知,自是不敢隐瞒。”
哈必图道:“三年前我也曾奉老皇上之命,秘密出京,你知道这件事吗?”
完颜鉴道:“哈大人那年出京之事我是知道的,但老皇上密令,我当然不得与闻了。”
哈必图道:“实不相瞒,那年我秘密出京,就是奉了老皇上之命,召檀公直回京面圣的。”
完颜鉴佯作吃了一惊,说道:“那位檀贝勒还活在人间?”
哈必图道:“可惜现在他是否尚活在人间我却不知了。”完颜鉴道:“当年他没奉诏?”
哈必图道:“是呀,我也想不到他那么大胆,竟敢撕破诏书。”
完颜鉴道:“哈大人,那你怎能容他如此放肆?”
哈必图道:“我当然不能容他如此放肆,当时就要将他逮捕回京。不料他非但敢撕破诏书,还敢公然拒捕。”
完颜鉴道:“真是无法无天!但听说这位檀贝勒武功很好,是真的吗?”他已猜想得到,哈必图定是在檀公直手下吃了大亏,为了替哈必图遮羞,唯有抬高他的对手的武功。哈必图道:“他的武功是很不错,依我看,本国除了令叔之外,武功能够胜过他的恐怕也是寥寥无几。不过,他的武功虽好,我本来还是可以将他擒获的。只可惜我那两个随从本事不济,他们却打不过檀公直的亲家和儿子。那时檀公直已经给我用大力金刚手打得重伤,我,我也受了一点轻伤。但因我那两个随从丧命,我,我只好放、放过他了。”
完颜鉴道:“他中了哈大人的大力金刚掌,料想也是不能活命的了!”
哈必图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当今皇上却是放心不下。”他带着苦笑,喝了满满一杯酒,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年我奉老皇上之命秘密出京之时,老皇上已是龙体欠安,准备传位给当今皇上的。老皇上此举是恐他万一驾崩之后,新皇上制伏不了檀公直,故而想趁在生之日,把檀公直除掉免除后患。当然所谓‘除掉’,不一定就是将他杀掉。老皇上的主意是要将檀公直押回京师之后,再行处置的。他和老皇上是中表之亲,他在朝之时,虽然有某些政见和老皇上不同,对老皇上也还是有几分忠心,不敢太过放肆的。故此老皇上以为他当会奉诏,那知他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呢!唉,他拒不奉诏,可苦了我了!”
他追思往事,心中犹有余悸,抹了抹额上淌出来的冷汗,继续说道:“我拿不到人,自己还受了伤,带伤赶路,两个月之后才回到京师,正不知如何向老皇上交差,幸好,不,不,不料,不幸 ……”他一时间未有详加考虑,说出“幸好”二字,方始省觉失言。
完颜鉴连忙替他掩饰,说道:“是呀,那一年我们正在计划大举伐宋,我领一路兵马已经攻入大散关了,谁也想不到,不料,不料老皇上竟然不幸驾崩,新君即位,安内重于攘外,我们只好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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