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 弓夫斯张,于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金,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 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采紧逼盯人的姿态,追问齐宣王,您既然认为很好,为什么又不实行王政 呢?齐宣王答得很妙,他说我有一个毛病,我非常爱好财富。
古代“货”字的意思和现代的“财”字相同,包括了金钱、物资等等。齐宣王 这句答话,在表面上是牛头不对马嘴,答非所识问,但也很妙。孟子要他优先救济 社会上最困苦的四种人,这当然是要花钱的,而他却说我爱钱,舍不得花钞票啦! 这就像篮球场上的大国手们,你从后面紧逼盯人,我就来个转身,摆脱你。奈何孟 子还是不放松,对他说,这没有关系呀!周朝的先祖公刘,就是一位好货的人,而 且有诗为证呢!
公刘,据《周纪》说,是弃的后代。弃是唐尧的兄弟,到虞舜时,被封为后稷, 有相当伟大的德业,传到不(上穴下出)这一代的时候,因政治的衰退,不富丢了官, 就流亡异域,到戎、狄这两个外族之间的漆沮“自漆沮度渭,取材用”一带去求发 展(漆水源出陕西省同官县东北大神山,西南流经分阝县至耀县会沮水。沮水出耀 县北分水岭)。当传到公刘的时候,才又振作起来。《诗经·大雅》生民之什的 《公刘》篇,就是歌颂这段故事。
孟子又继续引用《诗经》的记载作补充说明。他说,公刘当年好货,但能推己 及人。他首先教导人民,因地制宜,努力耕作,增加生产。在秋天丰收时,将粮食 堆满在仓库里,还有许多粮食放不下时,只好堆积在仓外。另外,制造干粮,放在 橐里、囊里,以便人民迁移时,可以随身携带。由于仁心德政的措施,投靠他的百 姓愈来愈多,逐渐地便富强起来了。于是他又整军经武,把老百姓集中起来训练, 等这些都差不多了,才带了弓箭,装备着干戈斧钺等各种武器,浩浩荡荡地由漆沮 出发,回到他原来的封地豳邑,复兴他祖先后稷的旧业。所以留守的人有露天堆积 的米粟和充实丰富的谷仓,出发的人有包裹好的干粮,如此准备妥善,才向自地进 发。周代也就从这时开始,渐渐兴盛起来。
所以当齐宣王说他自己好货时,孟子却故意装作不懂地说,您身为一国之君, 喜欢财富是应该的。像周朝的先祖——公刘,创建基业时,也是积极地从事经济发 展。如果您也能效法先人积极进取的精神,从事生产工作,藏富于民的话,如此, 齐国得以富强,而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不是很好的事吗?在这里,可见孟子的诱 导教育,以及紧逼盯人的技术,和齐宣王的推拖工夫是同样高明。
齐宣王的“太极拳”由“好乐”、“好勇”,这里又段数升高到第三段的“好 货”了。现在让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好货的问题。
在中国文化中,有一句话,包括四件事:“声、色、货、利”。在历史上只要 帝王好“声色货利”,那个社会。国家,没有不乱的。这四件事,没有一件是好事, 全是坏事。而齐宣王对这四大坏事,没有不好的,他全都爱好。
后世一些读书人,读了《孟子》这一类的书,学了这一派的论调,每提到“声 色货利”,就视同毒蛇猛兽,像有剧毒一样的恐惧。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对于声 色货利,没有不爱好的。只是对这四件事的欲望,程度上有大小的不同而已。孟子 这里没有从心理这一方面发挥,其实人人都是同样爱好这些的,只是程度上有所不 同。只要扩充这大家都爱好的事,并导之正途,那么不但对社会无害,而且能收到 移风易俗的效果,反而是国家、社会、人民的福利了。我们所谓现代化的第一流强 国,正是“声色货利”最先进的国家。反之,就是尚在落后,尚未开发中的国家。
从这里,使我们想起齐桓公,他也有像齐宣王所说的三好。但在当时,他有幸 得到一位好帮手管仲,能在当世成大功,后世历史上成大名。让我们看看齐桓公与 管子对话的记载。
齐桓公有一天对管仲说,我这个人,有很不正经、很邪门的三个嗜好,你看多 糟糕!怎么办?喜欢打猎,常常跑出去玩,有时追捕猎物,玩到天黑了还不肯回来, 第二天当然没有精神理政问事了。这是第一件事。
还有我喜欢喝酒,讲究口腹之欲,白天晚上都吃喝个不停。齐桓公好吃,是有 名的饕餮,天下所有的美味,他都找来吃。他的一个部下易牙,专以烧一手好菜来 侍候他、满足他。有一天,他吃喝得高兴了,对易牙说,天下的美味,我都吃过了, 可就没有吃过人肉,不知道人肉的味道如何。后来齐桓公吃了一碗以前没有吃过的 肉类,问易牙这是什么肉,易牙说是人肉。原来易牙杀了他自己儿子,来取悦于桓 公。因此齐桓公认为易牙很忠心。当然有人说连自己儿子都会杀掉的人,一点仁心 都没有,怎么谈得上“忠”。这是另一段公案,我们暂时不去讨论。易牙是坏蛋, 历史早有明证和定评了。但由此可知齐桓公的好吃好喝,到了什么程度。他自己也 对管仲说,这是他的第二件缺德。
他又说,更不幸的,我有比前面两项,更不干净的行为,说起来都难为情,我 还喜欢女色。好女色倒是小事,我的同宗姊妹中,还有尚未出嫁的。他的姊妹为什 么不出嫁,这当然是使他最难为情,难以启齿的话。只说这是他第三项劣行,就意 在不言中了,所以他的毛病可真大,比齐宣王严重多了。
可是管仲怎么说呢?他说,你这三个大毛病,的确很不好,坏是坏透了,但对 你现在来说,还不是最重的要的事,不一定要立即改正。事实上,管仲明知他一下 子改不过来。如果管仲说,要他马上改,反而会弄僵了。管仲只是说,一个作领袖 的人,如果没有爱心,不爱天下人,智慧反应都不够敏捷,这才是最大的忌讳。因 为没有爱心,不能“爱民”的话,就不会有群众和人民拥护他;不够积极,不能 “勤政”的话,就会政务荒弛。因此,“勤政爱民”,是领导人所最需具备的条件 (就是在管仲之后的孟子所说的仁政)。
这是管仲对君主辅助的一个范例。几千年来直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标榜管仲是 历史上的大政治家。他不但是政治思想家,也是实行家,连孔子都很推崇他。现在 管仲与齐桓公所谈的内容,和齐宣王与孟子之间的谈话内容是一样的。而谈话的态 度与方法,孟子与管子也差不多一样。所不同的一点,管子是站在大政治家的立场, 作臣道的建议和提醒,针对现实政治的具体做法而言。至于我们这位孟夫子,则更 偏重于政治哲学的原则,同时带着师道的诱导方式,在境界上当然比管仲更高一层, 可惜效果上,却差了许多。但是有一点要注意,孟子和管仲所遇到的两个主顾—— 老板,在人格、个性上,也有许多差异。因此,在历史上的成就,也就不相大同了。
其次,我们要讨论的“声、色、货、利”四事,我国历史文化上,几千年来, 都认为是要不得的坏事。直至国民革命成功,推翻清朝以前,大家还是看不起工商 业,尤其是看不起商人。过去习惯上所谓的士、农、工、商,商人被列为四民之末, 这都是中国文化受这些传统观念的影响,致使工商业不发达,科学不进步,而形成 中国文化呆滞的一面。
中国文化真是如此呆滞丑陋的吗?我们不必归罪于什么理学家、道学家或哪一 家上去,只是由于少数读书人,把观念搞错了,把大家的观念带到歧路上去。中国 文化的本身,并非如此。历史上,汉代的司马迁曾经就“货利”的问题,正式提出 来谈经济思想。当时别人都不大注重经济问题,只有他特别注意,而在《史记》中 写了《货殖列传》,成为中国经济学上的第一篇传记,也是中国讨论经济哲学思想 的好著作。另外,《平准书》也是财政学上的重要资料。
司马迁看法与众不同,在当时大家看不起货利的时候,他却认为货利非常重要。 他提出来的第一位经济专家是姜太公,第二位是范蠡,第三位是孔子的天才学生子 贡。接下来还有很多,现在我们择要摘录下他这篇文章,来作个研究。
《史记》作者司马迁及其父司马谈,都是比较偏爱黄老道家的学术思想,尤其 是推崇老子的思想。他写的《货殖列传》,首先就引用老子的话,描写社会到了富 强康乐,民主自由的极点,才能真正进入大同的理想境界,也才能达到老子所说的 无为之治,法乎自然的境界。老子前面的一段话,意思是说,比邻的国家,国界相 接,或隔一条路,或隔一条小溪,彼此都可以一望而见,连鸡鸣狗吠的声音都听得 清清楚楚。而各国的老百姓,都能够吃得好,营养足;穿得好,没有穿打补钉的衣 眼;社会风气安定,没有不良分子的骚扰;对自己的事业、职业,都很满意,各人 安守本分。生活在这样安定快乐的社会中,人人都很满足,终此一生,都不会去羡 慕别人,更不会为了生存,而离乡背井去外地谋生。
本来老子的说法,在我看来,和儒家大同思想的说法并没有两样,不过老子是 对理想境界描写,儒家的《礼运篇》则是原则的叙述。二者都是根源一脉相承的中 国古代文化传统,如果一定要以表面的文字,把他们硬分为两派,是一件很遗憾的 事情。
曾经听一位青年人说,现在日子过得好,有了钱,退了休,就该环游世界一番, “到老死不相往来”,不出国门,活着有什么意思。出国走走,这是一种很时髦的 观念,而且也可增广见闻,但对于老子这句话的反驳,则似有断章取义之嫌。先从 近处说起,就在台湾的山区或农林中,还是有一些人,不但没有到过台北,甚至连 他居处的县治所在地也没有去过,一生没有离开家乡一步,但因生活过得安定快乐, 临终之时,心中了无遗憾。而现代许多曾经环游过世界的人,在他临终之际,或对 后代子孙,或对国家社会,或对他自己的一些事情,还是很不放心,带着满腔的无 奈而去。
也还有人说,至美国、或到欧洲,去求学深造,或发展事业又有什么不好?为 什么要“至老死不相往来”?这也是忘记了这句话前面的“至治之极”,以及接下 去的描写。我们要反过来问一句,假如我们今天成为世界上经济力量最雄厚,教育 文化水准最高,科技最发达,军事力量最强大,社会也最安定的国家,那么你还会 想到外国去求深造,求发展吗?再进一步说,全世界,全人类,每个社会都达到了 这个水准,那么又有谁不愿安安稳稳在自己家乡努力,反而到处奔波劳苦,替别人 洗碟子、擦地板呢?现代的澳洲人,位于南半球,一般人过着太平日子,就很少往 外国跑了。不过,在现代也有一种反面的“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现象。那是南北韩 之间的三十八度线;东西德的围墙;我们与大陆之间的一衣带水。由此可见,想要 达到“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境界,是不容易的,除非全世界、全人类,都富强康乐 了,才能达到这个美好的境界。
所以司马迁说,人类最好往这种美好的理想去努力。但是近代(司马迁当时的 近代),一般人都只图声色耳目的享受。、已经不可能达到那么高的境界了。
接着他又发表他史家立场的意见说,神农以前的情形怎样我不知道。我所知道 的,像《诗经》、《书经》这些书上所记载的事迹、自虞、夏两代以后,由于社会 的演进,人们都偏好物质生活的享受,喜欢追求声色之娱,以及口腹之欲。身安逸 乐而汲汲名利,人人都如此,没有什么稀奇。这种风俗的演变,不是一天形成的。 自从虞夏时代开始,就逐渐转变成近代这个样子。社会风气到了这一步,你即使以 最高的哲理,挨家逐户地去劝他们,放下物欲,寻求精神生活的趋脱,也是没有用 的。
因此,自上古以来,最高明的为政方法是“因之”。依着百姓的本质和禀赋, 在立法行政上,很自然地把他们引到好的方向。
如果这样行不通,退而求其次,顺着他们的兴趣嗜好,针对他们重视现实的心 理,“利道之”,以利为引导,导致他们走到良善的路上。
“其次教诲之”,如果还是不能,于是用再次一等的方法,也就是用比较强硬 一点的方法,教育他们,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对的,是不 可以做的。
如果仍然没有效果,这就只好用更次等的方法,“整齐之”,以法令来纠正了。 纠正不了的话,等而下之,“与民争利”,和百姓对立相争。
从这套理论来看,几千年的历史,都是等而之下,在与民争利之中。达尔文的 进化论“物竞天择”,也同样认为人类文化,是在竞争当中发展的。
司马迁这几句话,把人类社会演变的程度,以及人心不可挽回的超势,全都说 完了。我们无论研究政治、哲学,或者经济、历史,对司马迁这里所说,和孔子 《礼记·礼运篇》的叙述,互相参合研究,便可成为一部中国文化历史演进哲学的 专书。
其次,司马迁举出当时中国所发现的资源情形,也相当富饶,很有利用价值的。 但是现在我们新发现的资源,在质与量上都增加了许多,在这里不作详细的介绍了, 且看他对于物资利用的观点。
“待农而食之”,在当时的农业社会,许多资源技术还没发掘,社会经济的必 然趋势,当然是要依赖农业生产,才有饭吃。“虞而出之”,还要开发山林和畜牧 的资源。“工而成之”,然后将农林、畜牧的产品加工制造。“商而通之”,最后, 再由商业的经营,来流通农林畜牧和工业的产品,于是才能达到有无相济,各获所 需,不虞匮乏的地步。
接着他又说,这种经济形态的发展,是顺着人类社会的需要,而自然演变出来 的一种生活方式,并不是由法律或命令规定而来的,也不是由某一人提倡或教育而 成的。而是大家为了生活上的需求方便,很自然地发展出来的。所以每个人都是各 尽自己的能力,换取自己的需要。
在商业的经营上,是“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也就是中国商业一句传统的 成语——“贱物不可丢,贵物不可收。”一样货品,价钱跌了,不要赔本卖掉。储 存在那里,将来一定回涨,甚至还可以加工制造,再卖出去,很可能还会赚大钱。 一样东西涨价了,贵了许多,千万不要一窝风地跟着去买,因为不久的将来,很可 能会跌价。所以,“贱价不卖,贵不买”。
“各劝其业,乐其事”。各人安于本分,敬业乐群。这种趋势,像江河的水往 下流一样,是很自然的发展,用不着特地订立法令规章,自然而然就来了。一切物 资的生产分配,也用不着刻意去营谋,社会上自然会有妥善的调配。这不就是老子 “自然”之道吗?
接着他又引据《书经》上的话,强调农工商虞的同等重要性。这些来自农林、 畜牧,以及工商业的产品,是富国富家的基础。虽然各地的气候、土壤、人力不同, 资源的储藏与开发也不一样,但经营得好就富足,经营不好就贫穷。上天是不会厚 此薄彼的。
像齐国的姜太公初被封到营丘时,那里靠海边,土里的盐份很重,老百姓很少。 当地的土质根本就无法耕种,简直无饭可吃。可是姜太公不为地理环境所困,他教 导妇女发展手工业。直到现代,山东烟台一带的刺绣、抽丝等工业还是很有名的。 在台湾具有这种技术的人,也在生产从事外销,可能就是从古老的姜太公时代所流 传发展下来的。除此之外,他又设法开发盐业和渔业,外销他国。齐国就此繁荣富 庶起来,“冠带衣履天下”,各国闻风相望,连服饰都以模仿齐国为时尚。不论是 靠山或临海的国家,都希望能到齐国去见识见识,一如今天世界各国的人,一窝风 地往美国跑一样。
后来齐国到了中叶,国力曾经一度衰落,直到齐桓公的时代,用了现在大家都 知道的,以经济政治为主,并以经商出名的管仲为辅相,把齐国的国势再度复兴起 来。他设立了九个有关财经的行政机构,设置掌财务的官员,行“轻重法”,而使 齐桓公完成他的霸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仲个人亦有富埒王侯的“三归” 建筑,爱好豪华,也相当奢侈。政治地位到了陪臣——和国君近于朋友的关系,财 富可和其他诸国的国君相比拟。可是他使得齐国的富强,一直延续到威王、宣王的 时代。
司马迁引《周书》的话,并举出齐国姜太公和管仲的例子,说明经济财富对政 治功业的重要以后,又引用“仓凛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两句名言,讨 论财富和德业的关系,提出“礼生于有而废于无”的主张。因为礼节、仁义这些德 性,是以安定的生活与财富为基础的。一个君子富有了,就更乐于行善积德;而普 通的人有了财富,也就安守本分,不会作奸犯科。接着他又把财富比作高山大泽, 把品德比作山泽间的生物。水深了,自然有鱼,山高了,各种兽类自然繁殖其中。 沟里水浅是养不活鱼的;小山也隐藏保护不了大的兽类。换句话说,贫穷就难有高 超的道德修养,也难做出对人有益的善行。所以,有了财富,才能发挥出仁心义行。 一个人有了钱,如果再得权势,就更容易彰显善举。反之,既无势力,又无钱财的 他乡游子,自身难保,更何况其他。这是对有文化根基的中国而言,在文化低落的 边疆来说,财富对德性的影响就更严重了。
所以普天之下,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都是为了一个“利”字。不论千乘之 国,或者万户之侯,或者百室之君,他们都一个个唯恐受到贫穷的困扰,更何况一 般老百姓!
接着,他又继续举出范蠡、子贡、猗顿、卓氏、程郑、宛孔氏、师史、任氏等 十几位历史上名人的致富之道,以及对国家社会的影响,来强调财富和德业事功的 关系。同时他强调说,所举的这些人,还只是少数的例子,而且都不是继承祖业, 或世袭俸禄而来,都是靠自己的努力,用心经营,把握了时机,去规规矩矩地发展, 以最平实的方法来赚钱,而以最高明的原则来守成。至于其他,以发展农林工商而 富可倾城的,或者富甲一县,或者称富乡里的,这些就多得数不清了。
结论说,靠自己的劳力,从小生意做起,一点点积蓄起来,这是谋生发财的正 道。但是小富由勤,大富由命,发大财也要靠机运。同时司马迁又强调,发大财, 还要有头脑,譬如用兵,要出奇制胜。于是他陈列出一些历史资料说,像秦扬这个 人,以种田起家,他的财富居然盖过了一州,等于现在富过一省。照理说,挖人家 的坟墓,偷盗葬物,这是犯法的,可是田叔就这样起来的;赌博说起来也是坏事情, 但桓发却因此致富;至于行贾,类似我们现在所说跑单帮的,在古代也是大家不在 意的行业,而雍乐成由此起家;卖油脂,当然也是低贱的行业,一身油垢,不受人 尊重,而雍伯就在这个行业中,聚积了上千金的财产;叫卖浆汤、油条,是小生意, 但张氏以此赚了千万的资财;磨刀,可以说是最简单的技术,但郅氏以磨刀闻名, 人人找他磨,到后来发了大财,养了一大家的人,吃起饭来都是鼎食,气派大得很; 卖猪肉干、牛肉干,也只是小本生意,浊氏却因此发财,养了几十匹马。在现代说, 就是拥有几十辆汽车了。还有马医,古代医生的社会地位不像现在这么高,兽医更 是如此。可是有一个兽医张里,家里开饭的时候还要敲钟,可见其富庶的程度。以 上这些都是因为专精一业,勤奋努力而来的。
最后他的结论说:从这些事实看来,致富并没有什么一定的行业,财富也不是 说一定永远属于谁的。有能力的人自然会发财,懒惰的人就是站不起来。富有了自 然就显贵。一个富有千金的人,就像士大夫般地被人敬重。至于巨万富翁,就和王 侯一样享受。这不是上天所赐,也不是祖宗所给,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他这篇文章里,介绍那些商业巨子和大富翁的妙论很多。谈到好货的心理时, 曾经举出,像秦始皇这位暴君,对于财富也很重视。当时在四川有一个名字叫“清” 的寡妇,拥有大量的丹砂矿,富有得不得了,秦始皇还特别邀请她到咸阳,待以上 宾之礼二同时为她建筑了一座“女怀清台”。由此可见财富的重要。不但个人如此, 他也说到,国家非财富不能强盛,社会非财富不能繁荣。
我们看了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的议论,再来看看明人冯梦龙的一段小文, 相互比对,倒是别有一番兴味:
再来看齐宣王讲到好货时,孟子不朝这一方面多作发挥,只是又把重点引向了 王道仁政。其实在孟子之前的管仲的思想与理论,乃至在孟子之后的司马迁的思想 与理论,孟子都了解,不过他不讲,不走这个路,而始终诱导人君们向“道德”这 个方向走,这就是圣人之为圣人也。他告诉齐宣王,你好货没有关系,只要扩充你 好货的境界,做到了“藏富于民”,这不是很好吗?其实,他这句话的内涵,已经 包括了比他迟生四百年的司马迁一篇《货殖列传》的精义了。可惜的是,齐宣王听 不懂,这一句话头,无法接受。
这时候,齐宣王的下一招又来了,刚才一招没有推成功,他再来一个太极拳的 “野马分鬃”。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歧下。 是及姜女,幸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齐宣王说,孟先生,你有所不知啊!我不只爱财,我还有一个大毛病,我好色。 孟子说,不要紧,好色有什么关系。他又提出周朝的太王——文王的祖父——古公 亶父的事迹,他也有好色的档案,在《诗经·大雅·绵之篇》里就有记载,当年太 王为了躲避狄人的攻击,要迁往歧山,通宵整理行装。第二天一早,骑马出发,沿 着漆水、沮水,到了歧山的下面。带着他喜爱的外国太太姜女,到这里察看未来定 居的地方。在那个时候,大王的国境之内,家家户户都是成双成对的,没有嫁不出 去、找不到丈夫的怨女,也没有娶不到太太的旷男。每一个家庭,都幸福圆满。现 在你齐宣王好色,有什么关系,只要和大王一样,把你好色的心理,扩而充之,使 全国百姓都能有美满的家庭生活,这岂非是大好事!你怎么还耿耿于怀呢?
这时我们必须了解一件事,周朝七百多年的天下,诚然是肇基于太王在西歧的 仁心德政,而后才有武王伐纣的成功,同时在文化方面也发展出灿烂的成果。周朝 的根基,扎得很深远,很巩固,如果我们以严谨的治学态度,穷本探源的话,那就 还要追溯到公刘迁自的生聚经营。自公刘又传了九世,到大王——古公直父的手里, 因避狄乱而迁到西歧,于流离播迁之际,又以百姓的宜室直家为要务,奠下了稳固 的政基。
因此,我们也可说,公刘开始了周代后来的工业,而太王更为这已开始的工业, 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如果拿建筑作比方的话,公刘就好比一个垦荒者,开拓出一块 建地。而太王则是架地梁、筑地基的人。文王、武王则负责盖起了这栋美仑美美、 坚固耐用的巍巍大厦。所以对于周朝,对于后世几千年来直到今天的中国文化,公 刘与太王都有很大的贡献。他们不但在政治上、私生活上,乃至其他方面,也都有 很好的德性,并不像一般只顾个人私欲的庸主。孟子在此举他们为例,而谈好货好 色,只是一种权巧方便,借此诱导宣王向他们的功勋德业看齐而已。
眼看孟子被宣王的一招“野马分鬃”,又推于千里之外,可怜兮兮的。但齐宣 王这一招,又被孟子破了,推也推不开,又落了下风。而且,齐宣王也不是什么好 色的人,为了逃避孟子,而硬把自己说成是好色之徒,这也是他的可怜之处。
奈何后世的人,读了这段书,发生了误解,以为太王和齐宣王真是好色之徒。 乃至一般好冶游的人,往往引齐宣王这句“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的话来自我解嘲, 这真文过饰非了。
其次,有一点要附带声明的。诸位看了孟子引用的这段《诗经》,或许以为太 王专宠了一位妃子。其实不然,因为在夏、商以前,并没有分别后妃的明文规定。 国君的太太,都称作妃。所以黄帝、帝誉都有四个妃,而不见有后。一直到了周朝, 武王平定天下以后,才确立制度,天子立后,正嫡称后,其他的叫做妃。所以孟子 这里所说的“大王好色爱厥妃”,不能视为他冷落元配,而专宠一个姨太太。
刚才说过,齐宣王的好色,不一定是真的,他只是用“好色”来打太极拳,企 图把孟子推开。事实上他娶了一位历史上最著名的丑女人作夫人,如果他真的好色, 怎么会娶那么难看的女人?这五女人就是我们常听说的“无盐”。其实无盐不是她 的名字,而是一个地名,她是在这个地方的人。她复姓钟离,单名春,用现在南方 习惯的叫法,应该叫她“阿春”。这位阿春丑到什么程度呢?依照书上的记载,可 真有得看的了。她的前额突出,而且特别宽,当然就形成了倒三角脸。眼睛深陷下 去,鼻梁又长得很高,倒似乎有点像现代的西方人。但那时代西方人还没有来到中 国,这深目高鼻的样子,在人们的视觉上就很不习惯,太别扭了。还有,一个女人 家,居然长了个大大的喉结,鼓鼓地突出来。很可能还缺乏碘质,脖子特别粗大, 衣领都包不住。背又是驼的,手指特别长,脚也特别大,头发又黄又乱,像秋天的 一堆枯草,皮肤像黑漆似的。假如把这些特征画出来,可真是不堪入目。当然,这 副长相是嫁不出去的,当她四十多岁的时候,还是“小姑居处尚无郎”哩!
一天,齐宣王在他曾经问孟子“贤者亦有此乐乎”的雪宫里,大摆筵席,招待 天下的美小姐们,正在兴高采烈地饮酒作乐时,我们这位奇丑无比的阿春小姐,穿 了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来到了雪宫,求见齐宣王。宫门口的警卫们看到她又丑、 又脏、又破,当然伸手一把拦住,不让她闯进去。她却理直气壮地说要见齐宣王。 雪宫的卫队长看见她这副样子,居然要求见齐宣王,也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蛮 好玩的。同时,因为太违反常情了,也许真的是什么异人,也不敢怠慢,原原本本, 去报告了齐宣王。齐宣王听到报告,也感到奇怪,正是雪宫里美女如云的时候,一 个丑女子求见,总该不会来赛美的,于是也好奇地召见了她。见面后,齐宣王问她, 你一普通老百姓的妇道人家,今天要来见我,难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大本领吗?你 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本事呢?阿春说她会打哑谜。于是齐宣王要她打一个哑谜给 大家猜猜。阿春就做了九个动作,把眉毛眼睛斜斜地向上一翻;咧开厚嘴唇,露出 一排凹凸不平的牙齿;举起一只手指与手掌长度不相称的手,另一只手拍拍自己的 膝盖。做了这么些个怪异的动作,可以说丑上加丑。她还问齐宣王,懂不懂她这几 个动作所表示的是什么意思。齐宣王当然不懂。
于是阿春解释说,我翻眼睛,是告诉你敌国快要打来了,你危险得很;露牙齿, 是告诉你,左右大臣都要不得,老百姓恨得咬牙切齿!她又建议齐宣王不要用王(马 雚)、驺衍这班人。她最后说,你好色是要不得的,你应该娶我,表示你好德不好色, 而且我非正宫娘娘不干。奇怪的是齐宣王果然娶了她,并且封她为无盐君。这是很 尊贵的封号,像当时的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等等,都是不得了的人物。阿春虽 然反对驺衍这一派的人,但却尊敬孟子。总之,从这段丑夫人的记载可以证明,齐 宣王并不好色。他自称好色,只不过是和孟子打太极拳使用的招术而已。
在我们中国历史文化上,素来是反对好色的,但很妙的是,却允许帝王好色, 三宫六院,甚至更多也无妨,愈多愈好,而且建立制度规章,法令也明文规定。儒 家讲了几千年的不可好色,但却没有改变了哪一个帝王这种好色的生活。想来帝王 也是教化之民吧?英明的帝王好色,美色只是生活的点缀,并不会影响他的事功。 差等的皇帝,一沉迷美色,就昏天黑地去了,亡国灭家在所难免。
讲到历代帝王好色的故事,只要从古代的诗词中,就可以看到很多,如果把这 些诗词集中起来,一一加以阐述、讨论一番,又可以编辑成有关这方面的诗话了。 我们仅仅随意举几个例子来研究。
唐末的诗人李山甫题《石头城》那一首七律说:
这是李山甫在南京,有感于南北朝时代,在 此立都,沉迷歌舞女色而亡国的_名诗。诗的大概意思是说,南朝的皇帝们差不多 都是战场上打下来的江山,辛苦多年,流血拼命所争取到手的,结果却为了几场歌 舞,转手让人。
像远古的尧舜,以道德垂拱,结果天下太平,人心归向。而秦始皇以武力统一 了天下,又继之以严刑峻法,结果却不足以保妻子。所谓“南朝金粉”,当时这座 帝王都城,在风流皇帝的奢靡下,不知是何等风光!而今,往日的荣华安在?摆在 眼前的,就是这座石头城上的荒草,在细雨之中,摇曳在秋风里。
这首诗委婉地写出了南朝帝王好色的后果,也提到尧的圣德。后来宋太祖看见 了这首诗,叫大臣写下来,在宫廷立了一个碑,希望后代子孙看到这首诗,能够有 所警惕。但是到了徽宗,仍然走进了这座窄门。
中国历史上几千年来,经常在讨论好色与政治的问题,自然就涉及到一些美人。 如西施、王昭君、杨贵妃等等,为数很多。其中有人是谴责她们的,也有为她们叫 屈的。几千年来,一直在争论不休,不曾得到定论。
像清代刘献廷咏王昭君的诗说:
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汉元帝时,宫廷中设有画师, 把宫女们的像,画给皇帝去选择,以便召幸。当时的画师毛延寿没有把美丽的王昭 君画好,以致她未得到宠幸,而被送给外国人了。汉元帝因此非常生气,把那名画 师毛延寿杀了。杀掉毛延寿的传说,可靠性不大,因为后人为昭君抱不平,就都想 把毛延寿杀掉。
这首诗是说,一个画师怎么能够评断出一个人的美丑?个人的审美观点,本来 就不完全相同的,后宫里的美女,像王昭君这等姿色的,可能还多的是,只因为昭 君要嫁到外国,临行前向皇帝辞别时,才被元帝发现了她的美。至于那些始终没被 皇帝发现,白头宫中的美女,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表面看来这是为毛延寿喊冤的诗, 其实也是对历史评论的反驳。主要寓意,则是对古代帝王后宫美女太多的一种评责。
昭君出塞的这段史实,不知博得多少人的同声一叹,感叹着红颜薄命的悲凉。 另外一首咏王昭君的诗,则有不同的论调,另持一种观点,也是明代诗人的名诗:
这首诗以王昭君的口吻说,将军战士们出关,是拿了兵器打仗;而我王昭君一 个弱女子出关去,是遵奉国家的外交政策,通婚和番,嫁给外族人,以谋国家安宁, 同样都是奉了国家的命令,远出塞外。多少战士们在国外战死了;而我,身负和平 使命,必须活着留下来。死者生者,都是为了国家。如今我这个弱女子,虽然远离 故土,到那蛮荒的塞外,终此一生,又哪敢怨叹呢?他这一首诗,把王昭君对国家 的忠义之情,推崇得就高了。昭君地下有知的话,不知作何感想!
另外,在唐代也发生过类似的故事。中国西北边疆的回纥、突厥等,在汉唐两 代的时候,经常在边界上闹事出问题。而汉唐两代,对边防外族的确是没什么高明 的办法。唯一省事的办法,是靠女人来安抚。汉唐两代,是我们声威最盛的时期, 可是外交政策上却走女人和番的路线。对大汉天威而言,不能说不是一项污损。如 果站在中国妇女的立场来写历史,应该说汉、唐两代外交上的辉煌史迹,大多是靠 女性挣来的。因此清人刘献廷有诗感叹说:“敢惜妾身归异国,汉家长策在和番。”
唐大历四年,回纥很强,向中国要求通婚,要一个公主嫁给他。当然,皇帝不 愿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回纥,于是在后宫中挑选了一名宫女,封为崇徽公主,嫁到回 纥去。当出嫁行列经过山西汾州,即将出关的时候,崇徽公主怀着满腔的怨恨,无 奈又绝望地伏靠在关口的石壁上,真是凄凄又侧侧。然而,无奈归无奈,绝望归绝 望,最后只得狠下心来,尽力一推,把自己推向那无边的塞外,真是一推成永别。 美人含悲而去,石壁上则留下了她手掌的痕迹,后来有人在此,立了一座崇徽公主 手痕碑,记述这件事情。
诗人李山甫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写了这样一首诗:
留有崇徽公主手痕的石壁,长满了苔藓,经 历了无数的春秋。究竟是谁想出这种以女子和番的办法?我们这些保国有责的男子 汉,看到这种事情,不禁要为国家的声威而感到羞耻。这名女子为国牺牲的事迹, 虽然像山上的花香一样,随着寒雨而逝,被人们淡忘了。可是那满含着幽怨隐恨的 手痕,却仍然笼罩在烟云中。这汾河里的水,似乎也通晓人意,仍然伴着这石上的 痕迹,呜咽地流着。
前面说到李山甫悲南朝那些风流皇帝的诗,有多少兴亡慨叹!同在唐代,名诗 人韦庄的七律咏南国英雄,也是令人吟后荡气回肠,啼嘘不已的。他的诗说:
他感叹南朝各国的几十个帝王英雄,互相争夺,此起彼落,不但国与国争,姓与姓斗, 甚至骨肉相残。虽然强者一时得势,不久又可能被人踩到脚底。到头来,国也好,家 也好,权也好,势也好,都不过是一场幻梦。所谓“南朝金粉”,由这句话,我们可 以想见当时繁华的盛况。但也只是“想见”而已,不但是现在无众目睹,就是距离那 个时代很近的韦庄,也只见到残花旧苑、落日青山而已。表志功业的石麒麟,早已湮 没在秋风荒野之中,徒然使人悲吊那江令、谢公。试问当年的霸业,又留下了什么呢? 这是人生的感慨,乱世的悲叹!也是站在另一角度的政治哲理吧!这似乎是对只求现 实权力者的一种告诫。其实看历史文化,也不必如此的悲叹。宋代谢涛一首《梦中咏 史》吟得好:
现实的权势过后必然落空,而一种正确的文化思想,如周公孔子的仁义之 道,则是千古不变的。
从这些正面反面的诗史,我们可以看出中国文化的政治哲学。我常常告诉这一 辈的青年人,如果不深入中国的诗词,就无法了解中国文化的哲学思想。因为中国 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形态与结构不一样,中国文化的文学与哲学是分不开的,中国文 化的诗词里往往都含有哲学思想,而高深的哲学思想也往往以优美的文字来表达, 尤其喜欢透过有节奏、有旋律、有音韵美的诗词来陈述。
这些有关“好色”的正反两面的文哲思想,颇为有趣。同时也看到,在历史上 和女人有关的政治资料,以及各种不同的见解。
顺便,我们再看看有名的杨贵妃。历史上说,由于唐明皇的好色,引起了安禄 山之乱,因此部队发生了兵变,把唐明皇所喜欢的杨贵妃,活活吊死在马鬼坡。后 世有许多诗文骂杨贵妃,也有许多诗文为杨贵妃叫冤。在唐明皇之后,那位喜欢吃 喝玩乐,说他自己打球的技巧可以考状元的僖宗皇帝,为了避黄巢之乱,逃到四川, 经过了当年唐明皇避安禄山之乱,吊死杨贵妃的马鬼坡。于是就有人在马鬼坡的驿 馆题了一首诗道:
也有人传说这首诗是罗隐作的。他咏叹说,马鬼坡的杨柳树,和以前 一样,正是诗情画意的时候。唐朝的末代皇帝僖宗,又是为了逃难远离宫城,路过 此地。玄宗地下有知的话,应该会说,你们这一次出的乱子,再也不会推到我那位 杨太妃身上来了吧!(唐玄宗小名阿蛮)这是为贵妃所作翻案文章中最精彩、最有 趣的一首诗。
我从前读《史记》读到《越世家》的时候,有所感触,曾写下这样的一首七言 绝句:
历史上的美人不少,而被议论得最多的,乃至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出现最多的,恐 怕是西施了。她之所以在几千年后,还有这许多人研究她,讨论她,批评她,歌颂 她,扮演她,除了归之于“命运”外,恐怕很难有更好的理由了。其实她自己不过 是诸暨乡芒罗村里,一个以卖柴为生的樵夫的女儿。可能是因为常常挨饿,罹患了 胃病,就常常扪住胸口,皱起眉头。那样子也怪惹人怜爱的。乡下人嘛,在村里村 外走动的,看到她那娇弱的样子,和一般粗野的村姑大不相同。男孩子都认为她很 美,别的女孩子也跟她学起来,于是名声就传出去了。这时越国被吴国打败了,带 了仅仅五千人。困在会稽这个小地方。为了找美女献到吴国去求和,地方小,人口 少,西施就被负责选美的范蠡选上了,把她送到吴国去。在她当时,只知道去侍奉 一个外国人,可以多得一些赏钱,孝养她的父亲,哪里知道这许多国家大事的重要 性。后来越王勾践灭了吴王夫差,报了仇。站在勾践一边的说她好,而为吴国说话 的则骂她是罪人。直到现在,她在历史上的恩怨是非,还没有定论。
其实不论是功是过,都是后世的人,借用了她这一个出身山村美人的遭遇,来 发挥自己对历史的政治哲学观点,或者抒发自己的一些感触而已。对于西施没有多 大的关系。当我写出上面这首诗时,我的儿子说,好像曾经看过古人有同样的句子, 但是出自哪里,一时找不出来。所以在此特别声明,“书有未曾经我读”,有些与 古偶合,事非得已。不然,被别人发现了,还以为我犯了偷诗的盗窃罪呢。
像上面这类的诗文很多,虽然大家会喜欢这一类文学作品,但这里到底是研究 《孟子》这本书,如果反宾为主,再继续引出这类诗词来讨论,那就有太过好色之 嫌了。(一笑)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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