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白日飞头同门增敌忾 清流照影玉女费疑猜(3)
路民瞻道:“八妹怎么不说下去?”吕四娘笑道:“这故事太长,一瓢大师远来,必有要事,咱们先听一瓢大师说吧,”一瓢道:“也没有什么要事,在宽见你久不回来,叫我携书找你。”吕四娘道:“那么只留他一人在仙霞岭吗?”一瓢道:“在宽进镜真快,现在非但已能行走自如,而且内功也有了点根抵了。他已经不用别人照顾啦!”吕四娘道:“他未下过山吧?”吕四娘知道在宽性情,他若无特别事情,必不至请一瓢来找自己,因此怀疑他曾下山见过什么人物。
一瓢从怀中摸出书信,递给吕四娘;边道:“他未下过山,只上个月你的一位堂侄叫做吕元的曾找过他。”吕四娘本来面有笑容,拆信一看,登时转为惨白。原来信中报告的是:新皇帝即位之后,立即派兵将吕留良的族人全捉了去,只逃出了一个吕元。而且除了把吕留良的著作毁版焚书之外,又将吕留良吕葆中的坟墓挖了,掘出尸体,戳尸枭示。吕元间关逃上仙霞,不见吕四娘,只好对沈在宽说知此事。沈在宽知道一瓢和尚古道热肠,若然给他知道此事,必然不顾性命,闯牢劫狱,非唯无助,而且有害,思之再三,决定瞒着一瓢,只请他带信给吕四娘。
一瓢见吕四娘面色灰白,问道:“在宽说些什么?”吕四娘把信给他,拔出宝剑,一剑将身旁一块大石,劈为两半,含泪怒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甘凤池等把在宽的信传看了,道:“既然如此,咱们都同去吧!”
第二日群雄同下邙山,吕四娘悲痛稍减,才把唐晓澜的故事说了,李源道:“如此说来,冯瑛冯琳乃是相貌极为相似的孪生姐妹,那么我所碰到的也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了?”吕四娘道:“连唐晓澜都分辨不出她们,更不要说我们了。”甘凤池道:“要分辨他们,只有一法,姐姐的武功较高。”一瓢道:“假如妹妹的武功也精进了呢?”甘凤池道:“那就无法辨认了。”一瓢道:“唐晓澜呢?”吕四娘道:“他和十二指神偷陈德泰在雪魂谷养伤。”
一瓢又道:“允祯这厮真狠,他登位不过数月,就兴大狱,而且还一把火把少林寺烧了!”甘凤池问道:“你从嵩山经过吗?”一瓢道:“我在路上见年羹尧的大军开往嵩山,只好绕道避过,不久就见嵩山火起,少林五百寺僧,个个身怀绝技,若然被他们一网打尽,这就真是武林旷古未有的浩劫了!”甘凤池想起当年护送印宏上嵩山,曾听无住禅师预料到少林将有大劫的话,道:“无住禅师高瞻远瞩,但愿他能逃过这场浩劫。”群雄遥看三百里外的嵩山,火势未灭,都不禁烯嘘叹息。
按下吕四娘等人不表,且说冯瑛逃出邙山之后,思前想后,觉得下山以来,种种经历,都非常奇怪。路上无端碰到一些人要追她,年羹尧又把她当成另一个女子,而今在邙山碰到的那个手挥腰带的少年,又硬说自己曾用毒刀伤他,真不知是何道理!
冯瑛想来想去,心道:“莫非这世上有一个相貌和我极为相似的人?”走过小河,临流照影,绝世丰姿,连她自己也看得呆了,喃喃说道:“我不信世间上还有一个这样的人!”心中狐疑已极,突然转了念头,逞向陈留行去,想再到年家,务必探个水落石出。
“莫非世间上有一个相貌和我极为相似的人?”“我不信世间上还有一个这样的人!”冯琳这时,也是如此呆呆的想。
她那晚从年羹尧卧室中的复壁暗门逃出之后,偷了一骑马,连夜跑出陈留,想起李治把她当成易兰珠的徒弟,口口声声叫她“玻妹”,年羹尧一回来就问她有否出过园子,还说在路上见她和双魔打架。如此看来,一定有一个人极似自己了。冯琳也不自觉的临流照影,顾影自怜,叫起来道:“我便是我,世间只应有一个我,那能有两个冯琳!”她本来也想再回年家探个下落,但为了俱怕了因,只好茫然的向前乱走。
一日,冯琳正在路上行走,忽见前面一骑白马,马上坐着一个女子,披着大红斗篷,白马红裳,十分抢眼,看她腰悬佩剑,还有暗器皮囊,想必也是练武的人。冯琳心道:我出道以来,还未碰过几个会武艺的女子,不知此女武功如何?好奇心起,放马奔驰,跟在她的后面。那女子听得背后有得得蹄声,回过头来,盯了冯琳一眼,冯琳见她眉如弯月,眼若晨星,口唇微微翘起,美是美了,但却带着一副傲岸的神情,像是有刺的玫瑰丛中放着一颗水密桃,美艳之中却又似有不调和、和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冯琳讨厌她这一种神情,见她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她横了她一眼。那女于忽然“啐”了一口,作了个鄙屑的神情,双膝一夹,刷的一鞭,把马儿打得放开四蹄,绝尘而去。
冯琳自小在皇府长大,众人把她捧得像凤凰似的,几曾受过这样闲气?不觉心中慌怒,暗道:这女子好没礼貌,好,我偏要跟着她走,气她一气,冯琳忘记自己身上穿的乃是男子服装,那女子见她紧跟后面,以为她意存轻薄,所以发怒。
若然这女子是普通的女子也还罢了,这女子却正是以骄纵著名江湖,时时闹小姐脾气的杨柳青。江湖上的朋友出于尊敬她的父亲,北五省的武林领袖“铁掌神弹”杨仲英,所以个个让她几分。她却以为是自己技艺出众,俨然以“女侠”自居,就益发骄纵,任性而行。这次她父亲和唐晓澜远赴京华,本来叫她留守家中,临行还郑重吩咐,不准她出门乱闯。她等了几月,不见父亲回来,又思念唐晓澜得紧——唐晓澜虽和她订了婚,但却迟迟不肯结婚,令她颇为不满,但这种事情,女孩儿家,却不便说出口来,——竟然不理父亲吩咐,单人匹马,独上京华。
冯琳却是小孩心性,见杨柳青神情傲岸,屡屡在马背上回眸盯她,越发要跟着她走。杨柳青快时,她也快马加鞭,杨柳青慢时,她也放松僵绳,不即不离,总保持在三十步距离之内。冯琳在皇府长大,不知骑过多少名马,骑术比杨柳青高明得多。杨柳青给她逼得怒从心起,七窃生烟,看看已走到林边荒僻之地,蓦然勒马横鞭,摘下弹弓,回脖叱道:“你这小于是干什么的?”
冯琳“哧”的一笑,道:“大姑娘,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你管我干什么?”杨柳青柳眉倒竖,叱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是那条线上的?胆敢跟起你的姑奶奶来啦!”冯琳伸出手指在脸上一刮,笑道:“又不是和你对亲家,好个大姑娘,你查根问底做什么?这条路可又不是你的。你能走我不能走?”
杨柳青嘿嘿冷笑,高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冯琳接口答道:“知道你是出来找汉子的大姑娘!”杨柳青杏脸涨红,怒喝道:“好小子,年纪轻轻,口舌轻薄,饶你不得!”一技弹弓,流星般打出三粒铁弹,冯琳一个“镫里藏身”躲过第一粒,双指一伸挟着了第二粒,轻轻一弹,双弹对撞,将杨柳青的第三粒铁弹也打落了。一翻身坐上马背,笑道:“哈,没打着!”
杨柳青大怒,弹弓再曳,弓如满月,弹似流星,冰雹般飞射过去,冯琳叫道:“哎呀,不好!”突然一个倒栽葱跌下马背,但却并不跌倒地上,而是纤足轻勾马背,倒挂起来,那匹马斜刺里冲出十余丈外,杨柳青的弹子嗖嗖的在马背上飞过,仍然没打着她!
冯琳抖露了这一手绝妙的骑术,杨柳青不禁暗暗惊心。说时迟,那时快,冯琳陡然又翻身上马,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刀!”拍马一冲,两柄飞刀电射而出!冯琳的飞刀之技,得过钟万堂的真传,又得过韩重山的指点,确是非同小可。杨柳青觑准来势,柳腰一扭,待闪过她第一把飞刀然后再把第二把飞刀打落,那料冯琳的第二把飞刀后发先至,杨柳青刚向左边一闪,一道寒光已经疾飞到面前,杨柳青慌忙把弹弓一挡,只听得“咋嚓”一声,弹弓竟自当中断了。颈边一阵冰凉,第一口飞刀又贴肉飞过。这还只是冯琳意存戏耍,并不立心伤她性命,要不然这一柄飞刀早已穿喉而过。
杨柳青又惊又怒,抽出佩剑,拍马上前,要和冯琳拼个死活,忽听得背后又传来了马蹄之声,冯琳眼利,已隐隐瞧见,二三里外,来了数骑,马上的人似是“公差”。心道:若是允祯派来的人那可不好。且放过这泼婆娘吧。左手一拍马颈,那匹马乃是年羹尧所养的战马,给她一拍,蓦地长嘶。杨柳青忽见冯琳的马疾风般飞驰过来,眼神一乱,将剑朝马背上冯琳的身影疾刺两剑,那刺得着,忽觉头顶给人轻轻一拍,风声呼呼,那匹马已从身边飞过,杨柳青一摸头顶,头上所插的两根玉钗已被冯琳取去了!
杨柳青大怒,拍马追赶,越追越远,过了些时,连冯琳的背影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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