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较技索镖当场显身手 解纷排难一语释前嫌(1)
甘凤池等三人坐在上座,只见不断有人来向庄主道贺,甘凤池听得这些客人是来祝贺开帮大典的,心里想道:“怎么一个新建的帮会,有这样气派!”正自纳闷,尚往主忽然端起酒杯,左手在怀中取出一把扇子,迎风一晃,倏的张开,扇子外面,乌漆光亮,扇骨闪闪发光,甘凤池一见,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江南的铁扇帮死灰复燃!”
五十年前,铁扇帮是江南的一大帮会,帮主尚云亭武功极高,软的硬的全都不吃,黑道白道,均不卖帐,虽然恃强称霸!却也算得个响当当的角色。不料后来尚云亭给人妖郝飞凤盅惑,竟然与天山七剑作对,被凌未风所擒,终于丧命。(事详拙著《七剑下天山》)尚云亭死后,铁扇帮群龙大首,宣告瓦解,尚云享有个孙子,当尚云享死时,未满十岁,长大之后,颇思恢复祖业,遍访名师,学成武艺,自己取名为尚复初。奔走了十多年,得鱼凫之助,才把铁扇帮重组起来,今日便是他祖祖开帮的大典。名是开帮,实是重建。甘凤池适逢其会,自然也只好随众举杯,向尚复初道贺。
尚复初摇着铁扇,开声说道:“今日敝帮重建,开帮祭祖,承各位道上同僚,不弃下愚,光临寒舍。更承鱼凫大王,出力相助,敝帮上下,无不感激。”吕四娘心道:“原来他是鱼凫扶起来的,怪不得孟武功和卫扬威远道而来,这二人定是代表鱼凫来参加典礼的了。尚复初顿了一顿,举杯一饮而尽,又道:“想我江南各帮各舵,一向散如泥沙,五十年前的盛况,已似烟消云散,岂不愧对前人。而今鱼凫大王海外称王,为我辈扬眉吐气,我们江南各帮,何不歇血结盟,助鱼凫大王一臂之力。”此言一出,各帮首领,议论纷纷,虽然他们赴宴之前,已知尚复初之意,但兹事体大,而今正式提出,谁也不敢首先发言,甘凤池吕四娘冷眼旁观,知各帮首领,意见纷歧,正想有所作为,尚复初已道:“此事关系我们各帮兴衰,据我看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海阳帮帮主屠景昭接着站起来道:“尚庄主所言甚是。此事关系甚大,待我们从长计议如何?”这一番话,明是捧扬,实是拖延。尚复初自知威望未够,各帮帮主之来,一半是看鱼凫面子,一半还是靠自己祖宗的遗荫;见此情形,不敢勉强,只好说道:“屠帮主深谋远虑,老成持重,小弟岂敢不尊。此事明日再说。”孟武功颇感失望,正想起立发言,忽然有两个帮友,俸上描金盒子,尚复初打开口看,只见里面有一锭黄金,一张大红拜帖。
尚复初拿起帖子一看,面色微变,说道:“请他们进来!”过了一阵,外面进来了两老一少。唐晓澜见了,几乎叫出声来。原来这两老之中,有一个竟然是插翼神狮邹鸣皋,那少的乃是他的儿子邹锡九,想当年这两父子到杨家提亲,杨柳青故意要和邹锡九较技,把他的手臂都几乎折断。唐晓澜离开杨家,与此事也多少有关,一别几年,想不到他们竟在这里出现。吕四娘见他看得出神,悄声问道:“你认得他们?”唐晓澜点头,一时间,前尘往事,都上心头。心想:这个邹锡九不知现在还恨不恨我。
邹鸣皋大步走来,向尚复初拱了拱手,双目环扫全场,大声说道:“原来今日尚庄主遍请武林高贤,嘿,嘿,小老头也算来得真巧!”尚复初也拱拱手道:“插翼神狮,久仰,久仰!今日与凌镖头同来,有何见教?”邹鸣皋抱拳向各帮首领作了个圆揖,高声说道:“在下名叫邹鸣皋,这位朋友是南京通源镖行的总缥头凌岳。还有这位乃是小儿邹锡九。两个月前,小儿助凌镖头走一趟镖到广东,中途给铁扇帮的朋友劫了,镖银虽然不多,只有五万余两,在尚庄主眼中不当一回事,可是凌镖头与老朽都是光棍一条,要赔也赔不起,没奈何,只好厚着脸皮,请尚庄主赏个面子,将这点镖银发还。我邹鸣皋这厢有礼了!”
江湖上劫镖讨镖都是极寻常的事情。何况邹鸣皋和杨仲英并称北国双雄,南方的绿林道也曾久闻其名,并非没有来头的可比。各帮首领都想:这个面子尚复初一定给了。五万两银子又不多,尚复初断不会和成名人物结这种梁子。那料尚复初听了之后,哈哈一笑,说道:“按理说嘛,邹老英雄亲自来讨镖银,这已是给小可天大的面子。这镖银无论如何都要归还的了,只是今日乃敝帮把祖开帮之日,白花花的银子拿出门去,总是有点忌讳。不如这样吧,这五万两银子就当作彩银,我们与邹老英雄父子与凌总缥头比试三场,给各位高朋助兴助兴,邹老英雄定占赢面,我们输了也输得高兴!”
尚复初说出这一番话,群雄都是颇感意外,甘凤池也觉此人没有帮主风度。他却不知尚复初另有想法。尚复初十多年来为重建铁扇帮而奔走,虽然闯出万儿,但本身的威望到底还嫌不够,尤其以适才的建议没人附和,令他更感尴尬。邹鸣皋适当这个时候来讨镖银,他一肚皮子气没处发泄,因此想趁此机会,挫折成名人物,增加自己威风。
邹鸣皋怒火中烧,仰天打了个哈哈,捻须说道:“老朽这把骨头,岂敢较技讨镖,但帮主既不赏面子,我们也不必勉强于他,既然帮主划出道儿,我们要不接么,这笔镖银又赌不起。没奈何,我们只好听帮主吩咐了。”尚复初道:“好,三场中谁赢两场,这五万两彩银便归他所有。你们是客,请!”邹鸣皋正想亲自出马,挑战尚复初,镖头凌岳已一跃而出,朗声说道:“这镖乃是小弟所保,我就请帮主赐教两招吧。”尚复初“哼”了一声,意似不屑,把手一挥,一个黑面汉子跳了出来,这人乃是铁扇帮三个副帮主之一,名叫曹元朗,高声笑道:“不必惊动帮主,我来接凌镖头的高招吧。”
凌岳问了姓名,拱手说道:“我们此来,为的只是讨镖,可不敢将贵帮视同仇敌。彼此点到为止,请副帮主手下留情。”较技讨镖,是江湖上常有之事,凌岳正是按江湖规矩,把话先放下来。曹元朗却是一个粗豪汉子,手底虽然很硬,对江湖礼节可不大懂,心里暗笑凌岳未婉先恃,当下走行门,迈过步,道:“好说,好说!”立即开招,双臂一伸,骨节格格作响,骤然进步欺身,斗大的拳头劈面打去,凌岳是太极派的好手,身形一闪,一招“斜挂单鞭”硬削敌人手腕,曹元朗身手也颇迅疾,一个翻身,呼的一拳又向凌岳肋下撞去,凌岳使了一招“野马分鬃”,左腿实,右腿虚,左手上提,右手下沉,并不见他怎样使力,曹元朗已给他逼退几步。尚复初皱起眉头,对卫扬威道:“对太极拳何必蛮攻。”这话本想说给曹元朗听,但曹元朗输了一招,正自暴躁,那里留心帮主说话。他练的是黑虎拳,仗着一身蛮力,心想我便捱你两拳也无防碍,虚晃一招,倏又冲上,一招“恶虎掏心”,右拳闪电般的向凌岳胸口打去,凌岳微微一闪,突然扭身反腕,把敌人右肘勾住,太极拳借力使力,曹元朗用足力量,给他一带,一个踉跄,身子向前扑去,凌岳右手一送,左掌一推,曹元朗一交仆下,挣扎了好一会,才站得起来。这还是凌岳手下留情,只用了三成力量,要不然他的手腕也要被拗断了。
邹鸣皋欢容满面,拱拱手道:“承让了第一场,”尚复初把酒杯一顿,道:“好,我接你第二场!”
邹鸣皋立即下场,朗声说道:“帮主肯亲自指教,那好极了。”尚复初把外衣脱下,正想出场,背后一个少年闪了出来,说道:“爹爹让孩儿替你比这场吧!”这少年正是尚复初的儿子,名叫尚少亭,尚复初学过好几门武功,他儿子也是从小便内外双修,根基扎得稳,尚复初沉吟半晌,心想儿子虽然火候较差,但武功精熟,而且年青力壮,先自占了便宜,让他去和邹鸣皋比试,败不为辱,胜利立即可以震动江湖,当下点点头道:“好,你小心一点!”
尚少亭脱衣下场,邹鸣皋微微一笑,退过一旁,尚少亭愕然注视,邹锡九早跳了出来,朗声说道:“我接少帮主这场。”尚少亭这才恍然,原来是邹鸣皋不屑和自己动手。
邹锡九受了杨柳青那次教训之后,骄矜之气已减,双拳一抱在下首立了个门户,凝神待敌。尚少亭道:“邹英雄请开招吧!”邹锡九道:“岂敢,我未学后辈,要请少帮主指教。”尚少亭道:“你远来为客,还是请你先赐招吧!”邹锡九说了两句门面话,道声“有请”,左掌向外一翻,右拳呼的打出,尚少亭双掌一摒,使了一招“云手”,把他的招数破了。邹锡九暗道:“原来他也是太极派”,站稳马步,双拳进搏。邹锡九的下盘功夫极稳,尚少亭想借力打力,将他打倒可不能够,斗了二十多回合,刚柔互撞,双方都没便宜,邹锡九拳拳有力,虎虎生风,唐晓澜全神注视,不觉赞道:“他的五行拳大有进境了!”吕四娘在他身旁,问道:“你们是早相识的?”唐晓澜点了点头,目不旁瞬,心中暗暗希望邹锡九得胜。
打了一会,邹锡九渐占上风,再不像以前的沉稳,五行拳的拳招本来利于采取攻势,要先招才发,后招即到,才显得出雄劲,邹锡九占了上风,觉得此人之技亦不过如是,便即斜身上跃,从“登山跨虎势”变作“抽粱换柱”,左掌护胸,右掌奔敌人胸口猛捣。尚少亭微微一闪,忽然改了猴拳,向前一仆,手爪起处,竟照邹锡九双睛抓去,这一变招,大出邹锡九意外,急汇收势撤招,将护胸的左掌往下一翻,往上一格,那料尚少亭化抓为掌,突向邹锡九寸关尺扣来,这一手却是“擒拿手”,邹锡九缩肩退步,说时迟,那时快,尚少享右手一拳,猛然捣出,捷似奔雷闪电,邹锡九避之不及,只好用肩头一顶,只听蓬的一声,邹锡九挨了一拳,退出几步,幸未跌倒,铁扇帮人,哗然大笑!
邹锡九经了几年历练,涵养虽比少年时为好,但当场出彩,也自按捺不住,霍地一个翻身,拳行如风,连用劈、钻、炮、横、崩的五字诀,把五行拳使得如狂风聚雨一般,向尚少亭狠狠攻击。
尚少亭这时已摸熟了邹锡九的拳路,他自小便随父亲奔走江湖,经常和各帮各派的高手比拳斗剑,临场的功夫比邹锡九强得多,加以他所学又杂,不拘一格,邹锡九这一强攻,正合了他的心意,只见他不慌不忙,随着邹锡九的拳风飘来晃去,外行的看来,似乎他已被邹锡九逼得只有退守的份儿;内行的看来,他正是处处制敌机先,拳路兼沉捷与飘忽两者之长,只等邹锡九拳势稍缓,他就要立下杀手!
邹鸣皋看得暗暗叹气,暗骂这孩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仍然不懂拳理。自己不知对他说过多少遍,要:“胜勿骄,败勿乱。”他却先骄后乱,如此下去,安得不败。
邹鸣皋一面暗骂,一面心急,看那尚少亭掌法阴辣,定是想趁此机会,痛下毒手,好立万扬名。但邹鸣皋空自着急,以他的声望身份,却断不能出拳相助,连喝止认输也不能够。正着急间,忽见邹锡九强用五行拳中的“冲云劈雾”一招,双掌齐出,冲击敌手上盘,尚少亭一声冷笑,疾出右掌,反手一拿,左手挂拳,向对熟醢太阳穴”横劈,若然给他击中,邹锡九只恐有性命之危!
邹鸣皋惊叫一声,再也顾不得身份,纵身便起,肩头忽然给人一按,耳边听得那人喝道:“你做什么?”按他的人正是凌云岛主卫扬威。邹鸣皋心意如焚,肩头一耸,正想硬把身形拔起,这一瞬间,忽听得尚复初呼喝之声,一条黑影疾如飞箭冲向场心,尚少亭和邹锡九倏的向两边分开,这一下变出意外,卫扬威松了手掌,邹鸣皋和尚复初双双跃出,只见场中一个英俊少年,笑吟吟的抱拳说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晚辈冒昧,强作‘仲连’(调解人之意),请两位老前辈恕罪。”
邹鸣皋父子和唐晓澜一别数年,更兼他易了颜容,竟不认得。邹锡九十分感激,尚少亭虽然气愤,但他刚才给唐晓澜一手拉开,已知此人武功远在己上,不敢上前挑衅,只是站在一旁发话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你分明见我赢了,这才硬来插手。这只能算是助拳,那能算是排解?”
甘凤池见唐晓澜骤然出手,也颇感惊讶,暗道:“这可要糟!”果然铁扇帮的人,纷纷怒骂,尚复初冷笑道:“邹老英雄交游真广,随处都可邀人助拳。只是这样闷茶子不亮钢(事先不先声明之意),却暗地里偷打一拳,暗袭一掌,恐怕也算不得什么英雄行径。好,这位小哥既然替邹老英雄助拳,那就请一并替邹老英雄接了这一场吧!”
尚复初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老辣,词锋咄咄,将邹鸣皋奚落一番,又直接向唐晓澜挑战。这时全场目光都盯着唐晓澜,吕四娘甘凤池暗暗着急!
邹鸣皋面色变紫,须眉掀动,他是个成名英雄,如何忍得尚复初的奚落,看尚复初咄咄逼人迈步移身,就要和唐晓澜交手,邹鸣皋大喝一声“且慢!”拦在唐晓澜面前,高声叫道:“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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