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刺激。”郎格丝说:“就因为他这么丑、这么猥琐、这么让人恶心,所以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刺激。”
她问苦行僧:“你想想,如果这个割头小鬼真的是个漂漂亮亮的小男孩,是不是不好玩了?”
苦行僧又怔住。
——一个大女人,被一个正正常常的小男孩抱住,的确是没有什么刺激的。
这一点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
——“不正常”本来就是一种刺激,也正是人类天生的弱点之一。
——对一个本来就不正常的女人来说,这种刺激当然更难抗拒。
“所以我受不了那个小鬼。”郎格丝说。
——那个小鬼抱住她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感觉?肉体又有什么感觉,这些话本来是她准备接着说下去的。
可是她没有说下去。
因为她忽然嗅到了一种她确信自己在此时此刻此地绝无可能嗅到的香气。
她嗅到了一种兰花的香气。
现在还是秋天,距离花开放的时候还早得很。在这么阴森的一间石屋里,怎么可能嗅到兰花的香气?
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鼻子。
可是她相信自己是个完全健康的人,不但发育良好,而且从小就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她确信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组织都是绝对健全的,从未有过差错。
“不可能”这种事,本来是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的。可是现在却偏偏发生了。
所以她才特别震惊。
——也许就因为她是个十分健全而且反应特别灵敏的人,所以才会特别震惊。
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每一个正常健康的人,忽然遇到一件自己认为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时,都是这样子的。
苏苏也是这样子的。
所以她在绞杀柳明秋之后,才会忽然晕厥,因为她忽然见到了一个她从未想到她会在那一时那一刻见到的人。
这个人是谁?
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这时候月正中天。这时候月正圆,这时候兰花的香气忽然像凌晨的浓雾一样散布了出来。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在月满中天的仲秋夜,怎么会有兰花开放?
郎格丝忽然觉得自己在晕旋,整个人都在不停的旋转,就好像忽然被倾入一个转筒里。
因为她真的看见一朵花在开放。
她真的看见了。她真的看见了一朵兰花开放在这个苦行僧的脸上。
一张苍白的脸,好白好白。除了白之外,它看不见别的颜色。
——这张脸是怎么会出现的?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会忽然从那一层层充满无限神秘的阴影中出现?
——这张脸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鼻?是什么样的眉?什么样的嘴?什么样的脸?
郎格丝没有看见。
她没有看见,并不是因为这张脸只有一片白,凄凄惨惨白得耀眼。
她并没有看见,只因为她只看见了一朵兰花。
一朵鲜红的兰花,好红好红,忽然像血花在他那张惨白的脸上绽发。
在火焰中,忽然又出现了一张脸,一张真正属于这个苦行僧的脸。
这张脸为什么如此美?一个苦行僧的脸为什么会如此美?美如花。是不是因为这朵忽然在他脸上绽放的兰花,已与他的脸融为一体?
忽然间,这个苦行僧的脸,已经变成了一朵花。
兰花。
兰花,红色的兰花,红如血,红如火。
这时正是午夜。
这时正有一轮圆月高挂天上。高挂在仲秋午夜漆黑的天空上。
这个午夜,居然有兰花,午夜的兰花。
午夜兰花。
兰花怎么有红的?
——兰花有许许多多的颜色,许许多多的形态,甚至有的黑如墨绿如翡翠,可是这种红色的兰花,红如鲜血的兰花,甚至比血还红。
甚至红得像地狱中的火焰一样。
——这种兰花怎么会在人间出现?怎么会在一个人的脸上出现?
一张如此苍白的脸上,忽然洒满鲜红,一片苍白的雪地上,忽然迸出火焰。
大地突然沉寂,一切的话语都终止了。郎格丝陷入一股莫名的疑惧之中。
天下的每一事每一物,都不可能完全的永恒,但是事物的转换都要假借外力,受环境影响,而这一时、这一刻、谁能道出这个剧变的原因何在?是谁?什么事?什么缘故,使得它有了这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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