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呕吐并不是太坏的事,只有活人才会呕吐,只可惜他们一开始呕吐,忽然间就吐不出了。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呕吐的死人?你有没有看见过死人呕吐?
大灶忽然崩裂,两个黑衣人在燃烧的火焰中翻飞而起,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窜出来的一样,黑衣上还带着一星星一星星闪动的火花。
灯笼是用一种透明的桑皮纸糊成的,高高的挂在一排高檐下,轻飘飘的随风飘动。
如果说有人能够藏在这么样一个灯笼里,有谁会相信?
谁能一直轻飘飘的悬挂在高檐下,随着灯笼不停的摇晃?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灯笼是透明的,就算有一个精灵般的人能够把自己的身子如意缩小塞进灯笼悬挂在高檐,外面还是可以看得见。
所以慕容门下第二组中战绩最辉煌的虎丘五杰到了这里,戒备之心也减弱了。
因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大行家,还不知道江湖中随时都会有一些不可能的事发生,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人、事、物。
有一种用很奇秘的方法制成的桑皮纸,其中甚至还混合着一些很珍贵的汞,这种纸就是从外面绝对看不到里面的,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
有一种人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自己悬挂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把自己的肌肉骨骼都缩小到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这些人忍受痛苦和饥饿的耐力,几乎也已到了人类的极限。
虎丘五杰不能了解这些人的耐力,所以他们就死定了。
就在他们心情最放松的一瞬间,灯笼里已经有人破纸而出,人手一刀,刀光闪动,动如电击,在刀光一闪间就已操刀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这些人割头的动作虽然没有那个红衣小儿那样快,可是已经够快了。
被他们割下的头颅落地时,有的眼睛还在眨动,有的眼中还带着鲜明的恐惧之色,有的舌头刚吐出来,还来不及缩回去,有人身上的肌肉还在不停颤动。
那种颤动,居然还带着一种非常美的韵律,看来竟有些像是一个处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拥抱时那种震颤一样。
——在这种颤动下,处女很快就会变成不是处女,活人也很快就变成死人了。
为什么在生命中动得最美的一些韵律,总是不能久长?
每一个有人住的地方都有棺材铺,就正如那地方一定有房屋一样。
有人活,就有人死,人活着要住房屋。死人就要进棺材。
一个地方的房屋大不大,要看这个地方的人活得好不好。一户人家里的床铺大不大,就不一定要看这一家的男女主人是不是很恩爱了。
因为恩爱的比例和床铺的大小,并没有十分绝对的关系,有时候夫妻越恩爱,床铺反而越小。
可是一个地方的棺材铺大不大,就一定看这个地方死的人多不多了。
这个小镇上死的人显然还不够多,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还不够多。
所以小镇上这家棺材铺里,除了卖棺材之外,还经营一些副业。
卖一点香烛锡箔纸钱库银,为死人修整一下门面,准备一些寿衣,替一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绅士们,写几幅并不太通顺的对联,偶尔甚至穿起道衣拿起法器来作一场法事,画几张符咒。
如果运气好的话,而且刚好有这档子买主,一个死人身上还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赚钱的,有时候甚至连毛发牙齿都能换一点散碎银子。
可是他们最大的一宗生意,还是纸扎。
一个有钱人死了,他的子孙们生怕他到了阴世后不再有阳世的享受,不再有那些华美的居室器用车马奴仆,所以就用纸粘扎成一些纸屋纸器纸人纸马来焚化给他,让他在阴间也可以有同样的享受。
这只不过是后人们对逝去的父母叔伯祖先所表示的一点孝思而已,不管他们所祭祀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享受得到都一样要做的,孝顺的人固然要做,不孝的人有时反而做得更好。
所以棺材店的生意就来了。
棺材店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会很愉快的,在棺材店做事的人,整天面对着一口口棺材,心情怎么会愉快得起来?
棺材店的老板见到有客人上门,就算明知有钱可赚,也不能露出一点高兴的样子,上门来的顾客,都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如果你鲜蹦活跳,满脸堆欢的迎上去,你说像不像话?
来买棺材的人,就算明知死人一人士,就有巨万遗产可得,心里就算高兴得要命,也要先把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才对。
在棺材店里,笑,是不能存在的。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笑眯眯的进来了。
这个人叫程冻。
程冻今年虽然只有四十七,可是三十年前就已成名,成名之早,江湖少见。
可是江湖中人也知道,在三十年前他成名的那一战之后,他的心和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已冷冻起来了。
——个人成名的一战,通常也是他伤心的一战,一战功成,心伤如死,在他以后活着的日子里,有时甚至会希望在那一战里死的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
所以程冻早就不会笑了,可是他的脸看来却好像终年都在笑,甚至连他睡着了的时候都好像在笑,因为他脸上有一道永生都无法消除的笑痕。
一刀留下的笑痕。笑痕也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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