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
本来那条直达庙门的小路,早已被落叶荒草掩没,就算是来过多次的人,一走入这阴暗的树林,也很难辨认路途。
傅红雪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树木,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根本分不出要往哪个方向走才正确。
正在犹豫间,落叶上已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叶施然而来,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
他的年纪虽不大,看来却无疑是个修为极深的高僧。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虔诚的佛徒,对于高僧和名士却同样尊敬。
“大师往何处去?”
“从来处来,当然是往去处去。”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却还是不肯放弃问路的机会,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
“大师可知道天龙古刹往哪里走?”
“你跟我来。”
僧人的步履安详而缓慢,看来这条路就算是通往西天的,他也决不会走快一步。
傅红雪只有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天色更黯了,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栏杆朱红漆已剥落,亭内放有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副笔墨,还有个红泥小火炉。
在这幽静的树林里,抚琴下棋,吟诗煮酒,高僧正如名士,总是雅兴不浅的。
傅红雪虽然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对于别人这种高尚的嗜好,也同样尊敬。
清雅如鹤的高僧,已走人小亭,拾起一枚棋子,凝视着,眼睛里带着思索的表情,仿佛正在考虑着,不知应该怎么走这一步棋。
于是他将这枚棋子,慢慢地放进嘴里,“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然后又将那张琴劈碎,塞人火炉里,点起一把火,将壶里的酒倒出来洗脚,却将石砚中的墨汁倒人壶里,摆到火上去煮,再将棋盘捧起来,不停地敲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竟像是觉得这种声音,远比琴声悦耳动听。
傅红雪看得怔住。
——这修为高深的高僧,难道竟是个疯和尚。
傅红雪又怔住。
——那和尚不但疯,而且喜欢吃肉,人肉。
僧人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像正在打量他身上有几斤可吃的肉。
傅红雪却还是不能相信。
“你真的是个疯和尚?”
“疯就是不疯,不疯就是疯。”僧人嘻嘻地笑着:“也许真正疯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
“你若不疯,为什么要去送死?”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僧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仰面向天,喃喃道:“完了完了,千年的古刹就要倒塌,人海中到处血腥,你叫和尚到哪里去?”
他忽然提起炉上的酒壶,对着口往嘴里倒,墨汁从嘴角流出来,玷污了他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
他忽然跪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指着西方大声道:“你要去死,就赶快去吧!有时活着的确还没有死了的好。”
就在这时,西方忽然有钟声响起!
只有古刹的千年铜钟,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响亮的钟声。
古刹中若只有一个疯和尚,敲钟的人是谁?
痛哭着的僧人忽然又跳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
“这是丧钟。”他大叫着道,“丧钟一响,就一定有人要死的!”
他跳起来用酒壶去掷傅红雪,接着道:“你若不死,别人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傅红雪看着他,淡淡道:“我去。”
- 上一篇:八六
- 下一篇:八九
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