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对他说来,他的病不但是种无法解脱的痛苦,而且是种羞辱。
每当他的愤怒和悲伤到了极点时,他的病就会发作,他就会一个人躲起来,用最残酷的方法去折磨他自己。
因为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病!
冷雨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条条鞭子在抽打着他。
他的心在流血,手也在流血。
他用力抓起把砂土,和着血塞进自己的嘴。
他生怕自己会像野兽般呻吟呼号。
他宁可流血,也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痛苦和羞辱。
可是这条无人的陋巷里,却偏偏有人来了。
一条纤弱的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他没有看见她的人,只看见了她的脚。
一双纤巧而秀气的脚,穿着双柔软的缎鞋,和她衣服的颜色很相配。
她衣服的颜色总是清清淡淡的,淡如春月。
傅红雪喉咙里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就像是头腹部中刀的猛虎。
他宁可让天下人都看见他此刻的痛苦和羞辱,也不愿让这个人看见。
他挣扎着想跳起来,怎奈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收缩。
她在叹息,叹息着弯下腰。
他听见了她的叹息,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在轻抚他的脸。
然后他就突然失去了知觉,他所有的痛苦和羞辱也立刻得到解脱。
等他醒来时,又已回到小楼。
她正在床头看着他,衣衫淡如春月,眸子却亮如秋星。
看见了这双眸子,他心灵深处立刻又起了一阵奇异的颤抖,就仿佛琴弦无端被拨动。
她的神色却很冷,淡淡道:“你什么话都不必说。我带你回来,只不过因为我要救燕南飞,他中的毒很深了。”
傅红雪闭上眼睛,也不知是为了要避开她的眼波,还是因为不愿让她看见他眼中的伤痛。
明月心道:“我知道江湖中最多只有三个人能解唐家的毒,你就是其中之一。”
傅红雪没有反应,可是他的身子忽然就已站了起来,面对着窗户,背对着她。
他身上穿的还是原来的衣服,他的刀还在手边,这两件事显然让他觉得安心了些,所以他这次并没有掠窗而出,只冷冷地问了句:“他还在?”
“还在,就在里面的屋子里!”
“我进去,你等着。”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走进去。看到他走路的姿势,她眸子也不禁流露出一种难以解释的痛苦和哀伤。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的声音从门帘后传出:“解药在桌上。”声音还是冰冷的,“他中的毒并不深,三天之后,就会清醒,七天之后,就可以复原了。”
“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走!”她说得很快,好像知道他立刻就要走,“就算你很不愿意看见我,现在还是不能走!”
风从窗外吹进夹,门上的帘子轻轻波动,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走了没有?
“我很了解你,也知道你过去有段伤心事,让你伤心的人,一定长得很像我。”明月心的声音很坚定,接道:“可是你一定要明白,她就是她,既不是我,也不是别的人。”
——所以你用不着逃避,任何人都用不着逃避。
后面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她相信他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风还在吹,帘子还在波动,他还没有走。
她听见了他的叹息,立刻道:“如果你真的想让他再活一年,就应该做到两件事。”
他终于开口:“什么事?”
“这七天内你决不能走!”她眨了眨眼,才接着说下去:“中午的时候,还得陪我上街去,我要带你去看几个人。”
“什么人?”
“决不肯再让燕南飞多活三天的人!”
中午。
一辆马车停在后园的小门外,车窗上的帘子低垂。
“为什么要坐车?”
“因为我只想让你看见他们,并不想让他们看见你。”明月心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我,所以我已准备在脸上戴个面具。”
她戴的是个弥陀佛面具,肥肥胖胖的脸,笑得好像是个胖娃娃,衬着她纤柔苗条的腰肢,看来实在很滑稽。
傅红雪还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苍白的手里,还是紧握着那柄漆黑的刀。
在他眼中看来,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任何事能值得他笑一笑。
明月心的一双眸子却在面具后盯着他,忽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个要带你去看的人是谁?”
傅红雪没有反应。
明月心道:“是杜雷,‘一刀动风雷’的杜雷。”
傅红雪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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