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魔宫催眠曲(4)
宝玉道:“我本来也在奇怪,为何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五行魔宫门下总能跟踪而来?为何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竟似都能未卜先知……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人本是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只是我自己送上门去,而非他们跟踪而来,而那些地方都是你拉着我去的,到了那古墓中,也是你自己奔向墓碑,自己送去被那人擒住,否则以你此刻的武功,世上又谁能在出手间便将你制住?”
他语声已渐渐衰微,说完这长长一段话,他已是气喘咻咻,有如方经过一场剧战一般。
小公主白玉般的纤手仍在整理着她的发丝。
她的发丝是光滑而整齐的,根本全然无需整理,乱的只是她的心丝——少女们又有谁不爱藉着整理发丝的动作来整理她们的心丝?怎奈少女们的心丝又永远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终于,她轻语道:“这些话,可都是自你心里说出来的?”
宝玉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自心里说出来的。”
小公主道:“你心里可相信这些话都是真的?”
宝玉黯然道:“我宁愿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小公主突然冷笑起来,虽然是冷笑,却仍有些凄凉。
她凄凉冷笑道:“好聪明的人,好大的自信,但……但你……你……你又怎敢断定你所想的全都是事实?”
宝玉长叹一声,虽未说话,这一声长叹,已有肯定的回答。
小公主颤声道:“你为何不想想,这些事的发生,难道没有别的可能?”
宝玉道:“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小公主眼波突然化为利剑,道:“这难道不可能是别人化装成我的容貌?这难道不可能是别人假我的名字行事……这些你全不去想,只是恨我……”
宝玉道:“我……我并未恨你,我只知无论你做出了什么事,俱都是被环境所逼,并非出于本心,我……我只有同情,怎会怀恨?”
小公主顿足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信不过我!我……我心里如此对你,你心里却如此对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一步冲到宝玉身前,在宝玉脸上重重掴了一掌,掌声清脆,有如掴在宝玉心上。
宝玉霍然站了起来,颤声道:“你……”
小公主咬着牙,顿着足道:“我恨你,我永远再也不愿见你……”
泪珠突然夺眶而出,她以手掩面,痛哭着转身奔了出去。
宝玉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又是一片痴迷。
小公主的一切言语、行事真真假假,似真似假,她对宝玉的情意也是假假真真,谁也分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切事难道真的并非小公主做出来的?
将宝玉带至古墓的小公主,难道真是别人易容而成?
宝玉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岂非冤屈了她?……但我决不会冤枉她的,我深信这判断必定正确……但……但这判断真的正确吗?她说的话,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分不清这究竟是假是真。
这时,他只觉四肢更是无力,头脑更是晕眩,似乎有一片蒙陇的黑暗已将要把他完全吞没。
他跌坐了下去。
方宝玉失踪已有数日了。
这是江湖中近来引起争论最多、传播也最广的一件事,这也是江湖中近年来最最令人不齿的一件丑闻。
“云梦大侠”万子良、“小将军”金祖林以及七门派的七大弟子,声名俱因此事而受损。
曾经为宝玉疯狂,将宝玉一根头发、一片衫角都珍若珙璧的少女们,如今却对宝玉骂得最凶——少女们发现自己心目中的王子不过是乞丐扮成的时候,她们心中的失望很容易变成愤怒。
万子良等人虽然确信方宝玉绝非懦夫,更非骗子,但种种迹象,件件都显示着宝玉确是自己不告而别的。
他们只是不明白宝玉为何要不告而别?他们虽然深知宝玉如此做法必定有着极大的苦衷,却并无一人想到宝玉已陷身于那密如蛛网的阴谋诡计之中,已几乎要身心俱焚、万劫不复。
因此,在万子良等人心底,已不禁对宝玉有了些不满,只觉宝玉委实辜负了自己一番期待之心。
“天刀”梅谦倒不失为一条好汉,对此事始终保持缄默,并无恶言。泰山之会,经此事后,更是紧锣密鼓,参与此会之少年高手们的争强斗胜之心,也反而因此事更是加重——方宝玉既然不过如此而已,能在此会中大魁群豪的人物岂非便是天下武林的第一英雄?“第一英雄”这四字,对热血少年们又是种多么大的诱惑。
这一场大战,看来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这一场大战中所流的鲜血,势必将染红有限几个人的声名,也势必将为江湖中造成一场腥风血雨!
而在此战中得胜的人物,也未见得能踏着别人的尸身走上巅峰,只因此战中的胜者便是那东海白衣人的当然对手,他们所能得到的报偿并非声名的巅峰,而只不过是白衣人锐利的剑锋。
那么,真能在此战中得利的人究竟是谁呢?又有谁乐意瞧见天下武林豪杰在这一场劫难中折磨受苦?
最最奇怪的是,曾经与方宝玉交过手的人物,本来虽然都对宝玉钦佩得五体投地,但此刻却并无一人挺身而出为宝玉辩护,竟都与“天刀”梅谦一样,对此事保持着绝对的缄默。
“灾祸……灾祸……灾祸……”
夜风穿过小窗,灯光闪烁。
万子良木然坐在灯边,口中不住长叹着道:“灾祸……灾祸……”
这两个字他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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