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英雄末路(3)
“七巧追魂”那飞虹长叹一声,击节道:“好一个群众的心理!”
裴珏一言不发,面寒如冰,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这岂不太过分了么?”
袁泸珍幽幽一叹,道:“我也觉得太过分了些。”
“七巧童子”吴鸣世长叹一声道:
“情非得已,事宜从权,我这样的做法,虽然失之仁厚,但对檀明这样的人来用这样的方法,却是再恰当也没有。今日一役,檀明若胜,他的锋芒必定更盛,姑且不论那一段血海深仇,以武林情势而言,也是悲惨之极的事,他一生以奸狡之权术对人,我此刻也以奸狡之权术对他,这岂非公道已极的事!裴兄,英雄处世,切忌有妇人之仁,以小仁乱了大谋。”
裴珏默然良久,长叹道:“英雄,英雄……”
“英雄,英雄……”
端坐在客厅的红木大椅上,“龙形八掌”檀明也正在喃喃自语:
“英雄?英雄,谁是英雄?英雄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世英雄,雄踞武林的一代大豪,此刻心底的落寞与萧索,世间又有哪一枝笔能够描摹?
由平淡而绚烂,由绚烂而极盛,此刻,他仿佛已感觉到日落后的萧索。
檀文琪的突然离去,所给予这老人的痛苦与刺激,当真比泰山还要沉重,他只觉雄心渐失,万念俱灰!
东方铁、东方剑、东方江、东方湖兄弟四人,面色铁青,端坐在厅堂中央,门外的怒骂,已使得他们难堪,落在院中的石块、杯盏,更使他们难以忍耐,但他兄弟四人侠义传家,此刻却又不忍放手一走。
他们谁也猜不出来东方震是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突然出走?为什么竟会和檀文琪一齐失踪?
大厅侧的耳房中,“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以及边少衍、罗义等,正在窃窃私语着。
他们在密谋计议着什么?
“神手”战飞的行踪是难以被人得知的。他此刻正斜倚在“长乐里”,“白兰院”,武汉名妓“小白兰”的香闺中。
紫金钩挂流苏帐,鸳鸯枕叠翡翠衾,“神手”战飞斜倚在流苏帐下,鸳鸯枕上,拨弄着帐边的金钩。
金钩叮当,默坐在他对面的“小白兰”圆睁秋波,好奇而诧异地望着面前这多金的豪客。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在她一颗被风尘染得变了色的芳心中,这粗犷中带着忧愁,随便中带着威严的豪客,对她竟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之力,但是从昨夜的深夜,直到此刻,他却只是呆呆地坐着,皱眉地深思着,偶尔到门边去发一个简短的命令,偶尔从她莹白如玉的纤手上喝一杯辛辣的烈酒。
她忍不住幽幽长叹一声,轻轻道:“喂,你在想什么?”
“神手”战飞随口漫应了一声,他心中的确有着许多心事。
照目前的情势来看,“江南同盟”的确已稳操胜算,但是这种胜利对他而言,却是毫无利益的。
他忽然发觉,他计划中所培养的“傀儡”,至今已成了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英雄”,是任何人无法控制的,他计划中的权势与光荣,至今可说是毫无希望落在他自己手中。
他仔细地分析着情势,他总算是个“枭雄”,对于情形的判断,是那么精细而睿智,他明确判定了自己在一场胜利中所能得到的收获,与他先前所计划的实在相差得太多。
“小白兰”虽然久经风尘,却又怎会猜得中面前这草泽之雄的心事?
她轻轻抬起赤裸的纤足,在“神手”战飞胸膛上点了一下,娇唤道:“喂,你——”
“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双目倏睁,厉叱道:“你要做什么?”
“小白兰”芳心一凛,只觉他的目光像是刀一样,使得自己不敢逼视,但风尘中的经历却使她发出与常人不同的反应。
她反而“嘤咛”一声,扑到“神手”战飞的身上,撒着娇:
“你为什么这么凶?我是看你愁得发慌,才想替你解解闷,我是喜欢你呀!”
温柔而绮丽的娇语,使得“神手”战飞老去了的雄心突然起了一阵激荡。
他紧皱的双眉渐渐放宽,目光也渐渐柔和,这一生风尘奔波,为声名事业挣扎、奋斗,甚至欺骗、抢掠的武林枭雄,如今骤然落人温柔乡中,骤然尝到了温柔乡中的温柔滋味,这对他失望、落寞、而渐渐老去的雄心,是一种多么大的诱惑。
“小白兰”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与波动,她轻轻伸出春葱般的玉手,为他轻轻整着颔下的长髯,轻轻道:
“你……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么?”
“神手”战飞长叹一声,缓缓道:“你不会懂的。”
“小白兰”以明媚的秋波温柔地望着他,轻轻又道:
“那么……我唱一只曲子,替你解愁好么?”
她婀娜地站起来,她赤裸的秀足,踏过厚厚的地毡,她莹白的纤手,取下了墙角的琵琶。
轻轻调弄,慢慢理弦,轻轻咳嗽。
然后,她慢声轻唱,她的歌声是那么绮丽而温柔。
在这温柔而绮丽的歌声中,“神手”战飞突然发觉这里的温柔滋味,或者竟将是他将来最大的安慰。
他凝注着面前这美丽的女子,心里忽然泛起一阵从来未有的荡漾、温柔。温柔不是最最容易消磨雄心的么?
但是他此刻必须出去,为自己的权势作最后的挣扎。
他一披衣裳,长身而起,外面的怒喝与暴动之声,已隐隐传到了这绮丽而温柔的香闺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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