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朝夕相忆(1)
吴鸣世以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完了这段曲折而动人的故事,他敏锐而睿智的目光,便也似因着这段故事而蒙上了一层悲哀的薄雾。
夜色,更深了,黎明前的片刻,永远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永远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时候,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袂上的灰尘,像是想将心中的忧郁也一起抖落似的,但是这少年心中的忧郁究竟是什么?却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当人们极力隐藏着自己身世的时候,不也是非常痛苦的吗?
于是他又自长叹一声,走到门口,他忍不住要赶快离开这房间,因为他生怕自己在这里呆得过久,会不由自主地将心里的秘密告诉裴珏,而他有这种冲动,已不是第一次了。
裴珏抬起头,望着他的身影,低低问道:
“你要走了?”
吴鸣世“嗯”了一声,停住脚步,只听裴珏长叹着又道:
“为什么一天的时光有时候显得那么短?有时候却又像是无比的漫长,唉——我真希望这黑夜快过去,白天快些来,然后白天再赶快过去,明天的黑夜再快些来,唉——我真是不知道‘等待’原来是这样令人痛苦的事。”
吴鸣世缓缓点了点头,突地回身一笑,亲切地笑着说道:
“你等的是什么?”
裴珏长长一叹,目光远远投向窗外的无尽黑暗,沉声道:
“我不知道‘金童玉女’这两位老前辈此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因此我希望明夜的三更快些来,好让我能解开这问题,同时——”
吴鸣世又亲切地笑了一笑,只是这次他笑容中却像是有些奇怪。
当这亲切而奇怪的笑容,在他目光中又旋转成一阵轻淡的忧郁时,他却仍然含着笑道:
“同时,你还期待着檀文琪会来找你,你知道她白天时绝不会来,所以,你就等待晚上,是不是?”
裴珏沉重的面颊,飞扬起一阵轻快而带着赞佩的笑容,像是在说:
“你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默认了。吴鸣世缓缓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
“等待虽然令人心焦,但也是件非常美的事,没有焦急的等待:怎么会有相见的快乐。”然后,他缓缓走了出去。
裴珏再次望向他的身影,只觉他说的话是多么动人而美妙,虽然没有韵脚,亦不分平仄,然而却像诗句一样,令人心动!
于是他细细地领悟着这等待的痛苦,幻想着相见的快乐,直到曙色染白了昏黄的窗纸,他方自在朦胧中睡去。
暮春阳光,像往常一样,从东方笔直地照射过来,照进了他的窗户,照着他俊秀的面容,同样地,也照进了檀文琪的窗户,照着檀文琪那如花般的娇靥,她没有睡,她只是悄然合上眼帘,转动一下卧着的姿势,避开这刺目的阳光。
她没有睡,是因为她已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那么匆匆地离开自己旦旦相思,朝夕苦忆的人,一时的娇嗔,却换来永久的悔疚,她暗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孩子气。
于是她也开始期待黑夜的来临。
“等到晚上,我再去找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昨天晚上的孩子气。”
她瞑目玄想着,当夜幕再次笼罩着大地的时候,他会跑到昨夜的小溪旁,等待着她,张开他壮健的臂膀,将她拥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告诉她,他所爱的人,只有她一个。
这个白天,她希望能在这种甜蜜的幻想中度过,但是,当武林中人知道“飞龙镖局”主人“龙形八掌”的掌珠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却不让她有安静的时刻来幻想了,他们络绎不绝地到这里来拜访她,拜访江湖道上成名的镖头“快马神刀”龚清洋,以及“八卦掌”柳辉,也会对那冷酷而倨傲的冷家兄弟偷偷望上两眼,大家都在奇怪,这两个怪物怎会和“飞龙镖局”里的人在一起,只是谁也没有问出来而已。
“今天已经是初二了,距离五月端阳,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三天!”
武林中人,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三天后共贺盟主的大会。
午后,二十四个黑衣劲装佩刃的彪形大汉,驰着健马,从“浪莽山庄”急驰到这山城中来,到处散发红底金字的请帖,正式邀请武林同道,在“五月端阳”的正午,到“浪莽山庄”中去。
这份描金红帖,是由“神手”战飞、“七巧追魂”那飞虹,以及“北斗七煞”同时具名的,当“快马神刀”龚清洋接到这份红帖的时候,他赫然见到,红帖面上竟写着:
“谨呈,飞龙镖局‘神刀龚’、‘神掌柳’两大镖头。”
而另一份红帖,竟亦写着:
“谨呈冷谷二老。”
“快马神刀”龚清洋虽然狂傲自大,至此却也不得不暗惊人家消息的灵通,自己在这里才不过一日,人家便已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他凝思着掏出一锭银锞,赏给这送帖的大汉,这大汉既不拜谢,亦不推辞,只是倒退三步,“刷”地,反身上了健马,急驰而去,只留下龚清洋手持银锞,仍在出神。
自从“千手书生”以内家重手,震断了他的手掌之后,他的心境,已多少和昔日有些改变了,此次他奉了“龙形八掌”之命,到这里来,探测江南绿林的情事,他心里多少是有着些怔忡与不安的。
因为他知道,这并非一件轻易之事,虽然有名震武林的冷家兄弟做靠山,但直到此刻为止,他仍然还不知道这两个怪物究竟是否会在危急时帮助自己,而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到此来的人,都是绿林豪客,而绿林豪客是永远和“飞龙镖局”为敌的。
在长江渡口,他和“八卦掌”柳辉,遇着了离家一载的檀文琪,他们也不知道檀文琪怎会和这“冷谷双木”走到一处,他们只有谨慎地劝这娇纵的少女,快些回家,但是檀文琪却拒绝了,她反而要和他们一起到这里来。
于是他们只有将已寻获她的消息,快马报到北京,而此刻,他又发觉了她的变化,往昔天真无邪的少女,今日却像是有了太多的忧郁,他开始后悔,不该和她在一起,使得自己本已极为沉重的肩膀上,又多了一重负担。
背后轻咳一声,“八卦掌”柳辉缓步踱了过来,目光一扫,瞥见了他手中的红帖,双眉微皱,沉着声音说道:
“是不是‘浪莽山庄’那边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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