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云中程心中一动,口中却沉声道:“正是。”
但见到这杨一剑的神情,知道他必然来自自己要去的地方,本来也想探问一下,但自己却和此人落落难合,极不投缘,是以又将口边将要说出的话,忍了回去。
却见这杨一剑炯炯的目光中,突然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但瞬即恢复平常,冷冷一笑,又道:“云大侠要去,那好极了。”
双臂一张,身形乍展,又投入街边的阴影中。
云中程暗叹一声,忖道:“此人虽然狂傲,但身手的确不弱,无怪能在蜀中享有盛名。但方才见他的神色,却又满露惊惶,那么前行之处,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惊恐的事呢?”
他心中思潮反复,任凭胯下的马在街心立了许久,突然铁掌反挥,击在马股上。
那匹马便又箭也似的朝前面窜去,瞬息之间,便驰出城外。云中程右手一带缰绳,目光四下一扫,但见东北不远之处,火花突然冲天而起,染得周围一片鲜血般的红色。
他微一打马,再往前驰,奔出一箭多地,突然勒住马,矫健的身形,倏然从马鞍掠起,嗖、嗖几个起落,便往起火处奔去。
火光之中,但见黑影幢幢,惨呼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忽然三条人影自火光中冲天而起,轻功之惊人,竟是无与伦比,凌空三丈,在空中齐一转折,便闪电般的消失了。
云中程右手唰的一扯,将身上的长衫扯开来,抓起长衫的下摆,在腰边打了个结,左手探手入怀,但听“呛啷”一声,他掌中已多了一口长约三尺,精光夺目的利剑。
这正是昔年多臂神剑仗以扬名天下的利刃,龙纹软剑,也是芜湖云门代代相传的利器。
云中程一剑在手,豪气逸飞,微一塌腰,身形暴长,燕子三抄水,嗖,嗖,嗖,三个起落,又前拧十丈。
只见一片郊野之侧,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楼阁,却全已被火燃起。一个满身带着火焰的大汉,惨叫着由烈火中窜了出来,双手掩着面目,在地上连滚了几滚,但却仍未将衣裳燃起的火焰压灭。
仁义剑客一个箭步,窜到这人身上,只见这人在地上滚动的势子越来越弱,终于伏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火势越来越旺,火光中却再也没有惨呼的声音传出。满天火影中,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尸身,有的虽然还有呻吟之声发出,但是就连这种呻吟声,都已微弱得几乎听不甚清了。
轰的一声,一根梁木落下,接着哗然一声巨震,那栋燃烧着的楼阁,便已倒塌一半。
但是站在这一片尸身中的云中程,却生像是没有听见这声巨震似的。他一生闯荡江湖,但这种凄惨的景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火势熊熊,使得周围数十丈地方变得难以忍受地酷热,但这仁义剑客却只觉手足冰冷,阵阵寒意直透背脊。
他缓缓移动着脚步,走到另一个仍有呻吟之声发出的大汉旁边,左手倒提着剑,右手轻轻抄起这人的肩头。只见这条本来精悍无比的汉子,此刻身上的衣衫,都已被烧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焦黑的肤肉来,前胸一处伤痕,仍不住地往外流着鲜血,身子方被云中程扶起,就又一声惨呼,睁开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在云中程身上转了两转,微弱地张开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无力说出来。
云中程目光在这人身上凝注了半晌,不禁又从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此刻自己伸手所扶持的这垂死的汉子,竟就是昔日名震江湖的红巾三杰中的丁大爷。不久以前,自己还亲眼见到此人手扬丝鞭,快马驰骋于江南道上,而此刻……
“世事的变幻,是多么巨大呀!”
这红巾三杰在江湖中虽是凶横的角色,但终究他也是人呀。云中程见了他这等死状,也不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默然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丁兄,你可还认识小弟?方才……这桩事,究竟是谁干出来的?”
这红巾三杰之首眼睛又转动了两下,微微动了动嘴巴,但谁也无法了解他嘴唇这几个轻微的动作,所表示的意思。
云中程沉声又道:“是不是快刀会?”
丁红巾虚弱地将头摇动了两下。
云中程俯首沉思一下,又道:“是不是黑米帮?……哦……难道是太湖三十六寨吗?”
他一拍前额:“两河那边的天阴教,和丁兄也结有梁子吧?”
但是,他所得到的答案,只是千篇一律的摇头。他心里的疑惑,不禁也越来越重:“这又会是哪些人下的辣手呢?”
只见这丁红巾眼中掠过一抹黯淡的光采,像是悲哀自己至死还不能将自己的仇家说出来,终于两腿微伸,亦自气绝了。
云中程又长声一叹,轻轻放下尸身,却见这也曾在江湖叱咤一时的红巾会总瓢把子,虽已气绝,但一双满布血丝的厉眼,却仍没有闭上,而且凝注一处,像是他临终之际,又发现了什么,只是他却早已无力说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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